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密道通向哪里?”一念至此,她凭着下意识的感官朝邵九望去。
邵九道:“青莲会总坛。”
“我们现在要去青莲会?”宝龄一惊慌道,“不行!那里也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邵九似乎微微一怔。
“我虽并不知道那群人是什么来路,但九爷难道也不知道?”宝龄脚步未停下,却道:“青莲会的人,是不是都去了那位什么陆爷的寿宴?上次我无意中听到裘堂主说起过,过两日便是那位陆爷的寿辰,想必……就是今日吧?”
有稍许片刻的沉默,邵九道:“顾小姐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是大和帮设的一个圈套?”
宝龄点点头:“调虎离山,使青莲会与邵公馆都处于空门,那么他们便可以乘虚而入。”
邵九似乎颇为赞同:“看起来的确是如此,想必陆振延早已不在陆公馆,大和帮大部分的人留守在陆公馆,其余的此刻大约已去了青莲会,而留下十几个人,便来这里抓顾小姐,想必是想要挟我就范,的确是个周全的计划。”
所谓的请她帮忙,便是挟持她做人质,来威胁邵九?宝龄心下不觉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如今怕是街头巷尾都晓得邵家与顾家也许很快便会结为姻亲,邵九更是接了“未来的妻子”在邵公馆暂住,与公与私,她的确都是极为可靠的质子。
只不过,她却知道,她与他,不过是权益与场面上的一场周旋而已,她甚至可以确定,若真拿整个青莲会的生死存亡与她相比,她并不占一丁点的优势。
然而饶是如此,邵九的神情语气还是叫她有几分怔忡,他漫不经心,淡然的样子,倒像是说着别人的事,又像是……早已了然于心一般,她失声道:“那你现在还要回青莲会?若是青莲会已经……”
若是青莲会已经被人控制住,那么这条密道便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这与送羊入虎口有何分别?
渐渐习惯了黑暗,宝龄回过头,恍惚看到邵九的容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带着几分苍白,一双黑眸却宛若星辰,仿佛淡然,又仿佛莫测:“或许……不用等到青莲会。”
“什么?”宝龄刚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追来了!这是宝龄脑海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个头,四周忽地一片明亮,像是神马东西被突然掀开。
阳光募地照进来,刺得长久沉浸在黑暗中的宝龄睁不开眼,片刻才看清周围的一切。这里是仅容三四个并肩通过长道,四周是一片灰墨色的石壁,而长道的两端,此刻都站满了黑衣蒙面人,各个手中端着黑乎乎的长枪,阴森地盯着他们。
一颗心忽然沉到谷底,宝龄几乎能感觉手心溢出细细的冷汗,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邵九望去,只希望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笃定与平素的从容,但叫她错愕的是,邵九的唇角依旧含着笑,但脸色却有种异样的苍白。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宝龄才能看到,他鼻尖细细的汗珠,眉梢微微地一蹙,整个身体仿佛一张弦,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斜靠在石壁上。
为首的那黑衣人威猛高大,此刻一双犀利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邵九,自然也没有错过邵九周身上下任何的变化,心中惊疑不定,目光闪烁间,他忽地撕下脸上的面巾,沙哑地低声笑道:“九爷,别来无恙啊!”
“原来是陆爷。”邵九淡色的唇瓣勾起一道不着痕迹的弧度,“陆爷今日大寿,怎么不在陆府招呼宾客,倒来了我的邵公馆?就算陆爷想请我赴宴,只需知会一声,何必亲自到访?”
陆爷。这个人,竟是大和帮的龙头老大,陆振延?宝龄记得听谁说过,如今整个南方的帮会中,也只有大和帮还勉强能在青莲会的强大势力下生存。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位四十开外的黑枭身上,此人身材精壮,一头银白的发,一双眼眸更是犀利精锐,如寒刀一般,此刻桀桀笑道:“九爷客气了,陆某就算不请九爷,九爷也会来的,否则,又怎会派了那么多兄弟去陆某府上?”
