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过去,白袍修挺、覆着银面具的巫行云搀扶着脸色苍白、柔弱清婉的紫衣凝霜进入德政殿。二人的仙姿神韵几乎夺了今日一对新人的风采。
激动的启沣亟亟上前,失声轻唤:“霜儿,霜儿,我来接你回府。”
推开巫行云,要搂过心上人,却发现她的手紧紧拉着那白色的衣袍,澄滢的妙目求助地望着此银面无色、风度却不逊自己半分的温雅男子;启沣顿时醋海巨浪翻涌,狠狠瞪向巫行云。
居心叵测的昱庆帝笑道:“易凝霜,毅王不相信你便是徐正的养女芊芊,对朕说与你情投意合、盟誓已定,要在这大殿上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易凝霜花容略见瘦损,但眉目间隐藏着怡然;小巧的红唇微张,说出的却是令启沣心碎之话:“蒙义父收养,霜儿确是芊芊。欺骗毅王已久,实在愧对王爷的爱护,此时羞疚难当,绝对不敢有高攀之想。”
“霜儿,去年中秋在那乌篷船内你说过倘若日后我无法登上皇位,天涯海角、云深林密,都要与我相伴,若你食言,便生生世世不得善终;难道如此恶毒的诅咒也是儿戏敷衍我的吗?”启浩心如刀绞,捏着她的手哀然道。
“王爷……”凝霜叹着气,眼睛紧紧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不肯去看启沣此时绝艳的俊颜已完全失色悲恸。
“你真的只是受命于人,只是执行命令而已?启沣进入不了你的心么?”他哑声问。
凝霜不语,将巫行云的衣角抓得更牢了。
“你喜欢此人?”一指冷淡站立一旁、朗目游移至台上侧身俏立的新娘子的银面白衣人。
凝霜仍是不语,但眼神已明显生动起来、苍白的脸颊隐隐透出红晕,霎时间艳光耀目。
“把你的面具摘下!!”启沣怒喝,挥舞双掌便要拍飞巫行云的面具。
“我无须听命于毅王阁下。”巫行云嘴角噙着冷笑,身形移动间,轻轻巧巧避开袭击。
“霜儿,霜儿。”启沣绝望的大叫:“父王计算我、今日皇上娶了刘心悦后我母妃便难逃一死、你也要离开我,我还能剩下什么?”他大笑:“我的陛下,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今天娶的刘心悦便是巫行云在青梅镇成亲的妻子,她肚子里的胎儿不是巫行云的便是慕容朗的;嗯,堂堂一国之君强抢人妻,还喜欢替人抚养孩子,哈哈……”
巫行云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不住回想起照顾霜儿时追问阿越与柳风轻发生何事,霜儿几经犹豫才吞吞吐吐说出在青梅镇“福海”客栈看到阿越亲柳风轻的那一幕。
“……”那刘心悦说阿越和柳风轻缠绵才怀了孩子,我该不该相信她?柳风轻一向珍爱她,绝对不会强行得到她;只是阿越之前并不知晓她爱着此人才会同意嫁我,现在他们一起经历了这许多,她怎可能不为所动?越情不自禁亲吻昏倒的柳风轻,她是爱他的,他们缠绵恩爱有什么不可能?
迅速判断此消息真实性的巫行云只觉极之讽刺,自己真正爱的人不复存在,但她与情敌的结晶却留了下来。
已知右令使真正身份的启浩缓缓转头看着银面具不露一丝表情的巫行云,疑惑的目光尖锐如刺。
巫行云惆怅神黯,迎着他的审视,傲立如松。身畔的凝霜暗暗吃惊启沣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极怕皇帝恼怒下治自己爱慕之人的罪,于是拼命扯他的衣袖提醒他不可承认。
二人一年的朝夕相对,彼此眼神动作的交流已是默契非常,然而巫行云已决定抛开个人隐蔽的身份、藉此机会正式脱离皇家的摆控;他轻轻握握凝霜的手,然后抬手揭去面具,露出胜似冠玉的俊颜,坦然笑道:“不错,我确已在青梅镇与她成了亲,但陛下娶的刘心悦绝对不是行云的妻子。”
殿上一众人均倒吸一口冷气:料不到心狠手辣、出手无情的无觅处右令使竟是江湖上人称风采出众、侠义情长的紫笛公子巫行云!!
