通州徐若宝使当今圣上龙颜大悦这一震撼性的消息在各人心中如投下一块巨石,这一石惊起千层浪,众说纷纭归结一点:今年其名必在三甲内。
然而……
众考生列队恭恭敬敬跨入那雄伟辉煌的大殿洗耳恭听皇帝宣读名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夏成庆二十三年秋闱,朕钦点靖州陶凡潜、漳州程明磊分为文、武状元……至此文武科举共三十有九入庙堂,诸卿为国之栋梁,惩忿窒欲、持盈保泰。圣训礼记: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钦此。”
“……”怎么会没有通州徐若宝的名字?大殿上人人面面相觑,目光一致瞧向呆立跪拜谢恩考生队列中神情茫然的黑脸少年。
香蕉西瓜的,莫非太子的暗箱操作被揭发了?可为什么不当众公布?她望向美人太子,美人太子比她更显迷惑。
第三十六章(2)
在举行状元簪花、诸子更换朝服的隆重仪式期间,一名内监过来将不知所措、苦思不得其解的徐少爷领进了大殿旁的一间小屋子里干坐,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才又有内监来说皇上召见。
阿越再次进入大殿时,仪式已经结束,新晋人员被吏部安排巡游京城一周,诚惶诚恐的她被一直带到御案跟前。
“通州徐若宝,可知道刚才的皇榜为何没有你的名字吗?”龙椅上端坐的一国之君斜睨那个战战兢兢跪拜的少年,若无其事地问。
“草民愚钝。”虽然现在不敢抬头看皇帝的面容,但他在偏殿吟出她的诗句,且话声浑厚张扬,她百分百敢确认他就是中秋所见的帅大叔。
“启沣可知道吗?”皇帝把眼光射向站在列首的太子。
“儿臣不敢妄测天威。”太子出列躬身,心下纳闷:难道是徐若宝那句“音容颠倒”冒犯父王了吗?
皇帝别具意味地笑了:“启沣、徐若宝,你二人携手站到朕面前来。”
“……”为什么?美人太子和徐少爷同时愕然,对此指令大为不解,两人面面相觑,听得成庆帝不悦的“嗯?——”了一声,两人只好走上前并肩而立,却不肯牵手。
成庆帝厉声喝道:“你二人听不懂朕的说话吗?”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启沣向徐少爷慢慢伸出左手。
若是平日,嗜好美色的阿越怎肯放过这样千年不遇的亲近华美精致、绝艳美男的机会?但帅大叔皇帝此举有种说不出的别有用心,令人无法猜透,她心里发麻啊。
看了看太子伸过来的养尊处优白皙手掌,阿越迟疑片刻,霍地仰头正色道:“皇上,太子殿下乃金枝玉叶,草民如何敢高攀依附?若要治草民逞一时口快之罪便直言罢,何苦要毁了殿下的清誉?”
