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纷纷叹息的工夫,屠滽二人已经上了东长安街,在皇城东街拐了个弯,直奔东安门方向去了。
西苑是正德日常活动范围,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当然不能去,而东面多有薪房、膳房之类的杂司在,柴米油盐的进出多由于此,更利于隐藏形迹,从前张永也都是由这边偷溜出来的。
尽管二人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他们的形迹还是落在了旁人眼中。
“刚才转过去的似乎是洪宣之和屠朝宗?还是说为兄看奏章,看得眼花了?”李东阳揉了揉眼睛,向身边同伴问道。
今天虽是休沐日,身为首辅的李东阳却依然要在文渊阁忙碌,如今文渊阁的工作愈加繁重了,所以一直折腾到现在才结束,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两个熟人,还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应该不差。”杨廷和缓缓点头。
他虽然还没正式入阁,可这件事已经是朝野上下的共识,士党需要加强在朝中的力量,内阁是他们最占优势的战场,当然是重中之重。
皇党虽多有不甘者,可杨廷和毕竟是帝师,是士党中为数不多的,还能得到皇上好颜相待的人,清楚正德的性格,他们也不好贸然提出反对意见。
而杨廷和自己也有了觉悟,他和李东阳走动的也是日趋频繁,俨然已经以阁臣自居了。
“他们这是……”眺望着二人的身影,李东阳皱起了眉头。
“应该还是日前谋划的那些事,他们大概是要去见张永吧?看来事情不怎么顺利啊。”杨廷和叹息道。
“计是好计,时机也是不错,可洪宣之未免有些操切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宏与皇上相交已逾数年,又是一见如故,那可能一举建功?”李东阳连连摇头,“屠朝宗也算是三朝元老了,又经历过这许多波折,怎地还如此轻率?”
“不行,须得去劝劝他们。”李东阳扬声道:“李福,吩咐车驾转向……”
“西涯兄,还是随他们去吧,奸党凶焰高涨,社稷有倾颓之虞,屠朝宗向来嫉恶如仇,洪宣之也一直是这样直率的性子……”杨廷和阻拦道:“若是你我前往相阻,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误会也说不定,西涯兄,还是静观待变吧。”
“可……”李东阳待要坚持,可仔细一想,杨廷和说的才是正理。
放任屠、洪二人自行其事,若是成功,身为阁臣,自己当然可以坐收大功;若是失败,也连累不到旁人身上。
反倒是阻拦的话,可能会生出很多是非来,尤其是在外朝已经全面分裂的现在,贸然出手,很容易被激进一派当成奸党,惹得士党内部自相攻讦。
“老爷……”眼看到了路口,却没等到下文,李东阳的管家有些迟疑不定。
“算了,回府去罢。”无力的摆了摆手,李东阳颓然坐倒。
人心,始终是最难揣度的,他甚至有些羡慕谢宏和正德了,明明是君臣,却亲如兄弟。
为君的,大胆放权,从不猜疑,使另一方得以放手施为;为臣的,也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会独断而行,偏偏两人之间还能保持默契,从没起过任何龌龊。
对比起士林当中的各怀心思,一举一动都得瞻头顾尾的算计不休,李东阳如何能不羡煞?
如果这一次又失败,也许纵横千载的儒家就倾覆在即了吧?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悚然而惊。
的确,以整个天下而论,士人的实力依然稳稳的占着上风,可是,士人的团结从来都是流于表面的,否则哪里又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这次的离间之计,针对性不可谓不强,若是依然不能建功,那就只能认为对方确实亲密如同一人了。
如此一来,就算士人再怎么折腾,恐怕也只能重复两年以来的覆辙吧?身为首辅,自己正是在风头浪尖之上,在这种局面下,应该如何应对呢?
