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摇摇头:“这种事,哪里能让老爷知道?当时我亦关照过那位老中医不要吓着老爷,如今那老中医早已举家搬了地,不在这苏州城了,这件事,也就这么压了下来。当初梅珊有孕时,我本就怀疑,可还未查清楚,她就已出了事。”说罢长叹一声,“我也不怪梅珊,人都有私心,谁不为自己打算? 其实,若梅珊好好地活着,我早就决定不将这件事说出去,让梅珊生下来也好,纵然并非老爷的亲生骨肉,可老爷不晓得,他总是开心了。那徐瑾之不过求财,早晓得这事,我便给他一些银两,叫他离了苏州,永远莫再回来,这样,咱们顾家也总算是有后了。”
“大姐真的这么想?”蒋氏一颗心忽然突突直跳。
“这么想又如何?如今,梅珊与她肚子里的孩子,怕已转世为人。”
“大姐若真这么想,为何不去抱一个男婴来?”纵然蒋氏此刻心尖如一团火在烧,但还是生生地压下,试探地道。
“你是说,骗老爷有孕,然后再买个男婴来?”阮氏缓缓叹息,“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不过,就算不发病,我每隔一段时日便要看病吃药,这事儿,哪里瞒得过去?”
蒋氏盯着阮氏,阮氏神情怅然,面容无一丝笑意。蒋氏眼神里便有一团阴暗的小火苗在跳跃,憋了许久,终于豁出去一般道:“大姐将这事告诉我,是信得过我,若大姐真信得过我,那么,梅珊没了,不是还有我么?我与大姐的关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梅珊?”
阮氏蓦地一怔,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秀屏,你是说,你要……”
“大姐!”蒋氏殷切地看着阮氏,一双手已是颤抖。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阮氏赶紧道,“这事莫说冒险,就算办得妥当,可怎能委屈了你?”
“为了顾家,为了老爷的子嗣,秀屏不委屈。”说到最后,蒋氏已是一脸的为了大局着想,宁愿牺牲自己的神情了,自然,她没有看见蒋氏眸底掠过一丝冷笑。
随即,阮氏如同陷入了沉思:“若老爷真能有后,我便没有遗憾了……”最后如下了决心一般,目中即是痛苦又绝然,“秀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再好生想想,若真愿意,我立即叫人去寻个健康、妥当,没有家里人拖累的男子,事成之后,便给他一笔银子,打发他远走高飞!”
蒋氏指尖微微颤抖,她心中若没有疑虑是假的,但此刻,什么都比不上子嗣的诱惑,将心一横,蒋氏道:“大姐,就这么办了。”
蒋氏走出瑞玉庭,连脚都是虚晃的,而阮氏,望着蒋氏的背影,凉凉的一笑。人,总有弱点,每当触及那软肋时,再小心的人也会变得急躁,何况,阮氏从未蒋氏那点小伎俩看在眼里过。
片刻,贾妈妈闪身而入:“太太,大小姐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阮氏眉间一凝,随即笑了。无妨,三个月后,顾老爷便对她构不成威胁,蒋氏此刻在她眼里,也已与死人无异。宝龄呢?至少现在,她要稳住顾老爷,不能对宝龄如何,只要顾老爷不在了,一个黄毛丫头,她想如何都可以。
柒拾肆、归家
又下雨了。
湿湿嗒嗒的屋檐下,恰巧撑了油纸伞,看着那些黑衣人将几只箱子放上马车。侧过脸朝宝龄道:“小姐,原本爷是要让忠伯开车送你的,可东西实在太多,还是马车方便。只是慢了些。”
宝龄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几只大箱子上,其中三只是她带过来的旧箱子,原本以为会住上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并不久,而且,在她来这里之前,那间卧房里的东西便已一应俱全,反而她带来的那些东西,到时几乎派不上用场了。
此刻,另外几只大箱子里,装的便是她在郡公馆住的那间卧房衣柜里的一些衣裳、鞋子,她是一大清早起来,恰巧已帮她收拾妥当,并且告诉她,这些都是邵九吩咐送与她的。
“这些,都是我来之前便准备的么?”这个问题,宝龄在刚看到满橱子的东西时便想问。
恰巧想了想,点头嫣然一笑:“是啊,小姐,是爷想得周到。小姐未来之前,爷怕突然变天,小姐随身带不了那么多东西,便吩咐人准备的。”
真是周到,连尺寸都丝毫不差。
宝龄低头沉思,恰巧亦是无语,恰巧想的是:“那些衣裳与鞋子,分明是有一次,爷叫人为寿眉姐量身订做的,当时她一踏进屋子,寿眉姐正穿上那一袭水红色的乔其纱旗袍,转过身,冷艳如梅,一时间恰巧都愣住了,半响才直夸漂亮。寿眉姐却只是笑笑,那笑容有几分看不透的怅然,后来寿眉姐离开,那些衣裳亦是一件都未带去。只不过,寿眉姐一向不苟言笑、寡言冷漠,所以恰巧也不觉得如何。”
故此那一次,当恰巧看到宝龄提着那件旗袍放于身上比划时,竟有片刻的出神,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清眸淡眉、笑容寡郁的女子——陆寿眉。
原本恰巧以为爷是忘了吩咐人将寿眉姐的东西清理出来,此刻看来不并非如此,竟像是……故意留下的。爷为何要留下那些衣裳?又为何要将这些衣裳送给顾小姐?
