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夯都紧闭的西门外,一队东夏国边境骑兵服饰的官兵停下高声叫门,守门的士兵循例查看领头校尉手中的通关信符、官牒等,发现文书是远靖侯刘喻的印章,便问:“前些天侯爷不是已经遣人送信了吗?怎么今天又有?莫非边境军情有变?”
“并非军情,而是侯爷寻得几味草药给小侯爷治病所用,那几味草药不可久放,所以连夜送来。”
“原来如此,侯爷一生精忠,老天爷也不善待他的儿女,唉,校尉快快送药去。”检查他们的随身包裹,果然是数捆植物茎藤。
校尉点头,带领身后九名骑兵快马加鞭直奔远靖侯府。
坐在远靖侯府偏厅歇息的骑兵一同向等候已久的小侯爷刘心愉行礼,刘心愉点头径直走向一名鬓须微霜的老兵前抱拳道:“心愉此举唐突之至,恳请老先生见谅。”
“刘将军乃当世名将、国之栋梁,别说没有出示印鉴,只要说是远靖侯府相邀,便是天大的荣幸,老夫如何能推诿?”
“谢先生海涵。近来京城暗卫活动极为频繁,为不使老先生引人怀疑,明早需你们仍旧戎装出城,然后再行你们之事。”
“听从小侯爷安排。”
“心愉有一事急需老先生指教,请移步内间。”
闻此言,老者的七名同行人员齐齐站起,老者微微一笑:“你们稍安勿躁,难道还不相信小侯爷的为人吗?再说我们进京也是为了请小侯爷帮忙的。”
刘心愉与老者进了偏厅的内间,七人中一瘦子挨着旁边那个英气满脸的青年低声道:“这捞么子的小侯爷怎么是个病秧子?我们还真的跟他的老子混吗?”
“愿赌服输,不可让他人看轻了。何况先生让我们投军效力,又不是打家劫舍、谋财害命。”
“好吧。”瘦子诺诺应着,心里嘀咕着进了军营一年会少赚多少银子,里面的规矩不知多不多严不严。
第十三章
八月近中秋,月未圆满,柳梢花间虫鸟啾啾。
玲珑苑内的镜心阁灯影绰绰,主厅中宫女内监穿梭,酒席上宾客杯盏交错、精美佳肴流水般端上。和现在这个高格调宴会不太和谐的是主位虚设,还有就是那位不懂控制自己情绪的最年少宾客自入厅后便十分无礼地盯着对面落座的举止悠然、俊美无俦的佳公子,那眼光绝对不是对美色的欣赏,而是恨不得化作飞刀将人家片片凌迟。
“易大人,方才流云与徐公子合奏的一曲余音袅袅,令人回味,不如请其再次现身,独自献上一曲以助酒兴,如何?”柳风轻毫不理会徐少爷的情绪,施施然向代替太子作主人家的易侍郎建议。
他还敢叫那个什么流云在她面前出现?还想让她像之前那样对着站在画廊、衣着相貌七分相似巫行云的家伙欣喜若狂、投怀送抱吗?然后等到她觉察到此人并非自家偶像时,那冒牌货搔首弄姿、恬不知耻地告诉她“小人不姓巫,乃逍遥楼的清倌流云,徐公子若有意,流云今晚便任您怜爱。”急于和上级拉关系的宋知府还要即时向惊愕不已的吏部侍郎易断雨很三八地宣扬了一把她的断袖嗜好,结果晚宴尚未开始,徐若宝好男色的消息便被传开了。最令人气愤的是他居然在开席前让流云坐在她身侧,那清倌便使出浑身解数对她明里大献殷勤,暗地大送秋波,惹得她心绪紊乱、心烦气躁,顾不得场合喝令流云消失。
“慢着!!”她一跃而起,提出一个更合理的建议:“既是太子所在的高雅殿堂,岂能让无名之辈随意喧嚷?柳少东家号称音律轻功双绝,能将一般物件巧作乐器,演为靡靡之音,闻者无不击掌赞誉、回味不忘。宋大人,你也曾领略过柳少东家的音韵之奇妙,对不对?”
