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倡素颜的她,画了淡妆。
墨镜能够遮去半张脸,和时装搭配也还好。看着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吸了吸鼻子,胃酸。眼眶的热度飙升。
公交站牌前只有她一个人,公交车八分钟一辆,她等了半小时。
过去了七八辆,不是她要坐的车次。
不顺心了,上天都要开她玩笑凑热闹。
昨天捂着手机等到午夜,短息是早就编辑好了的,挺俗气的一段话,顶格70个字。
上铺翻了个身,床跟着晃了晃,她冷不防吓了一大跳,手机从手心里抖了出去。
室友把洗脸盆放到了她的床边,里面有懒得倒掉的多半盆冷水,手机落水时发出了恶作剧般的扑通声。
对床在玩手机游戏,听见声音悄悄问了句,谷致绯就借她的手机给汤仰故发了条短信,四个字:生日快乐~
时间显示是零点零二分。
短信发出去之后,她才想起来,忘了署名。
梦里,她重新编辑了短信,署上名字欢欢喜喜给汤仰故发了过去,他回复了,问是谁,她郑重其事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重发短信,他仍问是谁。她急了,反复写名字,梦境停在这里,持续了一夜。
糟糕的梦境。
什么都不想做,想睡一觉。
睡一觉就好了。
公交车姗姗来迟。
谷致绯扶稳墨镜,左脚踏上了公车。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谷致绯惨叫出声,回头看是汤仰故,腿软得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脚崴了下。
“小姑娘,你到底要不要上来?”司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抱歉,师傅。”谷致绯歉意地笑笑。
司机迟疑了下,开车走了。
“我那车抛锚了,没带手机,你手机借我用用。”
谷致绯掏出手机递给他。
“你饿不饿?我去吃饭,一起吧,就当是谢谢你的手机。”汤仰故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
把车扔下,折回来找她的自己简直蠢透了。
谷致绯点点头,喉咙处发出了细小的喘息。
汤仰故一把摘下她的墨镜,谷致绯双手护住眼睛:“……我的脚崴了一下……”
汤仰故招来计程车,抱起她矮身放在了后车座上。
到了医院门口,谷致绯怎么着也不进去检查,坳了一会儿,不管她怎么拒绝,汤仰故硬抱起扑棱的她下了车。
一点事没有。
原本还只是眼红红的她,居然哭了。
“别哭了,妆花了就不漂亮了。”
“你看你看,车窗外飞过一只大鸟!别哭了好不好?”
“眼睛哭肿了就变得很丑。”
“我道歉,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
越劝她,她越是止不住。
“别哭啦!我生日,不吉利……”
这句管用。
抽噎声小了。
“手拿下来吧,我不笑话你。”
汤仰故用手背和袖口替她擦眼泪,心情飘涨起来,满满的。
他把她揽在自己肩头,轻轻说:“傻子,傻到家了。”
肺腑之言。
他真这么觉得。
对着六寸的小蛋糕,汤仰故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说:“我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就是可以多许三个愿望。”
谷致绯笑了。
汤仰故松了口气,博得美人一笑不容易。
许了愿,两人吹蜡烛,喝了两杯卡布奇诺咖啡,吃了点拼盘水果。
剩下的时间,就是谷致绯在图书馆看书,汤仰故趴在旁边上睡觉,从白天到黑夜,直到图书馆闭馆。
不是谷致绯定力好,那摞理论、教程、浅析书籍她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汤仰故抱着她的胳膊枕着睡,她怕吵醒他,便尽可能延长坐着的时间,看图书馆外的风景。
D大的图书馆是校内最气派的建筑物之一,用清一色的大理石砌成,不同于校内大多数建筑古色古香的中国风,从侧面看去,图书馆带着点英伦风,馆外是睡莲锦鲤、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曲径翠竹……
老教授喜欢聚在水杉下面的紫藤花架下下象棋,退了休的教师和老伴搀着手相互扶持着散步。儿子骑在爸爸脖子上看鱼。
赏心悦目的景色。
汤仰故也没有真的睡那么久,他只是不愿意起来罢了,专心看风景的她,还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谷致绯的胳膊麻得动不了了。
回宿舍的路上,汤仰故给她买了个冰淇淋,她右手拿着吃,左胳膊由汤仰故负责揉揉捏捏,恢复血液循环。
这是汤仰故度过的最安静的一个生日。
在暑假到来之前,谷致绯请他一起跟团去英国旅游,是补给他的生日礼物。
二人都去过英国,这次出行没买任何纪念品。跟团便宜很多,还有其他一些优惠,算算花不了多少钱。
这些都算进去,这亦是她读大学以来最奢侈的举动。
留给汤仰故的记忆却是深刻的。
在看不见她的许多年里,汤仰故时常梦见她,在英国难得明媚的阳光下,在鸽子群集的公园白色长椅中,在星巴克的玻璃窗前……他依旧知道她是谁,依旧看不清楚她的脸,梦里是掺杂着苦楚的宁静,梦到她时觉得难过,又不想醒过来,非常非常纠结。
他曾问过她:
为什么经历这么大的落差,却活得这样好?一般人,从心理上就接受不了吧?