“也是。”邵九淡淡地应了声。
看不透他心中所想,陆振延目光流转道:“只不过,我还未来得及请九爷的兄弟们喝上一杯水酒,他们突然便都了疾病,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了。陆某无奈只得暂时将他们安顿下来,不过陆某又怕九爷惦记,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告知一声比较稳妥。”
一句话云淡风轻,宝龄却不免心中一惊。大和帮果然早有戒备,青莲会派去的人,怕是已经全军覆没。
邵九笑笑:“他们在陆爷府上,我就放心了。”
两人俱是眼眸含笑,话语亲切客气,若是不明就里的旁人听来,还真当是许久不见的朋友场面上的普通应酬罢了,但身在其中,宝龄却分明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四道目光相撞,几乎须臾之间便要擦枪走火。
只是,势力悬殊,邵九纵然再厉害,亦不过一人而已,对方却又那么多人,更何况,青莲会的命运此刻似乎亦已掌握在大和帮手中。而邵九……
此刻,宝龄几乎可以感觉到,邵九的神情间虽是波澜不惊,但脸色比之适才苍白了几分,洞口的风灌进密道,穿堂风吹起他一袭黑衣,猎猎声响,恍惚间,宝龄竟有种他仿佛要随风而去的错觉。
是错觉么?还是……
心头越来越不安,却听邵九道:“陆爷怕不是来知会我一声这么简单吧?陆爷既是从哪一端下来,想必此刻青莲会,亦早已被陆爷的人包围了。可陆爷莫非忘了,我昔日曾单枪匹马灭了山西匪帮的事?就算陆爷人多势众,也不一定便能讨到便宜。”
这件事固然叫人吃惊,但邵九此刻说出来这样一番话来更叫宝龄错愕。她与他相识虽不及,但他从来深藏不露,一双漆黑的眼眸宛若浩瀚无边的宇宙,望不到尽头,他心里想什么,她便从来看不透,她亦看得出来,陆振延之所以说着场面话,迟迟没有动手,似是心中还有疑惑,或隐约担心什么,所以观望。两队人马形成了一个互相制衡的状态,像是绷紧的一张网,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邵九绝不是一个如此沉不住气的人,然而此刻,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出言挑衅?
“咱们听闻九爷一早去了青莲会,还怕有个闪失,所以想请顾小姐随咱们去大和帮坐坐,想九爷不会不懂得怜香惜玉吧?谁知九爷果然是个痴情人,竟一刻也不愿与顾小姐分离,竟不知何时已回来了。本来,九爷这么一来是打乱了咱们的计划,不过不要紧,此刻咱们也无需顾小姐帮什么忙了。”
果然,邵九的一番话,大和帮其中有一个却已按耐不住了,正是适才挟持宝龄的“彪哥”,此刻他阴阴一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九爷,若是平时,咱们自是不敢低估你,但此刻不同,因为……”笑得极为诡异,“有一个人告诉咱们一件事,九爷不必知道那人是谁,可那件事却真是有趣,她说,九爷每逢梅雨时节,定会闭门不出,他本也不知道是何事,但有一次偷偷潜进园子里,居然听到痛苦的呻吟声,那声音听起来真是凄惨哪,也不知是受了什么罪,自然,还看到……有人不时拿了浸满血的纱布出来,那些纱布若是叠起来,恐怕有一箩筐那么多了。真是奇怪,九爷闭关之时,从不允许别人进去,这屋子里除了九爷,还能有谁?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咱们弟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便是——九爷患了一种暗疾,一到梅雨时节,那暗疾便会复发,这个时候,莫说是杀人,怕是连拿双筷子的力气都没有吧?”
彪哥的话一字一字地传入宝龄耳中,她腾地看向邵九,惊疑、错愕、不可置疑,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一涌上心头。
一瞬间,邵九的瞳孔募得收缩,唇边的笑容亦一丝一丝地隐去,扣住石壁的十指,缓缓地蜷缩起来,指节青白。
而另一头,陆振延在那彪哥说话时,只是眉头微微一蹙,却并未阻拦,想必亦是想试探一番,此刻,浓眉似是舒展开来,唇边浮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陆拾贰、谁入了谁的瓮(二)
宝龄依旧直直地盯着绍九,绍九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怔怔地一动不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刚才他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会……
心头混乱一片,仿佛是求证一般,宝龄飞快地退后一步拉住绍九的手,她并未用太大的力气,却不想绍九几乎被她拖到,身子猛然地晃了几下,似乎才勉强站住,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见到宝龄震惊之色,他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淡笑,眉间却浮上一丝隐忍的痛苦。
握住的那只手冰冷无比,几乎没有一丝热度,冷得像一块冰,而宝龄自己的手亦不见得比绍九多几分温度,一股寒意从她心底缓缓升起来,她只发出一个音节:“你……”
在彪哥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宝龄虽是吃惊,但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毕竟,他将她不着痕迹的拖入房间,又握住她的手跳下去,再到发动机关滚落密道,一切都冷静、果断,从他刚才与陆振廷的对话来看,他其实早已知道青莲会此刻的状况,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却依旧云淡风轻,甚至还维持着一份闲适,而刚才出言挑衅,更不像他平素深藏不露的作风,所以,让宝龄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这样做,是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然而,这一刻,她握着他的手,最后一丝希望仿佛都化成了泡影。
再也无需求证,宝龄便已知道,彪哥说的一番话,竟是……真的!虽然不一定是全部,但至少,绍九此时的身体的确大有异常。什么都可以装,但身体的温度却无法自己控制,一个人的身体冰凉至此,若说人好好的,谁能相信?
