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宴宝。
按照以前我是毫无疑问的会选择这个名字,但现在,凭什么,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凭什么要把姓宴的臭小子加进来。
对嘛,金元宝,多喜庆的名字,我一直以来就想要这么个儿子。
“小鬼头,你听好了,”我与他对视,两张脸同样一本正紧,“我是你父亲,所以,大名就跟我姓金,金元宝,同时为了纪念你的亲身父母,小名就姓艾,艾斯好不好。”
金元宝听后片刻当真点了一下脑袋,就是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听懂了。
金元宝再如何特殊现下也不过是个婴孩,具体过了多长时间我是吃不大准,但是肚子饿了倒是真的,何况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我抱起他走进舱内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裹腹,可惜的是,空空荡荡的舱内摆设一目了然,连一丁点的芝麻碎屑也见不到影子。
也对,回来的时候整艘船都泡水里了,即使斯娲心细放上点吃食,怕也是早已沉入海底。
叹上口气,总之先前进,最好是能遇上别的船只,可以载上我们一程。
老天算是照顾,一个下午和和气气的,我所担忧的恶劣天气暂时还没有出现的征兆,我游魂一般伏在木船边上,金元宝趴在身边,蔫蔫的好不可怜。
我们父子二人不会就这样活活饿死葬身海底了吧,也许那时会再遇上斯娲也说不定。
深蓝色的海面显得光滑且极为厚稠,互相推助着涌动,光晕一圈圈散开移进,我脑袋朝下愣愣地盯着,直到脸颊也被明亮的灯光打上,才意识到离我们不远处有艘船在靠近。
我一骨碌爬起,木船被我的动作惊吓地左摇右晃,我举起双手向前大呼,啧,好大一艘游轮,看摸样,是给贵族有钱的大爷阔太太们消遣的。
游轮显然是注意到了我们,缓缓靠近,水手放下梯子并将木船固定住,我抱起金元宝攀上了这艘豪华游轮。
“师傅,”我称呼着面前年纪稍长的水手,致意道,“谢谢了。”
水手客客气气的回礼,随后询问了我几个问题,从中也了解到这艘游轮的去向与我的目的地相差甚远,遗憾不能搭乘。
人家毕竟是商船,我一没本事二没钱,还带着个小娃娃,想必他们也不会收留我们。
“师傅,”我舔了舔嘴唇,咧开嘴,“求你帮个忙,我们船上现在什么吃食也没有,您看能不能给我一些食物,最好能给些牛奶,我的儿子刚出生,饿着肚子实在是不行。”
水手看了金元宝好一会,小家伙也不怕生,圈着我的脖颈朝水手咧开嘴笑。
水手似乎被逗乐了,爽气答应,视线从金元宝的脸蛋移到头颈上的水滴饰物,之后像是被定住般不再移开眼。
我暗叹口气,商船果然是商船,既然如此,我抬了抬胳膊金元宝下意识地双手圈紧,我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质戒指,放到水手手中。
“师傅,这是一点小意思,请尽快。”
水手的注意力转移到戒指上,细细研究了会眉开眼笑,连连应承地走开了。
回到木船,整理好食物,这个水手也够意思,估计混个十几二十天不在话下,喂饱金元宝和自己,和衣而睡,准备天亮再起航。
梦到深处,只觉船身晃了晃,皮革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尤为突兀。
来抢劫的么,又不是商船,要抢也该去抢前面的油轮,这么豪华,能抢好几个麻袋呢。脸部被人盯着有些微不自然,转个身,缩起脑袋,继续蒙头睡。
均匀的呼吸在我耳畔久久不离去,眯着眼巡视一下环境,觉得耳朵很痒,再次翻了个身。
哇!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被人吓到,离这么近想吓死人啊,你当你和金元宝一样可爱有滴溜溜的眼睛么,我红着双眼,极为不爽,一记重拳挥去,怒喝。
“大背头,你做什么?”