菠萝麻子的,近距离一看,成庆帝就是那天的帅大叔!!唉,早就猜到他是个大人物了,只是料不到是东夏国最大的那个罢了。
“徐若宝,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二人常在玲珑苑聚首畅谈,难道朕的儿子启沣入不得你的法眼吗?”成庆帝走下宝座,踱步到阿越身边哼哼有声。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可皇帝那双颇具威严的龙目凛凛看来,她被逼摇摇头:“殿下风华绝世,是众所周知的。可这和我们牵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二人还是趁朕未改变主意前快快拉手,否则便叫启沣抱着徐若宝听朕宣旨了。”皇帝背对群臣,笑眯眯对二人低声说。
徐若宝有断袖嗜好,不拉手便要和他抱抱搂搂,日后如何面对诸人?虽不明白父王此举用意,但一向敬畏父亲的太子迅速判断得失,不耐烦地挽起她的手:“遵旨罢。”
她恼怒地横了美人太子一眼,下意识要挣脱开,太子嘴角泛起冷笑,用力抓得更紧了。猛然他惊觉握着的那只小手竟柔若无骨、纤指细长,触肤滑腻,心下一怔;侧目瞥了瞥身旁的少年,见他灵动的双眸含着薄嗔浅恼,点漆的眼珠幽怨泛彩,一抹赧然漫上双颊,徒添几分无措的羞怯之色。
怎么现在的徐若宝和平日所见有异?启沣不及细细思量,便被自己父王朗声所言吓了一大跳。
成庆帝扳转两条形似强扭苦瓜、神情各异的二人面对殿上臣子,站在他们身后乐呵呵道:“朕现正式颁旨,远靖侯刘喻之女刘心悦婚配我东夏国太子,为东宫太子妃,钦此。”拿过内监金盘里的玉如意递给如堕迷雾的徐若宝,慢条斯理地说:“你,徐若宝就是刘心悦。”
“他是刘心悦?”“我是刘心悦?”太子和徐少爷的惊呼声齐齐响起,二人不约而同松开握着的手,愀然变色,一左一右同时跃离对方,双双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
“正是,稍后远靖侯留下,朕与你细细斟酌启沣与心悦不日大婚的细节。”皇帝施施然将玉如意塞入惶惶不知所以的徐少爷的手,对着位于武班列首,紫袍莽冠、陡然有点应接不暇但立时恢复镇静自若的远靖侯刘喻道。
“臣刘喻谨遵圣旨。”八百里的加急文书催他回京,为的就是这事吗?这个惶惶失色的少年就是心愉前些日子提到的失踪多年的爱女心悦?乍看没有清菡的当年清素淡雅的影子,可认真端详细看她的五官确实几分相似,晶莹闪亮的剪水双瞳更是熠熠生辉、惹人遐想;她的头部怎么包扎着?受了什么伤吗?
“且慢!!”这犹如雷霆的一喝不是发自准备抗议的两条强扭苦瓜,而是来自龙椅后那洒金嵌玉的万里河山大理石云屏。
一位身穿紫红麒麟翔云皇子衣袍的颀长飘逸身影一闪而出,顺着玉阶沉静地拾级而下,他高贵清华、淡怀逸志的风采与那发束所饰的极品美玉散发的光晕融合一体,人如月更胜月,未见其貌已觉其气质非凡、气宇轩昂。
“四皇子,是四皇子……”
“果真是四皇子吗?”
“怎么会是四皇子?”殿内即时一阵骚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吸气声、疑惑声、议论声交错着。
他从容面对众人的失声失色失态,浅浅的笑意浮在眉间,冲淡了眉梢眼角内令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的一抹忧郁,径直走到对美色毫无免疫力、现正两眼发光、脑部发昏、手足发抖的徐少爷面前轻声道:“小悦,我是启浩。”
启浩那华丽悦耳的声线顷刻间使她恢复了部分认知。
一张五官几乎与成庆帝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阿越视线里:这张面孔明显年轻,没有帅大叔的张扬和狂傲凌人,温和恬静、文雅闲逸、略带忧郁是他独有的风韵;俊雅的眉目并无灼人的犀利,但专注凝思时隐显睿智凛然,被他静静注视者无不垂首俯从,这点和帅大叔那教人生畏屈服的目光不分轩轾。
如果不是听过他的声音,她难于置信眼前人和自己的师尊曾是同一人。
难怪中秋那晚帅大叔说夫子以后也会很有气质很有魅力,根本这才是杜夫子的真实面貌啊,果然和脑海中那名碧衣少年给她的印象一致——真的……真的是很俊很有气质很有魅力,还是她喜欢的带着点淡淡忧郁的美男类型……