“徐公子所言不虚,那日柳少东家随手持着两柄汤匙,和着徐家小姐的琴声,令一曲《春风送》别具韵味,令人拍案叫绝。不瞒易大人,数日后代表我通州参加今年中秋乐姬簪花赛的三人中便有两名是柳少东家亲自调教的。”宋知府想着虽然遗憾太子殿下临时有要务未能出席今晚的宴会,但能在殿下的心腹红人吏部易侍郎面前显摆,既是柳风轻的荣幸也是他作为通州知府显示所管辖地方人才济济、人杰地灵的好时机。
“哦,柳少东家竟有如此神通?”易断雨微笑:“只是此乃太子殿下的居所,主人不在,我们过于忘形似乎不够妥当。宋大人认为如何?”
“是,是,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考虑不周。”还以为这易断雨仅是一名以侄女美色上位的势利之徒,想不到此人待人接物的分寸捏拿有道,非一般人物。宋知府惶然抹抹额头的冷汗,起身鞠躬应和。
酒席上暂时又恢复平静,易狐狸的话提醒了她注意现在的处境,因被人戏弄而一直气恼愠怒的阿越顿时冷静下来,看看明里被人抬举得高高、暗里却不以为然的柳风轻,只见他云淡风清地轻笑着,并没有不满的痕迹。
嗯,不错,这是在太子的势力范围内,她怎么能一受柳风轻的刺激就放松了警惕?老成持重的易狐狸从进入镜心阁至今也没有过问宋知府和柳风轻到玲珑苑的目的,她当然也不会为了好奇而追问。中秋节当天是东夏国每年一度的乐姬簪花赛事,她在年初四和徐正爹爹赴柳家途中听到通州百姓提起的,那么宋知府今日拜访太子仅仅为了八月十八日的太子选妃一事?
以她和巫行云合奏的《梦里水乡》为诱、再故意让酷似巫大哥的清倌流云乱她心神的这种法子只有了充分了解她的柳风轻才想得出来,否则任太子殿下如何去查验她的身份,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细致的情报。如此看来,这厮带得那冒牌巫行云出现在今晚的宴席上必定是得到太子的许可。太子和柳风轻是什么关系?太子不是说今晚陪他在这里用膳的目的是看看明日加入牌局的那人是否合适,可他没有点名道姓的,那人究竟是宋知府还是柳风轻?
柳风轻本来就是音律高手,在徐府听过《梦里水乡》过耳不忘后教会他人绝对是没问题的,只是找来这相似巫大哥的流云调教,应该不会是几日之事,难道这厮早有预谋?
阿越头脑恢复思考的同时,宋知府与柳风轻频频向易断雨敬起了酒,那妖孽端着已饮尽的酒杯回转身,凤目泛着贼笑,望向徐少爷眨着眼。
阿越任他秋波横送,熟视无睹,心里犯难起来:这厮不怀好意,他和宋知府都向易狐狸敬了酒,往下岂不是轮到了她?在徐正爹爹告知需提前在今年上京应试时,她曾说过饮酒应酬一事,之后还是夫子的杜奇峰老爸就和她每餐都小酌几杯以作训练,她的酒量是可以应付一般情况的,但是现在的情形是柳风轻极可能有意借酒再次试探她,喝还是不喝?
阿越拿过酒杯,想着以其让人逼上梁山,不如自己主动还显出诚意,否则已经和她关系一般般的易侍郎说不定会以此给她再来个鸡蛋里挑骨头。
“今日殿下缺席,你们通州官民打算合力试我酒量吗。”见徐少爷举杯起身,易断雨翘翘髭须,抓起酒杯:“但须和各位说明,稍后殿下还要交代我办些公务,这杯过后便作罢。”
他此言一出,阿越几乎喜上眉梢:易狐狸都这样说了,谅柳大奸商总不会再找借口让她饮酒,官大一级压死人,上级不喝酒,其余的人哪里敢自顾自开怀畅饮?
