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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俭在封家说的话,萧士及也听得一清二楚。
封俭说,这些都是小嫂子教他做的……
这话被封裴敦及时反驳回去了,在场的人也都认为封裴敦说得有道理,认为封俭就是狗急跳墙,能拖人下水。就拖人下水。
萧士及微微一笑,他有无比的耐心,等着杜恒霜再次开口问他的那一天。
到了那时候,他一定会好好跟她说一说,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动辄吵闹收场。
……
封家二房的嫡次子封俭被除族的消息,一夜之间在长安的世家大族里传开了。
封俭这个人,因生得清秀儒雅,如同谪仙一样的样貌,曾经让不少人家一度列为东床快婿的人选。
但是总不成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
以前大家都以为是封俭太挑剔,但是自从那些人在封家看到封俭那个大着肚子的丫鬟,也知道了原来封俭是为了这个丫鬟,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他不惜接连破坏那些联姻的企图,只是为了他的亲亲好丫鬟,所以要找个好拿捏、身份不如他的女子做正妻而已。
萧家的大小姐,不过是遭受了池鱼之殃,差一点就身败名裂,被山贼毁掉一辈子!
真是太下作了!
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们知道了这一真相,特别是封俭丫鬟的肚子,更是震撼莫名。
世家大族的爷们儿有通房不少,在娶妻之前有妾室也不少,但是如果想正正经经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是绝对不会有个这样独宠的丫鬟,再加上丫鬟肚子里的孩子的。
萧嫣然一夜之间成了大家同情的对象。
为了给这股风潮再加把柴,萧士及又发了大量的请帖,请各位同僚和亲朋好友来柱国公府赴宴,恭喜他们家大小姐和吕府二公子定亲的事儿。
几乎所有接到帖子的人家都到场了,柱国公府的定亲筵摆得十分风光。
吕家也很识趣,趁机下了聘礼。满满六十抬聘礼抬到柱国公府的院子里,让众宾客赞叹不已。
经过了那件事,吕二郎对萧嫣然真正上了心。聘礼里面所有东西他都亲自过目,那些绸缎衣料他都一一验过,凡是他觉得不好的,都换了再挑,让那媒婆都艳羡不已,到处说吕家二郎好心细又体贴,萧家大小姐真是有福气云云。
因吕二郎和萧嫣然的年岁都不小了,因此萧吕两家议定了年底之前成亲。
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刚进十一月,一场提前到来的大雪,将长安城银装素裹,装点得分外妖娆。
新登基的永徽帝看见这场大雪高兴得不得了,连发谕旨,让官员开仓放粮,不要给商家趁机欺行霸市,抬高粮价的机会。
长安城南城的官粮口前,排了长长的队,都是南城的普通民众去买粮食。
冬日虽然来得早,但是官府提前开官仓放粮,就把市面上粮食的价格平稳下来。
封俭穿着件厚棉袍子,笼着手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大雪,皱着眉头道:“家里没有米了。听说官府在开仓放粮,卖得比市价要便宜二成,梦儿,你去拿些钱去买米吧。”
梦儿扶着肚子出来,皱着眉头道:“这院子里这么深的雪,封郎你要把雪铲了我才出得去。”
封俭本来想说“你怎么不去铲”,可是瞥见梦儿隆起的肚子,他只好把这话咽了下去,从厨房里拖出一把大铁锹,慢慢抡着铲雪。
他长大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体力活儿,几铁锹下去,就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台阶上喘息。
梦儿在屋里烧了午食出来,看见封俭还只是铲了一半的路,就道:“先吃午食吧。吃完再去铲。”
封俭闷着头,扔了铁锹回来,坐到饭桌前,一眼看见桌上只有两位粟米饭,还有一碗煮的黑黑的萝卜,不由皱了眉头道:“……又是萝卜。”说着,夹了一筷子吃了,马上就吐了出来。
“你这个菜里没有放盐?这么淡,你让我怎么吃啊!”封俭啪地一声将筷子扔在桌上,指着那碗黑糊糊的煮萝卜问道,“前些天没下雪的时候,我让你去买只鸡回来炖汤,你倒是去了没有?”
封俭和梦儿在南城这里住了两个月。两人都是过惯士族门阀里面的富贵日子的,在这里过着完全的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都很不适应,早就不想在这里凑合了。
但是柱国公萧士及使人看着他们,让他们想回封家都不行,只好在这里苦挨。住的院子小不说,吃的东西当然没有以前精细,肉不说了,连细粮和盐都吃不到几口。
梦儿见封俭挑剔菜不好吃,含泪伸出手指:“封郎,你看看我的手,最近为了做饭,还有洗衣裳,我的手都变成这个样子,你难道都不体恤我一下?——我是有身孕的人……”
以前青葱般的白嫩手指,现在肿得跟碗里的黑萝卜一样,遍布着皴裂的口子,粗糙的茧子,还有翘起的指甲边倒皮儿。
、第683章 嫁妆 (、4K,三月粉红1450、1500+)
封俭抬起头,正好从他这个角度,看见梦儿手指甲缝里的一丝黑泥,不由恶心捂住嘴,道:“你做菜的时候把手洗干净了没有?”