刘喻在一旁更是听得如堕五里迷雾中:心悦怎的会有孕?毅王所言属实?难道眼前这名温润如玉的男子才是我的女婿?
和身畔的父亲交换眼神,刘心愉也是迷惑不解:小悦爱的人不是柳风轻么?这巫行云否认娶的人非小悦,但启浩的脸色如此僵硬,不是小悦又会是谁?
昱庆帝觉察到母亲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心中一凛:母妃为何如此神色?她定必知晓某些内情!!这巫行云竟一眼便看出夕颜并非若宝,他果真才是若宝的挚爱,慕容朗那天是欺骗我!!可是他为何要骗我?为何要替他们隐瞒?
“不,不,巫行云没有和刘心悦成亲!!”受阿越委托掩护巫行云的凝霜大急,向众人高声申辩。
巫行云淡然笑道:“霜儿,和我成亲的确实不是刘心悦,我的妻子叫阿越。”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迷惘,面面相觑;皇帝大婚的喜殿竟成君臣争妻的场所,此乃千古一奇。
“哦,你便是巫行云。”瞅瞅似乎面无表情的兄长,恍然大悟的启沣干笑:“霜儿,你喜欢的这人早已成亲,他与那刘心悦感情甚笃,你如何如愿?哼,巫行云,你以为胡乱说一个名字就可以否认现时殿上的刘心悦不是你的妻子?好,我便让你无可抵赖!!”
双手急促拍了数声,未几,一毅王府侍卫手提一头罩布袋之人大步流星来到殿前,此人重重扔下那人,向昱庆帝和毅王行礼后将那人头上罩着的布袋掀开。
职业习惯使然的巫行云下意识展臂将凝霜拉往身后,足下的步法所指却是随时保护皇帝的趋势;但看清蒙头之人的相貌时,他大吃一惊:此人竟是明阳大哥的弟子大智!他怎会落在毅王手中?明阳大哥是否出了事?
来不及细想,只听到启沣捏着大智的下颔,斥道:“说,可认识这堂上穿着喜服的女子?”
受制于人的大智尚未看到巫行云,被启沣强行抬高下巴对着距离三四丈远的夕颜,他只瞥一眼便闭目冷笑:“要杀便杀,啰唣什么?”
“杀你?这堂上之人如果知道你的所为,要杀你之人便多得很,与本王何干?”启沣见他嘴硬,阴恻恻道:“这里站着当朝天子、远靖侯、还有江湖上著名的剑侠巫行云,嘿嘿,你为何被擒,需要本王细细陈述一遍吗?”
大智听闻后依旧闭目不语,但身子已微微战抖起来。
“两个月前慕容朗送了一名美人到麟山的翠竹林内,你见色心喜,但顾忌她的丈夫与你师傅是至交,且他的武功绝世,所以一直忍耐了一个多月才决定下手,……那日你追到她的寝室,结果慕容朗的侍女舍身救主,骗你中了迷药,而后,那美人趁你昏迷拔下此钗刺进你的背部,对不对?现在美人与她的夫君皆在堂上,你可认得?”启沣侃侃说着。
倚在巫行云身后的凝霜看到启沣手中的凤尾钗,不禁暗暗吃惊:小三真被此人侵犯?难道现在与皇帝成亲的人确是她?若她是小三,大前天剑叔叔为何会拍她一掌?
