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从夕猛地推开他,对方不依不饶地贴上来,于是斐从夕不再忍耐,一拳挥上他腹部。
对方吃痛,闷哼一声,突然嘴角挑起怪异的笑容,斐从夕眉头紧锁,刚要再次挥拳上去,下一秒男人口中报出一个名字,教他瞬间僵硬。
“杜彻。”对方一脸狡黠道,“怎么样,去就跟上。”说罢转身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一副笃定斐从夕要跟随的样子。
斐从夕刷白着一张脸,咬着牙跟上去。
很快闪进一道陋巷。脚下的道路散发着迂腐的气味,旁边的建筑残破不堪,繁华都市的阴暗角落腐朽丛生。沿着简陋的楼梯走上去,脚下的铁梯“嘎叽”作响,恐惧渐渐在心中蔓延。
为了一个连见自己一面都嫌恶不已的人,值得么?
为了一份握不住的爱情牺牲所剩无几的尊严,值得么?
为了他,值得么……
在心中一遍遍问着这样的问题,然而答案却是两腿一步一步迈向黑暗的洞穴。
嘴里尽是苦涩。
爱到深处,原来是苦涩。
一进门,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随之袭来的是一双满是油腻的手。
斐从夕嫌恶地将这双手挥开。
“哇噢!这样的极品你都被你搞到了?!啧啧啧……”对方毫不在意地搓着两掌,两只三角眼色迷迷地将斐从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扫视一遍,最后视线淫靡地落在他腰际。
斐从夕攥紧双拳,用尽全力镇定道,“杜彻呢……”
“哈哈……哈哈哈……”旁边那两人相视而笑,三角眼的打个哈哈道,“我们老大说了,你拍了就放人。”
斐从夕敏感地捕捉到那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看来是骗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戴墨镜的发话了,“你的小情人后天就过生日了吧……”
蓦地一震,斐从夕攥紧的双拳放了下去。
哈……
哈哈哈……
只是一个生日而已……
若是骗局的话,要搞到那个人的生日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却有那万分之一的几率……
万分之一……
当初自己不就是因着那万分之一的几率开始一场痴缠,企图将那个人的身心据为己有?
然而结果呢?
万分之一……那又怎样……
哪怕一万个,十万个,百万个,千万个……
全世界那么多人,教自己牵肠挂肚的,却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我拍。什么时候放人。”斐从夕冷冷道。
三角眼的看他再度紧攥成拳的手掌因为指甲的刺入都已经在淌血了,便嘻嘻哈哈道,“别这么紧张,不然呆会有你好受的……”
下一刻,从眼前脸色苍白的绝美男人眼中射出的寒光教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无法言喻的森寒渗透四肢百骸,三角眼的腿抖了一抖,顺势坐倒在一张椅上,强作镇定对同伴道,“快带他进去……”
渐渐的男人的脚步远去,然而三角眼桌子底下的两腿,仍在瑟瑟发抖……
这个男人……
是嗜血的猛兽……
与此同时,杜彻舒舒服服泡过一个热水澡,懒懒洋洋坐在沙发上,大大咧咧打过一个哈欠,整个人松松垮垮地仰倒在沙发上。
欧阳觅走过来看着他,眼中没了平日脉脉的情意,全然是锋利的光,教杜彻莫名心虚地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是你该面对的时候了。”欧阳觅冷冷道,“不要再继续伤害下去。伤了他,也伤了你自己。”
杜彻打个哈欠,懒懒道,“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欧阳觅忽而笑起来,只是从他上挑的唇角,杜彻读到一丝苦涩。
“呼——”欧阳觅叹口气,淡淡笑道,“真是自私啊……每个人都自私……”
杜彻仿佛觉得欧阳觅嘴角的苦涩传染了自己,苦得他开不了口。
“每个人都自私。”欧阳觅忽而抬手抚上他脸颊,“曾经以为最傻的你,最不自知的你,最不愿给其他人带来痛苦的你——原来也是自私的……”欧阳觅轻轻用手勾勒着杜彻僵硬的五官,“爱情里,每个人都自私。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才明白——彻,连你,也逃不掉……”
杜彻忽而坐起身来,凝视欧阳觅一阵,忽而苦笑道,“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善良……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执着地想抓住什么而已!”说着说着没顶的哀伤淹没那双澄澈的黑瞳,哆嗦着的双唇间溢出又尖又细又急促的声音,“却什么也抓不住!涂觅!你看,我这双手,小时候什么也抓不住,到现在,还是——”尖细的声音因为胸膛剧烈的抖动无以为继,杜彻惊恐地张嘴大口呼吸,仿佛在干涸的湖底挣扎的鱼。
欧阳觅紧紧握住他颤抖的双手,哑着嗓子一遍遍告诉他:
“斐从夕是爱你的……只要勇敢争取……彻,你要勇敢争取……”
杜彻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欧阳觅抓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吻,一遍一遍地告诉他:
“斐从夕是爱你的……只要努力争取,你会抓住的……彻,他是爱你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欧阳觅终于觉得火燎般疼痛的咽喉没法再说出一个字,这时候杜彻停止了颤抖,忽而眼神纯净得像个孩子。他黑曜石般的双瞳直直望进欧阳觅心底,像是一个执着要求答案的孩子,郑重地问道:
“为什么说他是爱我的?你怎么知道?万一不是,万一不是……”
熟悉的苦涩感觉又回来了,欧阳觅扯动唇角,带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
“傻瓜。爱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啊……”
周围有咽口水的声音。
斐从夕面白如纸,颤抖着手解开最后一件衣服的最后一粒衣扣。
冰冷黑暗的镜头闪过一道红光,老化的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响起。
这黑漆漆的东西,不知道夺去了多少曾经也有期盼也有梦的灵魂……
上半身暴露在空气里。好几道猥亵的目光在身上逡巡,但他已然不在意。
无所谓了吧……
过了今天,自己身上最后一点还能让他自称为“斐从夕”的东西都将飘然远去。
一如他梦魇般的一生中曾经闪现的曙光……
如果我从来都不是斐从夕,你也从来都不是杜彻,那该有多好……
如果我一直都是斐从夕,但你从来都不是杜彻,那该有多好……
如果我再也不是斐从夕,而你再也不是杜彻,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多好……
命运的轨迹要带我去往何方?