她的回答是所以她不是一般人啊,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生活条件变了,由甜变苦不是她能够选择的,适者生存。
她有着要变甜的愿望。
努力练习口语,争取考到普通话一级甲等的证书;努力学习,争取拿到每年的国家奖学金……她正在朝变甜的方向不断努力。
她说她喜欢配音。
作者有话要说:
、水痘
尝到经商的甜头以后,汤仰故又参与了一些买卖,他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投资巨大,损失惨重。他作为大股东之一更是如此。
数目之大,上了新闻,新闻播报出来的还是保守估计。
汤仰故惆怅了,他分析过原因,旁敲侧击地征求过汤董的意见,问候了几位做生意的叔叔,不眠不休拟定了解决问题的方案,他尚没有那份自信把这份方案定位为最佳方案,试运营期间,行情出现了好转。
汤董反过来旁敲侧击套他的话,方式很是委婉,有支持他继续做下去的意思。
他顿感失策。
由于员工疏忽,汤仰故的连锁店失火。
他干脆彻底抽身出来,不再提经商一事,跑到维也纳听音乐会去了。
吉他不是他擅长的乐器,说不上喜欢,谈不上讨厌,是和音乐有关的东西就对了。在维也纳碰到了学习吉他的机会,汤仰故多呆了一些时日,多学一点没错。
十一假期前,汤仰故去D大找谷致绯。还差一天就一周没见面了,一场无聊的冷战也该结束了。
他道歉便是。
起因是谷致绯喜欢在水杉下背英语单词,这片树林的环境不错。离考英语六级越来越近了,来这里背书的人越来越多,汤仰故受不了吼叫式念经式各种样式的嘈杂,谷致绯的学习效率也明显下降了,他就劝说她换个地方。谷致绯不肯。
汤仰故突然明白了原因所在。
水杉长得俊秀挺拔,看一眼就觉得这树长得干净利落,像薛路杉。
他在她手机上看过薛路杉的照片,背景就是成片的水杉,谷致绯的脸藏在水杉后面,照片上有她多半个身子。
谷致绯不上相,她不喜欢拍照,除非是班级聚会或者同学合影。她个子较高,女生一般不单独与她合影,通常是几个女生一起。
他拥有的她的照片,还是他软磨硬泡抢来的证件照。
汤仰故能耍大少爷脾气的机会越来越少。
谷致绯涉世很浅,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心理年龄和外表完全不相称,小孩子都骗不过的谎言骗倒她绰绰有余,属于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类型。
被人宠大的她,却有着难得的好性子。
对着她,耍不起来脾气。
以他人的名义给校方投资了一笔钱,换掉了茶水间的饮水设备,剩下的用在什么地方他就不关心了,校方把谷致绯她们班的宿舍调到了新落成的宿舍楼,打水买饭买生活日用品都方便。宿舍配有空调、饮水机、写字桌,配备和高标准差不多,使用吹风机也不会跳闸了。
谷致绯穿脏了的衣服鞋子,他拿回去洗;只要他在,打水买饭晚自习后送谷致绯回宿舍。她学习学累了,汤仰故就带她出去手把手教她学驾驶。
哄着宠着,像照顾妹妹一样罩着,他心里的想法再不纯洁,对她总是规规矩矩的。
什么赌约不赌约的,汤仰故自己都搞不明白是不是在追谷致绯。
汤仰故从没有这样细水长流、持之以恒地待过哪个女生。他把纨绔期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谷致绯身上。因为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经历,他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才会显得猛烈。
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样的状态下,薛路杉回来了,谷致绯至少不会为难。
汤仰故也有邪恶的时候。
起初谷致绯对他的触碰极为不适,“意外事故”多了,他抱她扶她的次数呈螺旋状上升,状况好转,但也没有好转多少。
汤仰故就以开玩笑地口吻痞里痞气地说哥哥揽护妹妹天经地义,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哥,那把我~当什么?说完抛给她一个电眼。
谷致绯囧红了脸,急着要证明什么似的,主动去靠近他,撤下心防,有意无意身体接触。
道路是曲折的,时间是漫长的,前途是光明的,谷致绯只对他产生了免疫。
他握住谷致绯的腰把她举抱起来,她都习以为常了。
他们有过谈话不投机的时候,冷战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天就和解了。每发生一回,关系就更亲密一分。
这次却持续了一个星期!