“大人,小人先干为敬!您既有要务,请随意即可。”不管狐狸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帮她避过一难,她也就顺水推舟就坡滚驴,顺便表现自己是极富有体谅之心的。
徐少爷昂首倾杯,姿势之干脆、动作之潇洒、神情之豪爽令在座三人为之侧目。
易断雨轻哼一声,果然只是薄抿一口便停杯在案。
宋知府本想为徐少爷击掌拍和增添些热闹,但易侍郎言语神情不见喜色,他已经举起的双手赶紧应变为捧汤尝试。
柳少东家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魅惑的凤目静静注视着徐家少爷,这次放下酒杯瞪向他的阿越终于醒悟他是在暗示有事联系,她之所以醒悟,倒不是因为读懂这厮春情泛滥的眼神,而是他避过众人握着酒杯的手伸出一指指向厅外,嘴里无声传达着“寒星”二字。
在和太子殿下的心腹红人套近乎的宋知府正在把话题从通州至乐姬簪花赛事,然后自然而然带到了太子选妃:“易大人,听闻令侄女仙姿佚貌、姑射神人,定必引凤比翼、折得高枝。”
为了这次的太子选妃盛事,宋知府已经特意在两个月前请了柳风轻来指点女儿的琴技,但他清楚自己女儿的资质在众多名门媛淑中极难能够脱颖而出,盼只盼女儿能入得京城其他王孙公子的眼,这样一来自己在朝中便有了内援,二来也断掉女儿对巫行云的情丝,最不济也期望通过两个月的相处女儿和多金俊美的柳少东家日久生情,结到一门豪富之家也不错。他略有耳闻太子殿下坚持要不符合条件的易侍郎侄女参加选妃一事,虽然贵妃娘娘不屑易家,但太子殿下的性情如果有如当今皇上一样爱美人胜于爱江山,看易侍郎从四品直上二品大员便可知晓他极有可能凭借侄女的受宠而位及人臣,所以得好好借机会拍好马屁、做好铺垫。
“宋大人过誉了,须知朝中闺秀各具神韵、天姿国色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宋大人的千金想必也是如花似玉的佳人,鄙侄女哪有什么优势?”易断雨淡淡回应,太子与自己侄女的事已经沸沸扬扬,他实在不愿再谈及。
“小女蒲柳之质,入不得殿下法眼,下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易大人,宋大人,小民不胜酒力,可否容小民在厅外稍作停留?”徐少爷的话十分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又是这一招。易断雨一挥手,任那明哲保身的小子避难去了。
出了主厅,估计厅内众人看不到自己,徐少爷踱步走向画廊,刚刚侧坐在画廊扶栏上,头顶便吃了一个极响的爆栗。
“猪小弟啊猪小弟,你终于开窍了。”那抹浅绿如影随形,已经站立在她的身侧,正笑吟吟看着她。
“你一向自命风流,谁知道你打算对哪个乱抛媚眼?”他不知道自己媚眼电力十足,容易使人心猿意马吗?那种场合谁敢和他眼神交流?
“啧啧,我费了大力气才借太子殿下的金脸避开你府上的书童护院之类的人物和你在这里见面,为慰你相思之苦特意找来流云,你竟然毫不领情,还要坏我名声……唉,失望失望。”他弯腰侧脸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摇头不已。
“哼,算了,你故意找来那个恶心的家伙作弄我,好意思让我领情吗?是不是……”她歪嘴一笑,不怀好意地挑起他近在咫尺的下巴。
可是被人蓄意调戏的美男并没有如她所愿退避三尺,反而笑嘻嘻抛了个媚眼过来。
假调戏撞上真风骚,弄假成真就不好啦!