忧郁美男四皇子微笑地将她手里的玉如意拿走放回金盘内,再挽着因直面美色而加重小心脏负荷、胸膛急促起伏的昔日弟子,细语殷殷:“小悦,别紧张,我们一起拜见父王。”
愣愣地由他牵着手、转身,随着他柔声的示意一同向成庆帝盈盈下跪,继而听到他说:“儿臣启浩携未婚妻刘心悦叩见父王。”
“……”未……未婚妻?不,不,虽然她好观赏美色,也很萌忧郁型的美男,但她并不花心,她要做的是偶像的妻子,不是什么太子妃皇妃。
“启浩,未经传召私自闯殿,可知该当何罪?”皇帝摆手阻止欲要申辩的阿越,板脸对儿子道。
“私闯大殿杖击五十,儿臣愿意领罚。”启浩握紧那仓惶挣扎的小手,清冷地面对自己的父亲说:“父王急召儿臣回朝,如果是为了将儿臣的未婚妻刘心悦钦点为启沣的太子妃以便当面羞辱儿臣,那么请直接杖毙儿臣罢。”
成庆帝脸色立时变得晦暗起来,群臣一时鸦雀无声。
“不要……”本想抗议强权压迫民意的阿越一听闻启浩要受罚,忍不住冲口惊呼,身不由己一把抱着他,下意识要去保护他,就像黑衣剑客来试探徐正那日一般。
瘁不及防的启浩一呆,立刻毫不犹豫张臂环着她的身体,眼内激动喜悦顿现。成庆帝双目直直盯着二人,表情全无。
此时,太子启沣跨步跪下:“今日四皇兄吉人天相平安而归,乃国之吉兆;如此大喜之日,请父王勿责罚四皇兄,刘心悦既是与皇兄有婚约在前,启沣如何可夺爱?儿臣恳请父王收回成命。”
启沣从被父亲强行宣布那名他一直以为是徐若宝的刘心悦为太子妃,到看着去年清明遇害的四皇兄死而复生突现大殿,脑中便涌现万千的疑问;跟着见兄长不顾生死阻止父皇的旨意,而今又和那黑脸小子相拥相扶,两人这副生死相随的模样令他心中一阵感慨,想着徐若宝两次的救命之举,便决定挺身而出。
“哼,刚刚朕才在众人面前宣旨,难道要朝令夕改吗?不行,刘心悦非得当这太子妃不可。”皇帝拍案大怒。
被如此出人意料、充满起伏跌宕情节的皇家婚事弄得浑浑噩噩的文武百官被这一拍案顿时反应过来,现在发生的乃是皇家家事啊,一向深谋远虑、经天纬地的圣上怎可能当众处理家事?需不需要赶紧插话打岔,以免皇家父子的争执殃及池鱼?
众人十分有默契地齐刷刷望向即将的皇亲国戚远靖侯,刘喻心知肚明,暗自摇头苦笑,然而未等他开口,太子启沣已经接上了皇帝的话。
“父王应该知道儿臣非易凝霜不娶,若太子妃一定是刘心悦,那么请父王改册封四皇兄为太子……”
“万万不可……”启沣话音未落,殿外数人齐声高叫伴着一阵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响在众人耳中。
第三十七章(1)
高叫着冲入殿里的是千娇百媚的胡贵妃,于是皇帝家事便升级为改不改立太子的国家大事。
大殿上林林立立着三派人物:主张改立四皇子为王位继承人的启浩派,为首者皇后的父亲高相国;拥护五皇子为太子的启沣派,振臂高呼之人为吏部易侍郎;最后一派为静观事态的中立官员,领头者是出人意料的远靖侯,这方之人任那双方如何怂恿,保持着沉默不语。
三方人数不分伯仲,只是启浩派均为劳苦功高的老臣子,而启沣派则是新晋官员居多。
从殿外率领亲随急急赶来制止儿子礼让的启沣母亲——胡贵妃正端坐皇帝身侧,一双勾人的妙目不住地打量着紧握那名黑脸少年的天降复活四皇子启浩和满脸通红不自在、几次要挣开被人掌控的纤手、被众人曾误认为嗜好断袖的昔日徐若宝、今朝刘心悦。
今早她接到密报,说看到皇帝领着一名疑是四皇子的人一同上朝,心中便忐忑不安、如坐针毡;跟着听闻那断袖小子徐若宝在殿试时再次惹皇帝开欢颜,她顿时隐隐觉得不妥、如临大敌,于是悄悄带着几名亲随来到大殿侧的大臣休息间;待听说徐若宝殿试后名次全无,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皇夫要收了这名小子做第一个男宠,只恨得牙根痒痒;随后柳暗花明,这小子竟是远靖侯失踪多年的女儿刘心悦,皇帝还当众钦点她为太子妃婚配自己的儿子,如此天大的好事令她喜不自胜,一时顾不得去细究这刘心悦为何死而复生;没有想到四皇子私闯大殿半路阻拦、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为了易凝霜要放弃继承王位,逼得她不得不闯殿制止。
“众卿家不必争论不休,事有轻重缓急。”皇帝袖手观望半晌,终于发话了;“来人,先将私闯大殿的四皇子启浩当众行刑,杖打五十!”
