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手还在揉,陈乐忽然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对着乐夫伸出小指:“你说了就要算数的。”
他声音还是有些哑;乐夫听得心里痒痒;也伸出小指,和他的手指勾上:“我说了绝对算数;骗人是小狗。”
两小孩对视一会儿;承诺过后,陈乐蓦地破涕为笑,乐夫看着他的笑脸;心情也好起来。
下午的时候,乐夫又出去找了一趟白老大,想让他找个认字的人来教陈乐。
虽然之前他说一起念书,但现在教他认字的可是雷婶,雷婶的身份毕竟尴尬,陈乐也是一样的情况,私心里他就是不想让这两人见面,怕两人一勾搭齐齐跑了,到时候就真的哭都没处哭去。
想了半天,也只有让白老大另外找人来教了。
但没想到,就这么一上午的工夫,白老大已经带着他那群手下从山上消失了,连个影儿都瞧不见了。
山里没有电话手机那些高档工具,根本联系不到白老大,乐夫急得一头汗。
可也没办法,白老大来这里就是为了收罂粟果,果子收完了钱也发了自然就不多留了,更何况他和白老大的约定还差半年呢,白老大现在走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么一想,乐夫更郁闷了。
回家想让陈乐再等等,却见到陈乐一脸激动期待地看着自己,原本到口的借口理由只能重新憋回肚子。
晚上陈乐心事了了大半睡得香甜,乐夫却难得地失眠一宿,第二天醒来眼睛都要睁不开,倒是陈乐,精神劲儿十足,一大清早就拉着他胳膊问念书的事情:
“老师在哪呢?”
“书,这些都是一年级的书啊,有没有六年级的……”
乐夫头一次发现,其实陈乐也挺能说话的,也就是平时没找到能说话的借口,才让人感觉他很闷,不爱说话罢了。
这一发现又让他心里有些发闷。
他想了半天,最终也没想出其他法子,答应过了的事情不能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一狠心,拉上陈乐往雷叔家里走了。
雷婶不爱说话,陈乐遇见不熟的人也是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只要他不说,他们不知道对方也是被买来的,肯定就不会勾搭在一块儿。
乐夫在心里这样想着,犹豫的心终于定下来一些。
陈乐的手被乐夫牵着,白老大送来的书和笔都放在乐夫背后背着的篓子里,两人穿越了大半个村子,终于到了雷叔家。
门是打开的,小小的院子里头挺空荡,福娃打了桶水,光着身子在旁边洗澡。
陈乐脸皮薄,才看了一眼就臊得整张脸红成一片,远远躲在乐夫后面不出来了。
他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山里的人能毫无忌惮地露天洗澡,太容易被路过的人看到了,这样多不好意思多丢人。
乐夫看了一眼也觉得不舒服,媳妇儿只能看自己的身子,不能看别人的,福娃的也不行。
他把陈乐的头埋在自己胸前不让他看外面,然后朝着福娃的方向大喊:“福娃,洗好了没——”
正在洗澡的福娃被喊声吓一跳,回头见是乐夫,连忙三两下冲好身子套上衣服就冲过来了。
“雷叔出去了?你娘在不?”还不等福娃开口,乐夫先问了。
“爹今天开心,出去找轮子叔他们喝酒了,娘坐在屋里呢,你要进来吗?”福娃很乖巧地回答,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乐夫想了想,把陈乐从自己身后拉出来:“媳妇儿,咱进去呗。”
福娃这才发现陈乐的存在,张大了嘴:“小乐哥哥你也来了啊。”
他说完忽然有些脸红,一回头就急冲冲跑进屋子去了:“你们等等再进来——”
陈乐看着那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一蹦一蹦跑过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乐夫脸有些黑,只是他的脸本来就黑,现在也看不出什么。
几分钟后福娃奔了出来,喊他们进去。
乐夫拉着陈乐的手进去了。
福娃的家比小狗子的家像样很多,起码里面的家具是挺齐全的,就连衣柜茶柜都有,满满当当地放满了整个客厅。
陈乐颇有些赞叹地看着周围一切,这俩月呆惯了乐夫那什么都没有的破房子,忽然见到这种家具齐全的屋子,他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了。
就站在旁边,乐夫当然看清了陈乐脸上的表情变化,正因为看清,他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抓紧了陈乐的手。
陈乐一疼,呲牙看他,他一个瞪眼还回去,等陈乐眼睛红的时候才松开。
被掐疼的陈乐收回手,看着自己青红的手腕,想咬死乐夫的心都有了。
这又是发什么疯啊,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福娃没看见他俩这一顿闹,这孩子跑进里屋去找他娘去了。
陈乐在那里揉自己青了的胳膊,乐夫偷偷瞟了几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有点过分了,又小心蹭过来在他耳边上说:“媳妇儿,我以后一定给你住大房子,比这好的桌子柜子还多,让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陈乐心里正一股气憋着,自从到了这里,他无故受到的怨气就没断过,这时候无论乐夫说什么好听的话,他都是绝对无视的,这次也一样。
扭头,陈乐才不看他的方向。
耳边又忽然传来熟悉的铁链子摩擦带出的哗啦啦声。
陈乐的动作一僵。
乐夫像是知道来人是谁一样,回头就朝着里屋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句:“婶子!”