第六十九章
没错,即使在深夜也梳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男人,挨了一拳也不在意,调了个坐姿就这么西装笔挺,懒懒地伸出一条长腿坐在我对面,一只手抵着被我挥到的脸颊,随意地揉了揉。
“你干什么?”我皱起眉头,得不到充分睡眠的双眼极为疲劳酸涩,觉得少了个称呼浑身不舒服,于是一字一顿逼出,“大、背、头。”
大背头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上前一步挺身,极有风度的单膝跪下,伸出一只手,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悦耳道,“你好,我是路弥,这艘游轮的主人。”
我张大嘴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敷衍含混道,“你好你好。”
不忘在泪水朦胧的视线里观察这只手,手指修长有力,没有任何饰物,我合上嘴,表示礼貌握上他。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路弥姿势不改,依旧单膝跪地,挑起的嘴角不曾弯下。
“我姓艾,”抬手揉了揉眼睛,介绍道,“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大叉的艾。”
“艾先生,请原谅我深夜擅自到访,我的手下得到了一枚戒指正好被我看见,就去闲聊了几句,事间我粗略打量,发觉这枚戒指质地精贵,做工不凡,于是留了点心。”路弥也不饶弯子,伸出手摊开手掌,银质的光弧在黑夜里极显漂亮。
“当我得知这枚戒指的主人只是用它换取一些食物时,我就猜想,肯定是哪位贵人遇上了麻烦。”话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路弥摊开的手掌没有收回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身子一软躺倒与木板上,阖上眼有气无力道,“我只是一个落难人而已,路先生若是想将戒指交还与我的话,大没有这个必要,我拿了贵船的食物,给些报酬也是自然,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要再送些食物的话,直接放到舱里就行,我自当感激不尽。”
等了半会,路弥的呼吸没有离去,无奈开口道,“大背,咳,路先生,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回。”
静默了一小会,只听路弥说道,“打扰到艾先生休息我深感抱歉,只是我那手下告诉我艾先生要赶往的目的地,正好与我们返程的路线相近,所以希望艾先生赏脸,来我的游轮上做客。”
我举起手摆了摆,轻声道,“谢谢路先生好意,路先生并没有欠我什么,我想没有必要这般邀请。”
路弥的笑声穿过耳膜,爽朗且直白,“路某我是一介商人,利益至上,多个朋友总归是好事。”纤长干净的手重又伸了过来,声线中透着一丝笑意,”还请艾先生给个机会。”
听他话说得如此干脆,我要是再犹疑倒显得扭捏了,不可否认能得到他的帮助对于我现下的处境是十分有利的,可是不知为何,与人扯上关系我总是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抱起还在酣睡的金元宝,在路弥弯腰邀请的姿势下,再次攀上了这艘游轮。
由于深夜瞌睡的驱使,并没有闲情去欣赏这艘豪华游轮,对内部的明亮灯光也倍感排斥,金元宝在我手上扭了扭软软的小身子,脸部窝进我的头颈,继而酣甜入梦。
跟随路弥走入房间,找到目标大床随即倒了上去,耳朵听到立在床边的路弥说着一些类似晚安的问候语,我连连点头应答,之后沉入梦海。
一股熟悉的香气绕上鼻尖,幽幽的淡香极其好闻,而与我也不陌生,能拥有香味却并不令人生厌的男人很少,我只认识一个。
宴禟。
大概是回到这片熟悉土地的缘故,总是能不经意间想到宴禟,真是奇怪。
睁开眼之前先舒展舒展身体,与一个人来说,睡饱永远是最幸福的事情,伸伸手摸摸旁边的金元宝是不是安全,谁想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软绵绵的元宝,叹出一口气,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抬起头撞了撞身后的东西,适才就感觉不对劲了,难道游轮上的枕头都这么……贴身?
还很温暖。
贴与身后的什么东西开始微微发颤,脑中一根弦瞬时绷紧,空白一片,胸腔内的心脏也不甘示弱地剧烈跳动,我咬住嘴唇努力平复心绪,考虑该如何应对,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与你相处之前,就先这样罢。
慢慢爬起身,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明朗,熟悉的双手,熟悉的身体,熟悉的脸庞。
控制好面部肌肉,勾起嘴角,礼貌笑道,“这位先生,你为什么要抱着我?”
