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臣凝了凝眉,想起宝玲关于狗与笼子的那番话,心地浮上一丝落寞的怅然,良久挥挥手:“一条狗罢了,由得他去吧。”
这个时候,南京府后院墙角下,一个小小的黑影,成功地用前爪爬开一个小洞,灵活的钻出去,他的嘴里,依旧叼着那幅画,消失在一篇迷茫夜色中。
贰佰贰拾柒、障眼(一)
很快便到了第二月末,南方的冬天仿佛已接近尾声,百日是阳光明媚,夜晚是满天星斗,马俊国披着一身夜色缓缓步出南京府的书房,他刚与阮素臣商讨好关于改革军队的事宜。
阮素臣新官上任,纵然是阮克的亲子,但从小不在军中长大,亦从不过问军中之事,从阮克猝死到阮文臣发动军变,再到束手就擒,只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阮素臣边走马上任,军中各个支派的势力在此期间按中观望着,明理看来华夏已经一排安定局面,实则各方蠢蠢欲动,暗流汹涌。这个时候,阮素臣最需要的是一批亲自培养起来的力量,用来对抗那些已从壁上观渐渐变得肆无忌惮的实力,而这些人,必定不能为早先军中的人。
早先在军中的人,无论职位高低、能力大小,具有枝节脉络相连,具有党派纠葛,而马俊国虽是警察厅的人,但警察厅与军队仍是两股分割的实力,故此,马俊国深知:此时阮素臣将他安置在军队中,并进行调动,让他连升几级,成为身边的亲信。
而他自己呢?他又为何要答应他?夜色中,马俊国一向豁达明朗的眼睛里,是一抹捉摸不透的浓郁雾色。
他慢慢地走着,仿佛尽情呼吸着黑暗中沉寂的空气,然后,叫上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浑身漆黑的小狗,有牙齿咬住了他的裤管。
他人的这条狗,好像是宝龄带进府的,平日将府里弄得天翻地覆,但阮素臣似乎不以为然,当他刚知道是,寒意不觉浮上眼底:阮素臣中在意的是宝龄吧,此刻,哪怕顾宝玲要他的性命,他也会双手奉上吧?那么,那个惨死的女子?在阮素臣心中,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吗?
女子苍白柔弱如紫丁香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马俊郭心中顿顿的一疼,狠狠地抽出被要住的裤子,然后,转身朝灌木丛中跑去。
马俊国一愣,心头忽然咯噔一声,只会迟疑的一瞬,便跟随着他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冬日的南京府静寂无声,浓密的灌木丛中更连某些昆虫的叫声都没哟,马俊国一步步的走过去,然后,忽的停住。
在枝叶缠绕的树丛中,他看见一个少年斜斜哒靠在一株参天古树之下,繁密的树叶与枝节交织,如一张天然的、巨大的网,将漫天的星光遮住,至于稀疏的斑斑点点,透过斑驳的树影,投下来,落在那少年的脸上。
树叶遮盖下的这片密林犹如一个于世隔绝的神秘之地,而这个少年便是这神秘的主宰。乌发素颜,黝黑沉静的双眸,仿佛漫天的星子都坠入其中,少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却仿佛天地间的灵气汇集于一处,如同森林中来不及归去的精灵,却又宛若黑暗中幽谧的魔王。
这个——谜一般的男人。
邵九。
“你。。。。。。”纵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纵然之前两人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纵然亦曾听说过他如今在南京府中,但这一刻,马俊国还是忍不住道吸一口凉气。
马俊国向来喜欢结交朋友,而邵九的风韵更是一直让他欣赏,所以,当初偶然的情况下与邵九相识,他便主动结交,之后,他也一直很珍惜这个朋友即使很多时候他的事看不透,但也从不过问,因为在他看来,朋友是以心相交,不问地位身份,是最纯粹的情感。从前喝酒聊天,在安静的屋子里,在马俊国的心理,两人也算是熟识了,然而,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这个少年。此刻,黑夜如同最好的衣裳,为这个少年添上一层神秘的、动人心魄的魔力。
马俊国仿佛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却见那少年只是散漫的笑了笑,声音透过风吹来:“放心,周围的守卫都被我支开了,这里很安静。”
神情从容而沉静、声音柔和而自然,就如同从前偶尔在马俊国的别院相聚一般,仿佛今晚的事,是两人间早就有了约定,要在此一聚。
马俊国愕然张大了嘴,忽然朝下看去,那只狗早就不见了踪影,他瞳孔木然的收缩,此刻,他神经纵然再粗,也想到了那条狗是故意引他来这里的,而找他的人,便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他不是。。。。。。
“你根本没有失忆!”马俊国脱口道。他听闻过邵九的事情,也出于一种目的暗中很是关心,但此刻,他发现一个问题:邵九根本不是像是失去了记忆。否则,又怎么会。。。。。。
邵九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在漫天的星辰下有一种绚丽却幽沉的颜色,他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不承认,亦没有否认:“马兄稍安勿躁,且听我说。”
马俊国本来有许多疑惑想要问个清楚,但邵九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安静下来,他怔怔的看着他,想起从前,没戏相处时,似乎也是这样,他自问家境不俗,但更让他骄傲的是自己的性格与人缘,只要众多人在一起,他总有把握处于主人的位置,与众人相处甚欢,除了——邵九,每当他遇到这个少年,便总会觉得,失去了主导的地位,无形中落了下风,但从前,能让他崇拜的却也不多,但此刻。。。。。。片刻,他有些无奈的说道:“说吧。”
邵九笑笑:“我与马兄相识多久?”