没有你的方向,我只剩一个方向……
“快脱!张哥很快就来了,别磨蹭!”旁边的声音将斐从夕的思绪扯回现实。
现实就是,天堂或者地狱,其实都一样。
手缓缓伸向腰际。这时裤袋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这个铃声曾经将他发誓要痴缠一世的人带离他身旁,如今,他已站在黑暗的入口,这铃声,又能将他带往何方?
第48章
“草你妈的!把那破玩意儿扔了!”
“张……张哥……你、你看他……”
“奶奶个熊……限你一分钟……他娘的,露个屁眼,还恁地多事……等会非操死你不可……”
“喂?”斐从夕小心翼翼把手机凑到耳边。
在地狱的入口,谁,会在最后的惊鸿一瞥里记住他,记住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做斐从夕的傻瓜,为了那一闪而过的一束光,将坠入黑暗的钟声敲响。
手机那头传来呼吸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梦里撩拨他,在情浓时拯救他,又在那片飘着雨的天空下,毁灭他。
“是……彻?”斐从夕轻轻道。
“恩。”
恩。斐从夕在心里重复道。电话那头的人,一定又在微微蹙眉,那双澄澈的黑眸,一定为难地掩在微微翘起的睫毛之下。
真的……
好喜欢好喜欢……
“你,还好吗?”斐从夕轻轻地笑着问道。
真好……在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之前,至少还可以留给爱人一个甜蜜的问候……
“恩。我很好……你呢?”
“不好……”斐从夕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依稀记得在那漫天雨幕之中,两人就是进行着这样的对话。只不过角色对换了。命运真是好笑,至此都要假装维持着两人的羁绊,好像要特意在时光的罅隙里留一束光给他。
那一天是他离自己而去。今天换作自己,先甜蜜地问候他,然后在没有光的路口与他作别。
“你还在他身边吗?”斐从夕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真好。我现在更想去一个地方了……再见,彻。”
“不——”电话那端传来急切的呼唤。
连见一面都会令你感到嫌恶的我,已经不敢再睁眼去看命运假意施舍的光,所以——
“再见了,彻。”斐从夕甜蜜地笑道。
恍惚间忆起一些过往。
阴暗的地窖,蜷缩的灵魂,无止境的欲望……
原以为为伤口只要结了痂,就能站起来脱离污秽奔向远方。
然而终于要伸手触上幸福的彼端,却发现伤口已经溃烂,魂魄飞散在徒劳奔波的泥泞路途上……
再见了,彻……斐从夕心中默念着,缓缓将手机从耳边移开。
这时电话那端传来轻轻的呢喃,好似黑暗中突地飘起明灭不定的幽光——
“我爱你……回来我身边……”
是幻觉吧?不要再睁眼,不要再睁眼看满地的泥泞,空虚的躯壳……
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愈来愈响,渐渐变为震耳欲聋的呼唤——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斐从夕,我爱你!”
黑暗之中,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什么?
漫天的光华,我睁不开眼,却看到了幸福的光……
“草!”一瞬间手中光芒的来源被夺去,斐从夕缓缓转头,甜蜜地笑着,眼中却发出嗜血的光。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彻,我听到了……
脑中回响你的召唤,眼前不断闪现血光。
我的身体,发出嗜血的欢笑;我的灵魂,因着你给的光也能绽放出光华!
在有光明的世界,要一生一世陪你走下去。无论前方有多么诡谲的未知,只要记得我们彼此相爱……
不,即使有一天你真的不再爱我,我也会痴缠到底。让我的爱,在这个布满血腥的世界里,拥抱你洁白无暇的灵魂……
“不要让他跑了!”耳边传来同样嗜血的咆哮。但我知道我跟他们不同。
因为我有了深深爱着的人,有了要一生一世效忠的君王……
还有很多的真相等着我去挖掘,还有太多的污秽需要我替你清扫。彻,我将腾空长出翅膀,与你携手飞向幸福的彼方……
“快抓住他!”
听到了么,彻……他们想要折断我飞向你的翅膀……不过不用担心,身后的咆哮声、脚步声已经被我远远抛下,溢满光华的巷口就在我的眼前。我很快就要起飞,要挣脱一切的污秽,飞向我的日心。
突然间漫天的光华真真实实出现在眼前,是你降临了吧……原来不知不觉我已睁开眼……
有光明,真好;
有未来,真好;
有你,真好……
彻,看到了么,我已经伸出手——
生日快乐,彻……
从来没有与你庆祝过生日。
等着我,我回来,庆祝我的君王诞生的那一天……
彻,有没有听到刹车时刺耳的尖叫?我知道我起飞了,身后污秽的人群再也无法阻拦我……
彻,我很痛。
看到你向我张开洁白的翅膀,要我努力承受痛……
我终于明白了:
我命运的轨迹就是围绕你,用爱用痛,刻下曾经紧紧缠绕的痕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