紫笛公子感觉到她轻微的颤动,回首急睃她一眼。
“此钗像是我送给小三的。”凝霜细声说。
巫行云一皱眉,也不理什么君臣礼节,长袖猛然挥出,卷来启沣掌中的凤钗交给她察看。
“确是此钗,但钗中的毒液并没有使用……小三,小三心还是太软了。”若推毒注入大智体内,此人早就丧命了。
“……”霜儿言中之意是指阿越确曾在翠竹林呆过!!她应是欲请明阳大哥报信给我;能让柳风轻送到翠竹林,那时的她必然还是阿越无疑;她既来翠竹林求助明阳大哥,便说明她没有和柳风轻发生任何纠缠,她腹中的孩儿……她腹中的孩儿是我的!!越,行云枉为人夫,你有心寻我,却所托非人,以致被人欺凌,必是这些歹人累你魂魄远离的。
想到此,悲喜交集的他目中悲愤燃起,双手运劲蓄势。
巫行云转念思索,杀心顿起时,这边的大智已惊惶睁眼问启沣:“你……你是谁?”
那日醒后便被一红衣男子严刑逼问,他初时以为此男子乃当日在射日台陪那大美人堕崖的绿衣美男,想着事情败露必死无疑,倒也毫不隐瞒事实。最后为他还说出巫行云之前携妻来访之事,本想刺激美男给自己个痛快了解,岂料那人并没有恼怒杀了他,反而好酒好肉招待,还特意叫了数名美女相伴。
迷糊不解的大智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了数天后不知不觉被转移到夯都,待他发觉后已被人下药封穴看守起来。直到昨天,再见那红衣人时才看清他非堕崖的美男;于是他断然拒绝此人提出的今日指证刘心悦已为人妇的要求,结果便被喂下春药几乎欲火焚身而死。最后不管进房之人姿色丑陋肥壮,虚耗了半日体力才解了毒;不料又被人点穴蒙头扔上马车来到此间金壁辉煌的宫殿。
眼前此艳丽得赛过女子的贵族男子和那邪魅的红衣男子必定相识,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大智暗自揣测。
“我是谁并不打紧,你只需告诉我,那美人哪一位,她的夫君是何人。”启沣轻笑,媚态如花,众人一阵目眩。
大智咬牙不语,更不敢望向已用眼角扫到的巫行云身影。
“呵呵,难怪那美人要改嫁啊,夫君空有一身武功却保护不了妻子,名声再响又如何?”启沣尖酸刻薄之至:“想来她腹中的胎儿也定然是个孽种……”
“呼呼”两掌推来,白衣身影迅猛如雷电闪过,劈下的力道灵巧,击向毅王的一掌只是逼他收声退后而已,拍向大智的那一掌却结结实实落在其胸口处。
手掌不离大智的胸口,只需再吐劲便取人性命,俊脸愀然的巫行云厉声质问:“慕容朗送来的女子可是我的妻子?”
大智根本躲避不及,惊恐万分对上他的双目,便全身抖如筛豆,语不成句:“巫公子,……请……请……勿信他人……”
“你明知她是我妻子竟敢对她起歹心?”他怒极。
“我……我……”大智满头是汗,只觉脊梁骨一阵阵寒意。
“你怎会出现在此?你师父可知晓此事?”
“巫公子,你杀了我吧。”见过师傅与紫笛公子切磋,深知逃生无望的大智脸如死灰,放弃一切争辩和反抗。
“我向来不喜替人清理门户……”想到明阳居士对夫妻二人有恩,他决定将此人交给好友处置。
只是话未说完,一柄长剑飞快在大智颈上带过,一排血珠迸射而出;略微迟疑的巫行云便见他的头颅落在自己脚边,原是昱庆帝手持利剑、面如寒霜的出招取命。
“拖下去,剁碎扔了喂狗。”抛剑给闻声而来的内卫,启浩冷冷下令。
“巫行云,朕不管你是否成亲,先帝已将徐芊芊许配给你,你若违旨不娶,休怪朕无情!”若宝竟嫁了他,若宝嫁的人就是他!!
妒火中烧的昱庆帝不理会大婚的禁忌,当场将怒火和妒火发泄在大智身上,然后强令情敌娶妻,以断心上人的痴心妄想!!