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重,最后停止在不远处。
陈乐的目光慢慢移过去,落在那个站在门边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一头黑发不但长,而且燥乱得不成样子,好像很久没洗了,头发太杂乱,以至于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这并不算重点。
重点是那女人的手上脚上甚至脖子上,都套着笨重的铁链子。
那铁链子如此熟悉,两天前陈乐身上还带着类似的,只不过他只有手上一条而这个女人带了全身而已。
他不知怎么的,就停住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人。
“媳妇儿?”乐夫见他直直盯着雷婶的方向,就觉得有些慌,赶紧把人喊过来,“你看啥呢,那是雷婶,快喊婶子。”
陈乐有些慌乱地喊了声婶子。
那女人听见他们说话,也没什么反应,就转身回了里屋,几秒后又出来,手里拿了几张糙纸。
“小狗子?”有些柔和的女声在空中响起。
陈乐浑身一颤,慌忙往四周看,乐夫搭住他的肩,让他往雷婶的方向看。
刚刚说话的人是雷婶?这个看起来很脏乱的女人?
陈乐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温柔的女音和眼前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他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相差太大了。
但下一刻的声音就证明了事实的确是如此。
“那天的字会了?”雷婶那一头凌乱的黑发动了动。
乐夫点点头,回身放下背篓,从里面找出几张糙纸拿着走过去。
陈乐瞟了一眼,纸上是乐夫前些日子写的字,他看过了,写的是‘命’、‘山’等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字迹,丑死了。
也只有乐夫自己以为自己的字写得好,还拿到他面前秀呢,弄得他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等等!
陈乐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挺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以至于根本来不及抓住,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睁眼又见乐夫已经走到里屋门口那里,将手中的糙纸小心地放在手上递过去:“老师,你看看。”
晴天霹雳!
陈乐听到乐夫喊出声的那句老师,震惊得目瞪口呆僵硬原地差点忘记动弹。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女人竟然就是教乐夫认字的老师。
刚刚没有被捕捉到的重要讯息,原来就是这个吗?这个女人就是老师?
实在是太意外了,他还以为这里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有座小学堂,有个支教的乡村教师来教他们呢。
陈乐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那里雷婶已经接过乐夫递过去的东西翻开看了,大致看了几遍才说:“字形是对的,就是字样太生疏,回去多练练,好看的字都是练出来的。”
乐夫得到了一半肯定,有些兴奋地点点头。
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小跑回来,拉上陈乐的手往前面走:“老师,这个是我弟弟小乐,他也要来认字念书。”
陈乐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乐夫竟然说他是弟弟,不是媳妇儿?
不过,弟弟比媳妇儿好听多了。陈乐心里想着,也就没反驳乐夫的话。
就连旁边一直看着的福娃都只是对着陈乐眨眨眼,没戳穿。
倒是雷婶问了句:“你有弟弟?”