侧头看了眼同伴,李东阳对杨廷和也有些羡慕,即便是在眼下,对方的眼神依然坚定,脸上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而他自己,却已经体会到了刘健退隐时的心态,高处不胜寒呐
李东阳心思的变化,连和他同乘一车的杨廷和都没感受到,就更遑论屠滽二人了,后者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曾和李首辅擦肩而过,他俩一门心思只是盯着东安门……旁边的侧门。
过了仿佛有几年那么久,终于,在二人忐忑不安的注视中,那个小门开了条缝,然后探出了一个脑袋。
“是高公公。”高凤是张永的死党,洪钟也曾经见过两次,见他出现,知道是接应来的,当即也是大喜。
高凤探头出来,四下张望了几眼便看见了洪钟二人,他也不说话,向二人招了招手,然后便缩了回去。
“宣之……”力主出门的是屠滽,不过眼前的情形显然有些诡异,让他很是迟疑。
“朝宗兄,在宫内行事,本就是这样的,若不是张、高二位公公素来谨慎,也很难活到今天呐。”洪钟唏嘘两句,这才大义凛然的说道:“这样才是正常的,小弟先行,请朝宗兄为我压阵。”
其实一共就两个人,根本用不着排什么次序,可高凤也不知出于什么打算,偏偏只留下了一个门缝,洪钟不敢声张,只好放了声豪言,率先走了过去。
“有劳宣之了。”屠滽心里本就打鼓,琢磨着多个探路的也是不错,当下欣然点头,跟在了洪钟身后。
到了门前,洪钟更不迟疑,当即侧身而入,而后屠滽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响,可侧耳细听时,门内却是一片寂静,这感觉让他有些发憷。
不过他也不敢迟疑,就算是侧门,可终究也是皇城的门户,周围还是有不少守卫的,若是他在门前徘徊,很容易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侧身挤了进去。
一进门,入目的景象就让他大吃了一惊,因为里面远不止高凤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站在最面前的,是苦着脸的高凤,后面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太监,这俩人屠滽都很面熟,正是三公公和谷大用,他们身边则是几个一脸肃杀之气的番子。而就在前一刻还精神抖擞的洪钟,现在却脸朝下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真的是陷阱屠滽脑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他颈后一疼,又听到了一声闷响,这一次他听得很真切,再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哼,算你识相,立功赎罪,咱家会给你安排一个守皇陵的差事的,现在没你的事儿了,滚吧。”三公公也是经常混迹朝堂的,也认识屠、洪二人,验明正身之后,他冲着高凤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滚蛋。
“多谢陛下恩典,多谢三公公,多谢……”高凤大喜,当即跪倒,连连磕头有声。
“走罢。”三公公看也没看高凤一眼,随口吩咐一声便转身而走,几个番子架起昏迷不醒的两个老头,快步跟了上去,高凤依然留在原地磕头不止。
“我说老三,不就是一个尚书,一个御史吗?有必要费这么大周章吗?”转头瞅瞅那俩老头,再看看磕头不止的高凤,谷大用很纳闷的问道。
“谷老哥,这你就不知道了。”三公公嘿嘿一笑,道:“将这二人罢官不难,有了刘瑾他们的口供,用勾结内宦、图谋不轨的罪名,就算要他们的命也不难,可你想想,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不够吓人啊,所以侯爷的意思是,咱们这次来点新鲜的。”
“新鲜的?”
“是啊,他俩偷偷摸摸的出了门,然后就消失无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还不够吓人?”
“让锦衣卫暗地里去绑人不也有这效果?”
“那不一样。”三公公摇摇头,“他们平时都是前呼后拥的,锦衣卫再怎么隐秘,也难保不被人发觉,哪有现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啊?”
“哦,那倒也是。”胖子点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那咱们现在是……”
“去东厂,好好给他们点苦头吃,这次也是新鲜的。”
正文第559章对付阴谋家就得狠一点
第559章对付阴谋家就得狠一点
4/4,鞠躬退场~
“这里是……”不知过了多久,屠滽终于恢复了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于非常不妙的境地。
脖颈后面还在隐隐作痛,下手的人手劲当真不小,不过,这远不是最糟糕的,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很不妙。这是一间石室,借着灯光,依稀可以看见石墙上的血痕,看这架势,很像是传说中的厂卫大牢啊
而且还是刑讯室。
之所以有这个明悟,因为屠滽很快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个裤头,被牢牢的绑在了一张奇怪的椅子上,然后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金属丝,看光泽,似乎是铜线。
这些铜线一端固定在他的头上身上,另一端则是从一个大箱子中延伸出来的,那箱子方方正正的足有半人多高,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让屠滽心里有些发寒,在这种地方出现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除了自己的境遇之外,屠滽还在这里发现了自己的搭档,洪钟被绑在另一张椅子上面,身边也同样有个大箱子,显然两人的待遇是相同的,并没有因为品级而有所差异。