遇上关乎薛路杉的事,他就特气,特不想低头,一个礼拜,汤仰故觉得他忍到极致了,谷致绯居然比他还能忍。
谷致绯的同学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众口一词说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辞掉了所有的兼职,课也没去上,汤仰故直接去了导员办公室。
谷致绯出了水痘。
春天是水痘的高发期,其他季节少见,儿童出水痘不稀奇,大学生出水痘的例子在校史上还没有发生过,不典型。D大没把这事当做大事来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告知食堂不要做与猪肉有关的餐点,在各系系楼门口贴了一张预防小常识。
水痘传染性强,确诊之后,谷致绯就跟导员请假“回家”了。
汤仰故对“XX局”和“XX所”的字眼不是一个反感所能涵盖的,家里那群威武雄壮的保镖更是如此,主要原因在于:它们让他束手束脚。
给汤董惹了事,汤仰故不想见它们都难。
但现在不同了,汤仰故刮目相看。
在找人这方面,有了他们,事情好办得多。
他猜得没错,她人仍在D城。
偏僻得不能再偏僻一点的地方,夹在几栋旧楼中间,临近一条又脏又乱的街道。
在一座墙面上写满“拆”的平房里,他敲开了深绿色大铁门。
她头上包着围巾,脸上蒙着纱巾,手上湿漉漉的,看来是想把一铁桶自来水提到屋子里去。
院子已经被搬空了,只留有一些老式家具,墙上贴着伟人画像,小孩子的涂鸦有些年头了。角落裂开了一道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光。房顶结了蜘蛛网,屋檐下居然还有燕子窝!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贴的小广告。”
“房租多少?”
“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
“这种地方倒贴钱都不住!危房!你懂不懂什么叫危房啊?下场雨指不定就塌了,伤到人谁负责!!!”
汤仰故几乎要跳起来,嗓门放开了叫嚷。
“还好。不会传染到别人,房东肯租给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她不是没问过其他地方,房东不愿意让患有传染病的人入住,会影响到名声和生意。
“好什么好!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谷致绯护住纱巾:“你走吧,痘子结痂了我就回学校,到时候我们再见面。”
“我没事,我小时候出过,体内有抗体。”汤仰故信口开河。
谷致绯扯住他的胳膊不说话,眼睛闪闪发亮。
“你感动个什么劲儿,我又没说要陪你。”
“嗯。”她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傻子”他惊觉,“你发烧了?身上好烫。”
“我有点热。”
“你去休息,快去快去!这些事情我来做。”汤仰故提起那桶水,挺沉。
他扛过杠铃,没提过水桶,谷致绯长了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才有的美手,竟然要做这种苦力。
谷致绯想把谷致绯接到自己的公寓住,他一个人住在28楼,四室一厅。她执意要留在这儿。
她倔起来,汤仰故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谷致绯的食物储备很充足,但没有几样有营养的东西:一小把蔫了的生菜,一盒甜面酱,一箱泡面,一堆口味不同面包、饼干……
谷致绯给汤仰故看一样叫热得快的奇怪电器,汤仰故看了看它烧开的水,浮着一层白色的东西,谷致绯拿汤匙把那些东西舀出来,喝了一口,汤仰故就着她的杯子也尝了一口,然后毫不客气地吐了一地。
白色的,是杂质。
难以下咽。
汤仰故抢过谷致绯的杯子,避开谷致绯,打电话安排送台饮水机和纯净水过来,想想又添了些其他必需品。
把家搬来算了,他赌气地想。
说下雨还真下雨,从阴天到瓢泼大雨不过短短几分钟。
屋子漏雨漏得厉害,卧室上方尤是,被褥湿透,不得不搬出去。
两个人依偎在房间里,举着唯一的一把伞,房东留下来的漏雨的黑伞,等待接他们的车来到。
打着雨伞,雨伞上面是房顶,双重庇护下,汤仰故的背脊仍能被雨打湿,滑稽到了一定境界。
只让人想笑。
巷子太窄,路上泥泞,车子根本开不到门口,两人冒雨跑了出去。
白天看着不过是一些旧房子,晚上LED灯亮了,鳞次栉比,上面写着夫妻保健品、成人用品 、旅馆、住宿……数目之多,令汤仰故误以为闯进了红灯/区。
车的宽度比路的宽度小一点儿,车子开得慢,透过玻璃,汤仰故认清了歪七扭八写在墙上的字。
不堪入目。
污秽的东西就这样写在纸上,明码标价,直截了当地表露出来。廉价得令人咋舌。
这和他所在的圈子差太远了。
要玩one night stand,是在有情调的地方以一种文明得多的方式,大多你情我愿。
这儿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谷致绯就住在这种地方,一个人。
汤仰故后怕地握紧了她的手。
“怎么了吗?”谷致绯睁开眼睛问。她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她全身烧得慌。
汤仰故怕谷致绯注意到这些东西,摸摸她的额头,顺手盖上她的眼睛:“没事,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汤仰故惮于她过烫的体温,叫了家庭医生。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