虽然那些衣裳鞋子几乎没有穿过,但毕竟是已送了人的,将旧物赠新人,爷从不似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恰巧失神片刻,见宝龄转过身望着身后的邵公馆,以为她在等人,小声道:“爷一早便出了门,叫我转告顾小姐一声。”
宝龄一怔,微微一笑,脚下再没有迟疑,跨上了马车,顿了顿,又掀开帘子,唤了声:“恰巧!”
恰巧“啊”了一声,只见那坐在马车中的女子唇角撩起一个笑容:“再见,恰巧!”
那笑容如清风拂过,将一空阴霾的天照的竟是亮了几分,恰巧一时愣了神,一转眼,那马车已缓缓驶去。
恰巧转过身,竟是喃喃低语般地道:“一点儿也不像啊。”
随着马车消失在尽头的那女子,一点儿也不像那位在胭脂弄住过的刁蛮骄奢的大小姐,更不会是另一个人,可为什么,当自己那一日踏进屋子看到她拿着那身旗袍比划时,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寿眉姐回来了!
也许,是她太想寿眉姐了吧?恰巧这么一想,才挪开了步子。
……
马车拐过一条巷子,宝龄远远已看到顾府的朱漆大门。大门前,站着一个人,少年乌发青衫,目光落在将至的马车上,眉梢一挑,漆黑的眼眸亮如星辰。
马车渐行渐近,宝龄才看清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心里不觉浮上一丝暖意,待马车一停稳,她下意识地想跳下车去,先前受伤的脚踝一扭,忍不住低呼一声,抬头便看到那本在门口静静站着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二话不说便扶住自己,一双俊朗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充满关切。
“连生!”宝龄顾不得脚上的些许疼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对视间,连生浓黑的眼底掠过一丝涟漪,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道:“回来就好。”
保留你给抬起头来看他,他目光真挚柔和,眼底略微有一丝红,她忍不住心头一热,轻轻拽住他的手,笑一笑:“是啊,我说过的,很快便会回来。”
“我相信,所以,我没去找你。”连生望住她道。
千言万语,最后只不过一句话。我相信,所以我没去找你。
他没有告诉她,这几日他是怎么过的。忧心匆匆、坐立不安,当得知邵公馆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几乎能真切地感觉到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有一瞬间,是一片空白。
但,她临走前答应过,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所以纵然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偷跑出去找她,但都忍了下来,因为,他相信,她会安然无恙,她很快便会回来。
宝龄喉头不觉有些哽咽,在这个世间,原来还有一个人,那么关心她,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信任她,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
当宝龄携着连生走进顾府时,便在长廊上看到招娣,招娣一见她,两眼似乎红了红,才匆匆地迎上来:“大小姐,路上累不累?”
看到熟悉的人与景色,宝龄心潮涌动,眼眶有些发热,面上却只笑一笑:“我是坐车,又不是赶路,哪里会累?”
“那大小姐饿不饿?要不要招娣去做些吃的?”招娣又道。
宝龄想了想,朝连生看了一眼,笑道:“嘴巴有些淡,很想吃你做的粥。”
连生一愣,漂亮的大眼睛顿时亮得跟什么似的,点点头:“我去做,你等等。”说罢转身便朝厨房走去,那步伐十分急促,好像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厨房去。
招娣望着连生的背影抿嘴一笑:“这个小少年,总算是回过魂来了。”
这几日,大小姐不在,连生的情况,她是看得最为真切的。自从邵公馆出事的消息传来,连生便没有一日正常过,从第一日的焦灼不安,几次想走出院落又退回来,到后来坐在屋子里整日整日的发呆,招娣都一一看在眼底。
有一次,招娣半夜起来上茅厕,还发现连生屋里的灯亮着,那窗纸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手里,仿佛拽着一支长长的东西,就这么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到招娣终于按捺不住哈欠连篇时,他竟依然维持一个动作未变,像是失了神一般。
招娣记得,她曾看见过类似于连生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支笔,那支笔,是大年三十那日连生跟着大小姐去观音寺烧香后带回来的,招娣看的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支笔很是漂亮,笔端上缀着五颜六色的羽毛。
招娣回过神,朝宝龄道:“大小姐,太太听说大小姐要回来,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贾妈妈说,太太本想一早便去门口等大小姐,可贾妈妈怕太太身体挺不住,便让太太服了安神汤此刻睡过去了,要不要招娣现在去通知太太,说小姐到了?”