“等等!!”大声喝止侍卫的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妃,今日后人称刘心悦的徐若宝。她挣脱不了启浩的手,只好拉着他一同下跪:“请问圣上,如何界定私闯大殿的罪名?”
“未经传召进入大殿、无重大军情紧急要务禀告者。”成庆帝瞟了她一眼,回答。
“那么这位后宫胡贵妃娘娘也应该算是私闯大殿,如果四皇子受罚,娘娘怎可免除?”徐家少爷大义凛然,也不理会皇帝脸色不悦、胡贵妃娇容转阴、启浩猛使眼色、群臣神态各异,继续侃侃而谈:“古语有云:律者,规矩也。律法一经制定,是否行之有效,在于上行下效。皇子犯法圣上不偏袒,这是执法公正的楷模,然而妻妾同罪,是否更应该不枉法?”
殿内一片倒抽冷气声,跟着吓人的静寂。皇帝脸色一沉,胡贵妃眉目隐忍羞恼。
启浩蹙眉捏捏这个直率得不懂看人脸色的人儿的手,向她摇摇头,示意不要再说,岂料她一脸的不以为然,还大声加了句:“皇上,是否是这个道理?”
成庆帝静静瞪着这个一点下台阶也不给他的媳妇儿,怒气渐生。启浩暗叹一声:“父皇,心悦年幼,出言不逊,儿臣代她请罪。”
“直言不讳,何罪之有?先生不是这样教导我的吗?”直肠直肚的徐少爷翘嘴看看曾经的师尊,见他脸色担忧黯然,她对他那股无法自主、由心而发的痛感便突袭而来,不由得捂着心口“啊”的叫了出声。
“怎么了?”启浩赶紧扶着她。
“我不说话了,你……你不要这样发愁,你这样的话……我的心会很痛……”她喘喘气,呼呼地说道,见他脸上一红,似笑非笑的样子,便瞪了他一眼:“我是说真的,这里真的很痛,你知不知道?”
堂上众人闻言,只觉大开眼界:世上竟有如此直白、又如此不理世俗眼光的单纯女子,这样的真心剖白也敢当众表达,还是在朝廷的议事大殿、天子大臣的众目睽睽之下。
“嗯……现在知道了。”启浩心下甜如蜜糖,但却不似这个口无遮拦的傻丫头那般不看场合,扶着她跪端正,轻声对已经愣住的父亲说:“父皇见谅,儿臣二人过于忘形失态了。”
“哈哈哈……”成庆帝大笑出声,好一会儿才止住:“朕的好太子妃……远靖侯,你家的夫人是不是也这样对你?”
“小女……小女……”刘喻出列,对着刚刚得知的女儿,实在不知道应该作何评价。
阿越看看远靖侯,见他四十出头,宽肩长腿,轩昂丰威,面目和流星雨有几分相似的俊秀,但目含果敢决断,面带坚毅硬朗,想来是长期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阳刚的男人气质。
嗯,这个父亲很有阳刚之美,不错不错。一向对美男不可不关注的阿越对这具躯体的亲生父亲也评头论足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