“打住打住,赶快言归正传,是不是寒星哥哥有消息了?”这妖孽靠那么近干嘛?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以防自己被他那张触手可及的俊脸迷惑。
“已经查到寒星一直在龙骧山,只是我和他幼年仅数面之缘,凭着印象画了他的肖像,但总觉得没有把握,需要你确认。”柳风轻坏坏一笑,也没有得寸进尺,从怀中摸出一卷,顺势坐在她身旁打开。
灯光下,卷中的画像脸庞削瘦、剑眉斜飞、双目微睁、鹰鼻薄唇,表情冷淡。
她已有近八年没见过寒星,幼时对他五官的印象比较模糊,记忆中寒星多数表现寡言冷硬,只有和她、芊芊玩耍时才会显得表情生动柔和,寒星静静对着芊芊微笑时,她心里一阵惊艳,那个笑容与他平日的形象迥然有异且不多见,是以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画像的人表情到位,但五官到底象不象,她实在不好说。
“怎样?”柳风轻见她看得入神,却不表态,便问。
“老实说,我也有几年没见过寒星哥哥了,也不清楚这画象不象,如果芊芊在就好了,她和寒星哥哥相处的时间长些,不过冰雪大哥笑起来的时候有点象他。”
“桑护院?”
“嗯,但寒星哥哥不喜欢笑,他只有对着芊芊才露这笑脸,连我都不常见。”那年徐夫人糊里糊涂将芊芊许配给她时,寒星脸绷得紧紧的,对她笑脸就更吝啬了。
“义父给巫行云和芊芊定下婚期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听爹爹和冰雪大哥说巫大哥近来要处理很重要的事情,等他处理完后再来商议婚期。”巫大哥好像不想和芊芊成亲,否则怎会说他去寻回寒星,如芊芊不嫁寒星,便全力成全她和芊芊?
“如果未定婚期,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确认寒星,但是找到他后,你就有把握巫行云不用娶芊芊了吗?”
“总要去试试,什么事只要自己认为值得都尽力而为,要不心里总是留着遗憾,对不对?”
柳风轻侧目看到她撅撅嘴扬扬眉,眼里却有股坚持乐观的神采,心里反复掂量着她的话:自己认为值得便尽力而为,不徒留遗憾……
“喂,你和知府大人怎么会一起来京城找太子?和太子很有交情吗?”用手肘碰碰有些走神的柳少东家,阿越问。
“过得几天乐姬簪花赛便举行,通州参赛费用是柳家全资赞助,且京城的生意也需来巡视,所以就一同上路了。宋大人专程晋见太子,我岂能放弃如此结识皇家、拓展柳府的良机?”进贡太子的诸多礼品均是柳家承担,宋知府自然满心欢喜毫不推脱,本来以为太子不一定接见,谁知竟顺利进入玲珑苑。
“太子初次见你们就这么……这么厚爱?”初次见面,带着男妓都可以没有忌讳出入皇家的酒席,怎么解释也通不过啊。
“只怕太子厚爱的是你。”那宋知府自以为得太子青睐,但和太子见面相谈数句,他便清楚乃是太子对徐若宝感兴趣之故,正因此,他几句建议就打动太子安排下今晚的宴会,可惜太子却没有出现,不过今晚之后,有谁会不知晓徐若宝的断袖嗜好?如此一来,太子还不对她避而远之?
“算了,什么厚爱,你稀罕就拿去!!”如同假释的犯人,出入被人监视、每日准时签到、随时接受审查,最惨的是时时提心吊胆害怕一不小心听到什么秘闻密事再次卷入无妄之灾,唉。
“哦,听太子说你在一家酒楼救他受了伤,他知恩图报对你另眼相待也不足为奇。”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她吊在胸前的伤臂,自然地托起端详:“是剑伤还是刀伤?”
“剑伤。我哪有本事救人,当时倒霉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