“嗯,就这一个。”乐夫撒谎都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雷婶忽然伸手扒开了遮在额头前面的刘海,她的手指虽然看起来有些脏,但绝对的纤白,撩开刘海后一看,更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就是看起来脏了点,憔悴了点。
陈乐见到那女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心里一下子回暖了,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女人让他看了很舒服。
雷婶只撩了一会儿头发,看了一眼陈乐就把头发放了回去,又恢复成之前那类似于贞子的造型。
“你弟弟长得不错。”雷婶平淡地说。
乐夫听了这话,心里比自己被夸还开心:“嗯,我弟弟可好看了。”
“他和你长得不太像啊。”雷婶忽然又来了句。
乐夫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住了。
“不过兄弟之间不相像的是挺多的。”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开始朝静默发展的时候,雷婶补充了句。
这话虽然有些冷笑话的意味,但多少挽救了点场面,乐夫脸上尴尬笑着的同时,心里不好的预感在加深。
陈乐进来后,雷婶今天的话似乎多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雷婶……嗯,是一个悲情又坚韧的女人,而且很聪明——虽然她逃跑多次一次都没成功……
三更~~话说四更有危险了,明天要回去读书了,我爹让我早点睡,所以留到明天吧,明天晚上看看能不能两更^_^
☆、29陌生的男人
正在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的福娃忽然歪着头说:“小乐哥哥不是狗子哥哥的媳妇儿吗?”
稚嫩的童声一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乐夫脑里的警钟铮铮作响;他回头一看陈乐,陈乐的脸色发白,再一看雷婶;雷婶前额的黑发散乱;遮住了脸上表情。
场面登时有些诡异起来。
轻轻的笑声响起;福娃回头看雷婶,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娘竟然笑了!
就连乐夫和陈乐也有些诧异地看向雷婶。
雷婶的确是笑了;虽然头发遮在前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笑声的确是她发出来的没错。
乐夫看着面前的雷婶,莫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短暂的笑声过后,雷婶抬起手再次拨开自己前面的发;一双挺大的眼看向陈乐,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完全看透一般。
陈乐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好像有点神经兮兮的女人,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也空白了一瞬。
眼前一晃,雷婶有些奇怪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背影。
再一看,原来是乐夫后退几步挡在了他身前。
依靠自己身材的优势,乐夫很容易地就将陈乐完全遮挡在身后,雷婶刚刚看陈乐的眼神总让他有种危机感,那感觉太强烈,强烈到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思想还来不及做出决定,身体就已经做了行动。
“婶子,雷叔马上要回来了。”顿了两秒,乐夫看着雷婶道。
雷婶整张脸的表情都有了瞬间的崩裂,接着她放下手,前面的发再次披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表情。
“小狗子。”雷婶说,“你喊我老师的第三天,我教了你什么?”
乐夫回头看了看陈乐,然后又把头转过来:“你说要诚实。”
“那你做到了吗?”雷婶面对着他,尽管看不清她的表情,乐夫却觉得那双眼睛一定紧盯着自己。
他有些心虚,但想着雷婶和陈乐两人是‘老乡’的身份,心里又一下子坚定起来。
“你说过善意的谎言。”乐夫想了会儿说。
雷婶又不说话了。
福娃左看看右看看,抓了抓头小声问雷婶:“娘,你们在说啥啊,我不懂。”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带出了怎样的效果。
雷婶低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陈乐在乐夫身后不敢动,他耳朵旁都是刚刚两人的对话,颇有些没头没尾听不清楚的意思,但他又忍不住想要去听。
这是一个矛盾的抉择,可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竖起来的耳朵。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雷婶晃了晃头,又说,“可我也告诉过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乐夫沉默了,又见雷婶忽然转身回房了,进门前一刻,她转身,朝着这里说了一句:“我叫张莹,你叫什么名字?”
乐夫愣了愣,正想要报自己的名字,忽然瞳孔骤缩,猛地扭头看身后陈乐,就见陈乐茫然地看向雷婶的方向,然后突地回神一般,说:“我叫陈乐。”
雷婶这话竟然真的是对陈乐说的!
乐夫心中咯噔一声,脑中霹雳乍响。
他一直担心的那个事情,说不定还真要发生了。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一个激灵,另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窜上脑中。
正要对陈乐说,就听见雷婶的声音响起来:“我记住了。”
说完,她走进房门,关了门,铁链的摩擦声和门的碰撞声在片刻后归为静寂。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福娃忽然反应过来,冲上去扑在已经关了的门上敲打着:“娘,娘你咋进去了?娘你快出来啊——”
乐夫没有去看雷婶,也没有去关注福娃的动静,只是一把拉住了陈乐的手,强拽着他直直往外面走。
陈乐脑中还在想着雷婶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让乐夫拉出去了,抓住他的那只手用的力道还颇大,他手腕都一阵阵地疼起来。
“疼……”走出福娃家门的时候,见乐夫依旧没有放手的趋势,陈乐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疼?”乐夫停下脚步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