马俊国在听到邵九有话要说时,原以为是很重要的话题,却未想到,邵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有些怔忪:“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
五六年前,那少年的马车与他的马车在街头相撞,他本已经打算离开,但见那少年落的马车来,却惊为天人。当时少年的容颜更为稚嫩,周身散发的气韵却以自然天成,少年相邀他酒楼上一聚,说是为了赔罪,他本并不以为然,但见了少年的风韵,却欣然同意了。
“五六年了啊。。。。。。”邵九目光落在远处,仿佛在沉思,片刻,转过头微微一笑,“这五六年来,马兄以心相交,不曾过问多余之事,邵九很是感激。”
马俊国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但被他如此真诚的相谢,心头却还是生出一股豪情来:“君子之交本就该如此。”
“只是现在。。。。。。”邵九慢慢地站起来,身形从容而优雅,如清风流水,“我只想与马兄坦诚相待,并且——”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许引诱的意味,“想与马兄谈一笔交易。”
南方晴朗的夜晚似乎已经夹杂的春日温暖的气息,然而被的确依旧被严寒与风雪覆盖,在一片荒野中,有一巨大的黑影在缓慢的移动,虽是缓慢,但一转眼便到了跟前,若有人一直跟随移动,便会惊奇地发现,早在十几天前,那些黑影本是稀落的,但每到一个地点便会增大一点,十几天的行程,渐渐的,便成为了一支不下百人的队伍,而且,并未结束,与此同时,北地各条隐蔽山道上,都有那么一支队伍各自朝着南方汇聚,如同一条暗流一般,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
。。。。。。
此刻,南京府另一处角落里,确实亮着微弱的灯光,宝龄慢慢的撑起身子,好不容易下了床,本来他应该安分的躺在床上,腿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上一次也是这样,在她以为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又反咬他一口,上次是因为心情起伏的缘故吧?
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又怎么会平静?
只剩下一天的时间,那是她与阮素臣说好的十天之约。就在后天,她。。。。。。还会是她吗?一切都改变了吧。
这样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尝试着走下床,慢慢走到门口,推开门,这几日,她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在床上,但每当夜晚来临时,便会看到一个天井之隔的对面屋子里亮着灯,因为她占据了邵九的床,所以他搬到了对面的屋子。有时她半夜醒来,也会透过镂花的窗格,看见他的身影正伏案不知是写字还是画画。
可是,今夜。。。。。。她一怔,竟然没有人。
屋里的灯光还亮着,却没有影子。
是不在床前?是睡前忘了关灯?
她缓缓的超那间屋子走去,心不知为何砰砰作响,在她要伸手叩门的那一刻,却见一人从院落外走来,素白的衣衫沾染上冬夜的寒露,站在阴暗的过道里,给人一种阴暗的寂寥。
“你怎么来了?”宝龄呐呐的张了张嘴,望着阮素臣。
从黑暗中走到微凉的地方,他的容颜也清晰起来,眼角眉梢的忧伤被小心翼翼的隐去,他轻轻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结束了书房的公事。马俊国离开之后,他漫无目的的晃着,便不觉得来到这里。目光落在她的腿上,他眉心微微一蹙,“不是不能走动么?怎么出来了?”
看着他有些怒气与焦灼的眼睛,宝龄心头亦有些感动,不自然得道:“一直躺着挺无聊的,见外头天色好,又比前几日暖和了一些,所以。。。。。。”
“他没有陪你?”阮素臣打断她的话,走过来,扶住她。
宝龄这才一怔,才想起一件事:从她昏倒之后不过片刻,许怀康便来报道的情况来看,阮素臣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的事情,但这几日他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本来有些奇怪,心里却有些释然,但此刻想来。。。。。。难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不出现,是为了让她与邵九做最后的相处?