环与身上的两条结实手臂猛然收紧,一个不稳,向前倾去,双手离开他的腿部,撑在床上。我敛下眼,他的表情让人不忍,不敢对视。
就凭你能随随便便让我服药失忆,为你做事,难道就不允许我真的失忆么。
“心儿。”
熟悉好听的嗓音,刹那间的恍惚,鼻子酸涩得难受。
挣开他的双手,尽量与他保持距离,金元宝成了我极好的盾牌,轻轻挪过去,拍拍他的小身体,背对他调笑道,“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况且我也没有这种嗜好。”
“心儿,”背后的人猛力扑来,一把将我圈入怀中,柔软的发丝磨蹭着我的脸颊,低低的,颤声道,“我错了。”
知道挣扎无用,索性放弃,任他拥抱,望向金元宝,平静道,“我姓艾,名卢。”
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尽管先前百般纠结,万般失控,一旦决心,一旦说出口,居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心儿,我错了。”背后那人只管愣愣的重复,呼吸间明显有了哭腔,喷出的温热气息,缠上我的耳廓,压抑到低沉的话语掺和进浓厚的哀伤,听者心碎,“心儿不要不认识我,我是宴禟,你最爱的糖糕。”
呼吸变得急促,胸腔的起伏也稍显快速,心脏蓦地像是被软软的刺扎中一般。
饱满的双唇印上脸颊,试探性的小心碰了碰,我全身僵硬,血液急涌,直到嘴唇被这两片柔软覆上,湿润的舌头探进,我才骤然缓过神,重力推开他,举起手用劲力道朝那张熟悉俊朗的脸庞挥去。
清脆的肉击声,我捏紧拳头,字字咬重音,“你认错人了。”
说不上愤怒还是怎么回事,面前的这人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能掌控我的神智,我不甘心,我恨这种感觉。
人之将死所表露出的也是最真实的,我不会忘了对你是怎样一份感情,那天海水没过头顶,我说过,我爱你。
可这并不代表你能对我随心所欲,那次,你选择了视而不见,你选择了抛弃,那么,你就没有权利再来承受我的爱。
宴禟水水墨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极其确认的告诉我骗不了他。
“是的,你说得对,宴禟。”如此氛围令人窒息,我勾起嘴角,冷静道,“你是了解我的,我没有死亡,没有失忆,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见到宴禟面露欣喜欲上前,我退后几步,继续说道,“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假设,我,金隐心,要不是命大得斯娲相救,早已经是海底的一缕孤魂了。”
抱起金元宝,走向门处,“我的前半生愿意为你付出,愿意为你牺牲。而这捡回来的后半生,不过是想和家人团聚,带大心爱的儿子,安定过完此生。”手按上门把,闭上眼深呼吸吐出,“宴禟,在你抛弃我的同时,我也放弃了你。”
身后重物跌落的响声,耳边听得那人喃喃的低语。
按上门把的手顿了顿,见到你没事也算了了我的心事,那么,就趁现在,把话说明。
“宴禟,我不是白痴,我很明白,那一次,你是真心想除去我。”
在与斯娲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我正视了一直被我刻意忽略,不敢面对的事实。
我已经厌倦了过那种连吃饭,洗澡,上厕所,睡觉都不能放松的日子。
“所以,我也希望,我此后的生命中不再有你,你大可放心和女娃娃好上,大可放心干你的事业。”
奇妙地松了口气,自嘲地勾起嘴角,坚定道。
“我们从此互不干涉,形同陌路。”
第七十章
按下门把,金色耀眼的光芒应着打开的角度渐渐扩散,腿脚却怎么也迈不开,耳边只余下那声痛苦的轻咳,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我直直的面向光亮处,赶在种种恼人赌气的思绪之前,身体已经转过向后奔去。
宴禟趴在地上,无力阖起的双眼,再也看不见水水墨黑的清亮,此时才发现他的面色极其苍白,本该红润的嘴唇也无一丝血色,不,有颜色,殷红刺目的颜色,顺着嘴唇,唇角缓缓滑落,就连地板,也被这晃眼的鲜红染上了些许。
我放下金元宝,小东西已经醒了,闪着滴溜溜的湖绿大眼睛,不哭也不闹,举高一截肉滚滚的小短手,似要拉住我,俯下身,亲亲他的额头,耳语几句,离开。
蹲下抱住宴禟,替他拭去嘴边的嫣红,轻拍他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心头一紧,从未有过的害怕与慌张渗入每根神经,痛得发麻,木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背头,对,找大背头!
踉跄着狂奔而出,游轮极大,游客也极多,其内的所谓娱乐休闲项目,不过是些赌博设施,环境优雅,装饰得大方。询问路过的服务生,皆表示不明大背头在何处,情急之际,只顾横冲直撞,身为老板,又是在海上,怎么可能连员工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我为什么老是干混蛋事,不是明确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了么,为什么一见到宴禟,就要说出这般狠绝的话。
宴禟都道歉了我也打了他出过气,还在别捏什么,我怎么就这么混,难道看不出他身体不好么。
他要亲就让他亲,我……又不是不想。
正找得火气上冒,汗水与泪水集体飙出之时,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男人笃悠悠的从对面叼着香烟迈着随性的步子走来。
几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显然大背头被我吓了一跳,叼在嘴里的香烟一个没有衔稳,冒着星子翻了几个跟头落下。
大背头皱起眉头,不悦地抬了抬脚晃掉落在鞋面上的香烟。
“鞋子我赔你,香烟我也赔给你,”揪住他衣领的手拽得死紧,说出的话语居然连连破音,掺着些沙哑,“医生,叫医生,宴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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