梦儿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忙背向身后藏起来,哽咽着道:“我以前也是没有做过这些粗活儿的人,如今……”
封俭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跟我提以前了。你以前也不过是个丫鬟,装什么副小姐?”
居然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梦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封俭,哇地一声哭出来,扶着腰往屋里走去。
她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肚子大了不说,又因为最近这两个月,她吃不好,睡不好,又劳累,整个人憔悴不堪,再不是以前那个娇滴滴的大丫鬟。
封俭看着梦儿胖了好几圈的身子,枯黄分叉的头发,越来越粗糙黝黑的皮肤,很是困惑地想:当初,他到底是看上这女人哪里呢?怎么会猪油蒙了心,为了她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
封俭没有意识到,这时候离他为了梦儿,不惜勾结山贼,想要羞辱萧嫣然的时候,也不过才两个多月。
梦儿也十分委屈。她虽然出身不好,但是运气好,从小被卖到封家做丫鬟,被老夫人一眼挑中,精心教养之后,专门派给封俭,成为他的贴身大丫鬟。
梦儿十分聪明,也会笼络人,封俭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封俭对她的好,慢慢宠大了她的心。
谁不是得陇望蜀呢?这本是人之常情。
她也不例外。她想要过更好的日子,要自己的孩子不和自己一样做奴婢,想他们做主子,当然就要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她心里最大的敌人,一直以来,都是封俭未来的正妻。担心封俭有了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就不会再对她这么好了,她也使了不少手段,将封俭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她原本以为。只要拿捏住封俭,以后就算封俭娶了正妻也不怕,她会是封俭手上永远的宝……
可是封俭还没有娶正妻呢,她就已经成了他脚下的泥!
这到底是为什么?!
梦儿回到里屋,呜呜咽咽地哭。
封俭听了,越发心烦。他站起来,拍着桌子道:“我受不了了!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给我银子,我要去酒楼吃饭!”
他以前在封家的时候,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他不能和梦儿长相厮守。
但是到了现在。他宁愿用梦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换回他以前过的日子。
他天生是封家的嫡子。是士族门阀的后裔,怎能窝在这个南城,跟这些下贱的人混一辈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梦儿,跟家族决裂。更没有想过要被封家除族,从此成为贱籍之人!
只可惜,他想回去忏悔,那天杀的柱国公却不肯放过他!
这两个月,他也试着去找他以前相与的朋友,但是那些朋友家里连门都不让他进。那些人家的门房狗眼看人低,连他都敢当面嘲笑讽刺。
他气不过,有一天发了狠,守在他最好的朋友家门口。一直堵到了那个人。
他问他,能不能帮他一个忙?借点儿银子花用……
那朋友冷笑,说,他不帮人养丫鬟和野种……
那句话,让封俭羞惭莫名。
回到南城。他好几天都不想出去,一个人关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家里真的没米下锅了,才出去摆字摊,给人代写家信,挣点小钱花花。
梦儿在屋里抽泣,不想理会封俭的叫唤。
“你耳朵聋了?!听见没有!我要银子!”封俭冲了进来,对梦儿大声说道。
梦儿止住哭声,抬头道:“我没有银子。家里剩一点点钱,是要去买米的。你要去酒楼吃一顿,顶咱们吃一年的。”
“你管我吃多少?!”封俭恼了,指着梦儿的鼻子道:“你再不乖乖拿银子出来,小心我把你卖到窑子里!——我还买一送一,卖大送小!”