“陛下,”反正已当众暴露了身份,一切无须虚与委蛇;妻子既不在,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决定抗旨的巫行云正色望向启浩:“恕行云绝不从命,随你处置罢。”
绝不从命?启浩冷笑:“先帝对你赞誉有加,朕也欣赏你的才干,极需你的相助,断不会伤你性命;也罢,今日你已露出真面目便转至京畿卫任统领之职。”
不容置喙地颁布巫行云的新职务后,他便扭头对着自家王弟道: “启沣,巫行云一意孤行,朕便成人之美,将易凝霜赐婚给你吧。”
凝霜闻言款步走来,对启浩行了个礼,轻声道:“霜儿不嫁毅王,请皇上收回成命。”
启浩不理,踱步到巫行云身侧,悠然低声道:“但毅王方才的言行放肆、目无君主、且诋毁皇后的清誉,依律当斩,其家眷同罪。你若由得易凝霜无辜丧命,朕亦无话可说。”
料不到竟遭如此胁迫,巫行云脸色铁青,握紧拳头正欲争辩,凝霜赶紧拉着他的衣袂,恳求地向他示意勿轻举妄动,但她尚未张嘴,这厢边听得皇帝兄长此言的毅王早已怒火如炽。
他一把夺过凝霜拉着巫行云衣袖的手:“皇兄,不要逼人太甚!!你要置霜儿和我于死地,那么休怪臣弟让你颜面扫地。”
不等启浩说话,他转身面对文武百官高声道:“昱庆皇帝不顾国之兴衰、沉迷美色、包庇祸害、视国计民生为儿戏,竟今立西契奸细为本国皇后;明知刘心悦早已身亡,为满足其个人色欲之心,与武太后、远靖侯暗通曲款,要自己心爱之人冒认刘心悦,欺瞒全国上下;现又要杀启沣灭口,其心卑污其行恶劣其罪昭然,如何能当我东夏之国君?如何做我东夏之言行表率?”
“毅王,你有何凭证说刘皇后乃冒认之人,还说她是西契奸细?”冷眼旁观良久的武太后挽着夕颜,一同走到昱庆皇帝身后,平和地插话发问。
“针砭时政、诋毁天子,启沣若无真凭实据怎敢胡言乱语?”启沣回首扬眉,继而对远靖侯父子拱手道:“刘将军,本王数日前无意擒获一潜伏夯都的西契人,经查证此人乃当年杀害刘心悦的凶手。本欲交给你再次验证查核,无奈今日形势逼人,只好在此殿上当众审问了。”
在众人的哗声中,一火红锦袍的男子双手反剪被两名侍卫带到殿前。
启浩、巫行云、易凝霜、刘氏父子乍见此人,都是一怔:来人与柳风轻怎的如此相像?
第三十一章(1)
斜飞上挑的凤目酷似柳风轻的红衣人桀骜不驯,大喇喇自报家门道:“本人乃西契敬王慕容居之。”
接着讥诮嘲讽东夏满殿对他虎视眈眈的君臣:“本王行事一向敢作敢为,落在毅王手中绝不会因贪心怕死而求饶妄言。刘心悦六岁那年便是被我一掌击毙的,我亲自验证其丧命无疑,还将尸身弃于荡音谷,放了数条饿狼跟随在后。嘿嘿,如此死得不能再死之人怎可能死而复生?……”
“恶贼!!柳风轻与你是什么关系?”小侯爷悲愤之至,当年的惨事最令他饮恨的便是闵王爷至死不肯道出元凶,使得刘家一直无所寻获歹人,现在亲耳听得此恶人坦承罪行,想到此人和柳风轻如此相像,定有极深的渊源,但妹妹竟爱着与凶手相似之人,怎不令人叹息哀然、眦睚欲裂?
刘心愉施展“绛霄掌法”呼呼直逼慕容居之。
启沣忙上前阻止,慕容居之笑道:“刘心愉,你的身子骨挨了夏霁闵的一掌可是操劳不得;你问阿朗和本王的关系?叔侄啊,难道阁下气坏了吗?现在与你们皇帝成亲的乃是阿朗精心挑选的内奸……”
两条人影绕过启沣,双掌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