那么,绍九此刻甚至比她更为羸弱?若是连筷子都难以握住,更别说是……枪。
宝龄仿佛听见自己得心沉到谷底的声音。
“哈哈哈,九爷,你就莫再硬撑了!再撑下去,怕是这位顾小姐也要舍不得了!”宝龄也看清的事,大和帮的人又怎会看不明?与此同时,彪哥已一步步逼近在绍九,一双眼睛闪烁着道不明的光芒,低声道:“九爷,既然如此痛苦,不如……让我来送你一程!”
眼前一黑,彪哥已飞扑过来,不费吃灰之力,宝龄只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几乎没有一丝支撑起来的力气,连带自己一起倒在地上。
彪哥已钳住绍九的双手,一只手缓缓地摸向腰间。
呼机几乎凝注,那一刹那间,宝龄忽然感觉怀里有硬硬的东西磕的胸口生疼,她下意识地摸向那东西,蓦然间咯噔一声下,心快要挑出胸膛。而此刻,彪哥的全部心思自然都放在绍九身上,而绍九将宝龄大部分的身体遮挡住,故此,宝龄细微的动作并无一人发现。
彪哥的食指已然搭在了扳机上,只需要一瞬,他便可以扣动扳机,子弹便会穿过绍九的胸膛,然而,他眼中却流露出古怪的神情,目光盯着绍九,竟忽然像是被风闪了眼睛,患了沙眼。
一下、两下、三下……眨了三下眼。
彪哥背对着大和帮的人,大和帮的人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见他轻而易举便将绍九制住,大和帮的人都不觉露出欣喜的神情来,只有陆振延的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狐疑,却已经静观其变。
而这一刻,能看清彪哥神情的只有面对他的绍九与宝龄。
宝龄当然看见了彪哥古怪的表情,但却无暇顾及这些,只有宝龄自己知道,这一秒,她的心跳得有多么强烈,手指触及的那东西灼热不比,手心几乎在瞬间便一片潮湿。她在犹豫,毕竟,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然而,当她看见彪哥的手从腰间伸出来,手上多了一把手枪时,蓦地咬住了下唇……
绍九呢?
若说,还有一人能清楚地看到彪哥的表情,那便是与他对视的绍九,此刻,绍九身体仿佛虚弱无力地靠在石壁上,苍白的脸上有病态的潮红,仿佛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竟是缓缓地磕上眼睛。
一瞬间,彪哥的眼睛忽然腾地一亮,正待扣动扳机,忽地,只觉得脚下蓦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然后腹部一阵刺痛,他目光一点点朝下望去,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臭娘们,你……”猛地吐出一口血,缓缓瘫软下来,最后一刻,眼中却是极度不可置信的神色。
……
宝龄身体僵持地看着彪哥倒下去,鼻尖传来一股腥涩的气味,叫她忍不住想呕吐,那是彪哥是血,刀子插进他小腹的时候,那血浆就如瀑布般飞溅开来。一袭单薄的春衫已全然湿透,宝龄盯着遥遥而立的大和帮的人,手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动。儿手上,是一把沾满了血的桃木匕首。
刚才倒下去的那一刻,绍九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她蓦然间感觉到胸口传来被硬物抵挡的微疼,忽然想起来,临走之前,连生给了她一把桃木匕首,当时她有些感动,便将他小心滴、贴身放在衣襟的内袋里。
她忽然也已知道,大和帮的目标是绍九,而不是她,之前挟持她,也是为了引出绍九,若绍九死了,青莲会亦被灭了,大和帮大约都没有空来对付她一个小女子,更不会为了她白白地与骨架结下梁子。
她更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而面对的是常在刀尖子上滚的帮会中人,若有一点闪失,她说不定会被那彪哥大卸八块。
再退一步说,就算她一击即中,彪哥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但此刻亦不止彪哥一人,他身后还有那么多大和帮的人,她这么做极有可能激怒这些完全丧失人性的家伙,然后被子弹扫成马蜂窝。
……
那么多的理由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但她握着那把匕首的时候,脑海里却全是另一种想法。两种想法纠缠在一起,很快,后者便占了上风,仿佛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力量。
因为,绍九救过她、帮过她,就在刚才亦带着她淘来这里;因为,她虽不是英雄义士,但仍之危难之时,不该弃伙伴而独自逃命的道理。刚才,他大可以不顾她,自己离开,即便他真的病了,暂时无法离开,但亦可以寻个地方藏起来,没必要那么快现身,但他没有,所以,她也不能;还因为……因为……她说不出来,那一刻,心底却只有一个声音:不,她绝不能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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