这话一出口,封俭和梦儿两人都愣住了。
他们同时想起当初在封家的时候,封俭的娘亲封二夫人也是用这句话威胁过封俭,说如果他不听话,就把梦儿卖到窑子里去……
那时候,封俭一听这话就炸毛,跟封二夫人闹得天翻地覆,直到封二夫人一再妥协、退让,才让他们走到今天这步。
封俭脸色一黯,扶着床架子坐了下来,喃喃地道:“……那时候,要是我娘对我管得严一些该多好……”没有一位偏宠他,让他终于无法无天,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封俭怨恨地看了梦儿一眼,“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变着法儿的在我面前装狐媚子哄我,哄得我只听你的话,落到这个下场!”他眼睛血红,恶狠狠地瞪着梦儿,当初让梦儿心醉神驰的谪仙气度荡然无存。
梦儿也瞪着封俭,看着这个皮肤蜡黄,瘦得跟人干似的男人,心里很是难受。
“封郎,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在这个过日子,买房子、吃饭,绝大部分银子都是我出的,没有我,你就得上街做乞丐讨饭!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呢!”梦儿气得捶床大哭。
封俭更生气,但是他的肚子熬不住了,饿得咕咕叫。
“给我银子!我要去吃肉!”封俭大叫着,瞥见梦儿的枕头底下露出一个香袋,忙扑过去将那香袋抢到手里。
用手掂了掂,发现里面似乎还有些碎银子,十分高兴,道:“你有银子还瞒着我!”说着,转身就往屋外跑。
梦儿急得大叫:“那是我留着等生孩子时候请郎中的!你不能拿去吃了啊……”
封俭哪里听她的,自顾自拿了香袋里面的银子,去酒楼饱餐一顿,还将吃剩的饭菜打包回来,给梦儿吃。
两人就着这一点酒楼的剩菜,居然吃了四五天,直到外面雪化了。才出去继续摆摊,梦儿又去官府的粮仓口排队买米。
前面排队的人见她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忙道:“大婶,你先买吧,我让你先。”
梦儿木着脸,往身后瞧了瞧,不知道那人对谁说话。
那人笑道:“大着肚子的大婶,我说你呢,快,你到我这里来。先买了回去吧。”又帮她拎袋子。叹息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你家男人呢?”
梦儿还沉浸在被人叫“大婶”的震惊中,心头浑浑噩噩,带着那人来到家门口,谢过那人的好心。自己拖着米袋子进去了。
回到屋里,她赶紧去找了镜子来看。
这面小镜子,还是当初她在封家的时候,封俭专门送给她的外洋货,据说贵重无比,照人的影子照的清晰无比,甩铜镜几条街。她很喜欢这面巴掌大的小圆镜子,一直带在身边。也正因为此,她和封俭被从封家匆匆忙忙赶出来的时候。这面巴掌大的小圆镜子也被她带出来了。
看着镜子里那人粗糙的皮肤,圆胖的脸颊,发浑的眼神,还有稀稀拉拉的眉毛,枯黄的头发。梦儿嚎叫一声,将小圆镜子扔到床上,趴在枕头上大哭起来。
当年那个美貌温柔,知礼懂事的梦儿到哪里去了?!
梦儿在屋里哭到下午,肚子饿了才出来,看厨房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她一咬牙,拿着那面小圆镜子,去当铺当东西去了。
这个小圆镜子当然是好东西,当铺给了五十两的银子。
梦儿不想让封俭发现这银子,便装在小坛子里封好了放到床底下。她不知道,当初封俭买这面小圆镜子,可是花了近五千两银子……
过了几天,封俭和梦儿商量,去封裴敦家碰碰运气,借些银子花用。
封家他们不能回,因为萧士及派了人守在封家附近,看见他们想过去,就将他们拦回去。
开始的时候,封二伯母还过来呵斥过那些人。但是萧士及一个帖子过来,封二伯父马上就把封二伯母送回了山东祖家。
封二伯母一走,封俭就知道自己彻底没有了倚仗。大哥不理他,他爹封二伯父更不用说,一见他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不抽他一顿就是轻的。
所以渐渐地,他们也不回去了。
这一次,封俭打算和梦儿去封裴敦的伯爵府试试。
梦儿心里一动,道:“那咱们得好好收拾再去。不然连崇康坊的门都进不去。”
封俭应了,和梦儿好生收拾了一番,将平日里不穿的衣裳都找了出来,给自己打扮上。
对着水缸里面的水照着自己的样子,封俭才找回了一点自信。
两人天不亮就起身,等里坊的门一开,就急急忙忙往崇康坊行去。
等他们到崇康坊的时候,发现里面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有什么喜事吗?”封俭好奇地问一个崇康坊守门的门将。
那门将看了封俭一眼,问道:“你们是找谁的?”
“我们是封大都督的亲戚,从外面来探望他的。”封俭陪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在南城两个多月的困窘日子,让封俭的“孤傲”、“清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门将又问了封伯爵府的几个问题,封俭都答对了,那门将才放他和梦儿进去,还告诉他们,今日是柱国公的嫡亲妹子大喜的日子,他们去柱国公府外面摆的流水席坐一坐,说不定还有红包拿。
封俭的脸色立刻变得非常难看。他的心里是恨不得转身就走,可是他的脚步却牢牢地守在地上,不肯后退一步。
“封郎,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见了大堂哥再说吧。”梦儿低声道。
封俭没好气地道:“谁是你大堂哥?你不要叫得太亲热,你算你老几,也敢跟着我叫?”
梦儿一怔,“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