宝龄微微皱眉:“不要,让娘多睡一会吧,等她睡醒了,我自会去看她。”
招娣点点头:“至于老爷,一大早就起了,此刻正在咱们屋子等小姐呢。”
顾老爷在她的拂晓园?也好,她本就想一回到顾府,便去看望顾老爷的。宝龄一时顾不得脚有些疼痛,加快了步子道:“咱们先回去。”
……
拂晓园里,顾老爷坐在紫檀木百龄圆桌前,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来。
“爹!”宝龄迎上前去,刚走几步,却停下脚步。
临走前,顾老爷那异常的冷淡此刻还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纵然她心里充满疑惑,但仍是不免有些踌躇。
顾老爷脸上虽是波澜不惊,却早已将宝龄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似乎并无大碍,心中才为为喘了一口气,看了招娣一眼。
招娣心领神会道:“老爷既然来了,不如与大小姐一同用饭吧,奴婢去准备午膳。”
顾老爷缓缓点头,门吱嘎一声被招娣从外关上,屋里立刻静谧一片。
“过来坐。”顾老爷拍了拍他身边的红木圆凳。
宝龄走过去,脚略微有些跛。那日擦过邵九送来的药膏,本是好了许多,但刚刚一时忘了,跳下马车,怕是又碰到了伤处,所以,走路不太自然。
“脚怎么了?”顾老爷目光移至宝龄的腿上,浓眉微微一蹙。
“没什么,不小心扭到了,擦过药了。”宝龄坐下来,笑一笑道。
顾老爷的眉峰这才喂喂舒展,低沉地道:“你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叫爹日后如何能放心。”
轻轻的一句话,充满了宠溺与关爱,往日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宝龄又如何感觉不到?她望着顾老爷,良久才道:“爹,到底怎么回事?”
顾老爷亦正凝视着她,缓缓道:“邵公子已将事情告诉你了?”
宝龄摇了摇头:“他只说爹家中有事要处理,故此才借机让女儿离开。爹,究竟是什么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么?”
顾老爷犀利的双眸带着一丝沉思。沉吟片刻,道:“此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很快爹便会解决,无需担心。”
保龄的脸色沉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爹,既然你有心将女儿支开,此事必定与女儿有关,你不告诉我,我怎能安心?”放柔了声音,她又道,“何况,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应该一块儿分担,不是么?”
顾老爷望着宝龄,她双眼清澈一片,坚定、倔强,真挚中包含浓浓的情意,他不觉心中一凝,他的女儿,竟像是突然长大了。从何时开始呢?
从那日她明明没了呼吸,却醒了过来;从她微笑着望着自己,叫自己爹,目光里没有埋怨、没有撒娇;从她握着自己的手,告诉他:“爹,以后我不会再叫你操心了。”从那一刻开始,这个自幼刁蛮成性,不服礼教的女儿,仿佛真的变了。
若是此刻,告诉她所有的事,会不会,她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忏悔?那么,他便没有遗憾了。
顾老爷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但只不过一瞬间,他又将念头生生地压了下来,不,就算她能原谅自己当年所做的事,可此刻,那隐隐不安的因素还存在,她知道太多,就越危险。
只不过,此刻她的神情分明是柔和的,却又那么坚定,若部给出一个答案……瞬间,顾老爷心思一定,缓缓道:“这件事,是关于咱们顾家的。宝龄,你可还记得你三娘遇害的事?”
心头一凛,宝龄皱眉:“当然记得,害死三娘的是徐谨之。”
顾老爷双目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半响叹息一声:“原本是如此,可那一日我发现,你三娘其实早在仁福堂之前,便已中了毒。”
“中……毒?”宝龄张了张嘴,心蓦地一沉。
柒拾伍、离家的原因
也就是说,白氏的死另有蹊跷?!宝龄霍地抬起头来望着顾老爷。
“若我猜得没错——”顾老爷浓眉紧缩,沉声道:“你三娘,应当并非死于徐谨之之手,而是在徐谨之下手前,早已中了毒。”
白氏死后那深紫色的嘴唇与瞳孔涣散的模样顿时在宝龄脑海浮现,宝龄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就是说,除了徐谨之,还有另一个人,要害三娘,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顾老爷默不作声,但沉重的神情,已让宝龄看到了答案。
蓦然间,一丝灵光在宝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宝龄忽然想起碧莲死前的那一日,曾长跪在拂晓园的庭院里,向宝龄求情,要宝龄开口让她留在拂晓园做事。
当时,碧莲为了取信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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