这么一想,她心头不只是什么感觉,但下一秒,她的心思却放在另一件事上。
邵九。。。。。。不在。倘若邵九真的不在屋子里,那么他去哪了呢?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他失去了记忆,完全没有理由跑出去。
难道。。。。。。
同时,她看到阮素臣的目光朝那间屋子往前去,心募得一跳,亦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大概睡了吧。。。。。。”
话却忽然顿住,因为,他看到那屋子里微弱的灯光下,分明有一个身影正于窗前伏案而坐,而手上,似乎还拿着一支笔,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原来还未睡。。。。。。”阮素臣回过神来,忘住她,忽然升起一个想法,心底苦涩的情绪如决堤的江水用来:方才她急不可待的说邵九睡了,是在为他掩饰什么?不,或者,她也不知道什么,也许是刚才她便是来见邵九的,一时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怕自己生疑,所以,才那么心急的为邵九辩解。
她是在。。。。。。袒护他。
或者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或许她不知道邵九是否在屋子里,但方才那一刻,她就是那么做了。
正因为如此,阮素臣的心更为痛苦,那种情急之下的保护,比任何可以的都要让他嫉妒万分,他盯着她,目光灼灼如幽暗的火焰:“这几日,我撤了这里的暗卫,自然不是为了他,而是——不想让你觉得,被人监视、被关了起来。”
宝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动不动地站着。
“但——他也别想在我的眼皮底下干什么。”阮素臣冷冷的说道。
“阮素臣!”宝龄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再被他欺骗,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你,还有一天,不,或者只有十几个小时了,他便会俩开,这是你答应我的,自然,我不会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
那些伤害,都会随着邵九的离开而远离,从此忘却。自此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宝龄,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这便是救那个少年的代价。
阮素臣鼎鼎的望着她,清润的目光里再一次聚集无数复杂的情绪。两人变这样对峙着,互望着,而那屋内的人,防腐根本没有留意到那一切,只是以不变的姿势坐着。四周的一切静寂无声。
贰佰贰拾捌、障眼(二)
密林里,马俊国却是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神情望着邵九:“你说。。。。。。你是。。。。。。”
“你没有听错。”邵九微笑着道。
方才听到邵九的话如同一道闪电酱马俊国击中,面前的这个少年,居然是。。。。。。他苦笑:怪不得之前查邵九的底细,却一直讳莫如深,这样的身份,必然会隐藏的极深,更何况,邵九是这样一个心思周密。滴说不漏的人。良久良久,马俊国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么,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无论如何,马俊国自认为不是一个最佳的合作对象,说财富,他不算多,马家也不算,说权势,他不过是一个警察厅的厅长,在普通老百姓看来还有几分震慑,在军中的人看来,亦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邵九为何选择与他合作?又为何如此笃定?他便会答应。说到底,他此刻唯一的优势便是与阮素臣曾经拥有一份朋友般的信任,但那又如何?此刻此刻,这份信任在他看来已经变质,并非从前单纯的朋友情谊,阮素臣已不再是从前的阮素臣,一有风吹草动,这份关系便极有可能生出间隙。
邵九悠闲地笑了,仿佛猜透了马俊国心中所想,清风吹过,他的笑容散漫而沉着:“第一点,我确信你会与我合作,因为,我要做的,或许便是你要做的,你本闲云野鹤,纵然在警察厅也不过是碍于父命罢了,为何会突然答应阮素臣的提议,到他的身边为他做事?因为,你的心中有一件事。”他的笑容分明那么温柔,却又如同罂粟般的狡黠,“倘若我猜的没有错,你心里的那个结,是关于——顾家二小姐——顾宝婳。”
“你怎么知道?”马俊国心中一惊,错愕的退后一步,但他从来习惯坦荡,没有邵九的缜密心思,只在只言片语中,便等于是承认。
“我怎会不知?”邵九笑笑,几分闲散,“当初告知顾家二小姐要嫁给阮素臣的那封信,便是我寄给马兄的。”
“你。。。。。。你这么做是。。。。。。”马俊国眼睛一亮,“原来你早就。。。。。。”
当初他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心急如焚,立刻去顾府提亲,却被阮氏委婉拒绝,在得知宝婳却是深爱阮素臣之后,他决定祝福,却未料到会是那般结局。
“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我是早便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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