“朝宗兄,你也醒了?这一次,你我算是中了奸计,恐怕……”洪钟颓然长叹,对自身的前景非常不乐观。
“不要紧,你我终究是朝中大员,就算罪名确凿,也总得明正典刑才行,届时,朝中同道必会设法相救,顶多……”既然没被立下杀手,那就是还有希望,屠滽依然保持着冷静。
“顶多,也就是抄家问斩罢了。”不过,他的冷静并没有保持太久,一个熟悉的公鸭嗓打断了他。
随即,三公公冷笑着出现在他面前,身后跟着几个番子,番子们手中还拖着两个人。
“刘公公,张公公”
屠滽大惊失色,看到这两个人半死不活的被人拖着,他哪还不明白计划已经全盘失败?而且这两个太监可是东宫旧人,三公公既然敢对他们动刑,那也就是说,他得了皇上的首肯,赔了夫人又折兵,计划失败的不能再失败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当今难道半点帝王心思都没有吗?就算没有,可刘瑾等人刺探出的那个机密,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效果啊?或者说,效果很大,只不过却是反效果,这到底是……
“嘿嘿,二位大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识相的话,那咱家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事后咱家会给你们留个全尸,否则的话,哼哼,这两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三公公阴测测一笑,仿佛地狱里来的催命小鬼一般。
“你想问什么?”屠滽强作镇定的说道。
整件事慢慢浮出了水面,他们用阴谋算计正德和谢宏,对方却技高一筹,也用阴谋回敬了他们,对于自己的仕途,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
屠滽仔细观察着地上的两个太监,想从他们身上,窥得一丝端详,对自己的接下来的遭遇先有个数。
若是不太糟糕,那自然是要硬挺着了,自己一把年纪了,死活不要紧,在士林中留下清名才是最重要的。可若是对方手段太毒辣,那就要斟酌一下了。
“很简单,这次的阴谋既然是屠尚书策划的,咱家就问问主要的参与者,能在数省之地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潮,想必人数也是不少的,屠尚书尽可以慢慢回想,只是一个也不要漏过。”
“呸,你这阉竖痴心妄想,朝宗兄是何等样人,怎么可能出卖同道?”屠滽还没答话,洪钟便高声怒骂起来。
“哦?洪大人果然不愧是江南士人的中坚,想必知道的也不会少了,关于江南世家,咱家也有不少问题想请问洪大人呢。”
“呸你休想,要杀就赶快动手,洪某人若是皱一下眉头,都不算圣贤子弟”洪钟骂不绝口,气势十足。
“也罢,既然你们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别怪咱家心狠手辣了,嘿嘿……”三公公的嗓音本来就不怎么好听,在这个阴森的地牢中阴笑起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听在两个即将大难临头的老头耳中,直如鬼哭一般。
“李先生,有劳了。”
“三公公客气了。”
眼看就要被上刑了,厂卫的酷刑在士林中也是臭名昭著,让人心惊胆颤,可是,看到应声的人之后,洪钟却是松了一口气。
应声上前的不是番子,而是一位中年文士,这李先生脸上书卷气十足,跟传统意义上的行刑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倒更象是衙门中司空见惯的那些文吏。
不过,屠滽却有些警惕,他自己也是读书人,当然知道,读书人力气不大,可心眼却多,所以,这李先生用的刑,说不定比那些番子更可怕呢,而且,很可能就和自己二人身上这些铜线有关。
“嗯……”李先生的动作验证了屠滽的想法,他走到二人面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铜线的链接,然后又揭开旁边的大箱子,观察一番之后,这才点头示意道:“可以了。”
三公公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用力一挥手,喝道:“来人呐,都准备好了,轮流上,把力气给我使足了,一刻也不能停”
“是。”脚步声连响,外间跑进来一群壮汉,齐声应诺之后,当即分出两人,分别往洪、屠二人走了过来。
被人剥光了绑在椅子上,然后又召来了一群壮汉,于是,屠滽有了种不怎么纯洁的联想,听说宦官都是变态的,而这个三公公更是变态中的变态,从来就不知道节操为何物,这样的人用刑,不会是那道道吧?
“你们不要过来,老夫可是当朝……”老头脸色发白,凄惨的呻吟着,他是想怒喝的,可这种时候骂人,除了让自己的下场更惨之外,还能有什么帮助吗?
屠滽不傻,他才不会跟洪钟一样乱嚷呢,再说,这会儿洪钟自己还不是脸色发青,在那里抖做了一团?
“嘿嘿,是啥也白搭了,老实受着吧。”三公公冷笑着,走到两人身前的两个壮汉也咧开了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然后,他们一俯身……
“啊”屠滽下意识的惨叫了一声,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喊早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他勉强抬头一看,正见那两个壮汉都蹲在了箱子旁边,而那箱子旁边还有个把手,他们正把手放上去,似乎要摇动把手的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箱子真的有什么机关?可再怎么厉害,难道能厉害过厂卫的酷刑吗?
“喝”屠滽的疑惑很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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