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阳对她没有印象,也谈不上感情,若在以往,她可能还会豁达些,可赵祁安的出现,却是叫她不能那么轻易的释怀了。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就又缓了语气,安慰道:“芯宝,就像你舅舅说的,不管在别人眼里她是怎样的人,她都是你的亲娘,把事情想的简单一点,别有负担。”
褚浔阳笑了笑,态度模棱两可,“我只是——觉得愧疚,白白承受了那么多人的用心和保护,还有——”
“那不过一场不是你能操纵的误会罢了!”延陵君打断她的话。
“你既然是不想再白白接受别人的赠予,那么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你要夺什么,我都陪着你!”延陵君道,敛了笑容,目光专注的看着她:“芯宝,我想要你知道,你值得这天下所有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因为于我而言,你便是这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一切。我可以不争不夺,但我要你荣光显耀,永远都站在云端。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伤心难过,我知道你为什么决定要跟我走,你说是对自己的身世无所谓,却也还是将那些都记挂在了心上。其实你有没有现在的这重身份,都不重要。你就是你,我第一次见你的你时候就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我也一样无法自拔的喜欢你,我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喜欢看你笑着时候明媚或者狡黠的模样,更喜欢你像方才这样站出来张牙舞爪的说谁敢招惹咱们,就狠狠打他的脸时候的张扬和跋扈。至于你的父母,不要再去计较曾经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该感谢他们赠予你的生命,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和你一起始终如一用这一份感激之心去祭奠他们。好不好?”
“可是——”褚浔阳的笑容之中还是带了明显的苦涩。
这样的借口,她也会经常的说给自己听,只是怎么都觉得是自欺欺人。
“那就相信你舅舅的话吧!”延陵君道,再次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要记得,她是那个能值得你舅舅拿生命和自己所有的一切去维护却无怨无悔的姐姐就够了,只有他们才是你的亲人,值得你在乎。”
褚浔阳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就是有再大的郁结之气也都化开了。
说到底,她其实一直放不下的,还是赵祁安。
现在想来也是——
只要他自己一生误会,又何须别人多此一举的伤怀或者不忍?
“嗯!”褚浔阳点头,想了又觉得自这举止前后矛盾,可笑的紧——
本来明明是她想要安慰他的,最后反而是他口若悬河的宽慰了她半天。
这么想着,她又绝对对延陵君不住,一时间就起了点热血沸腾的心思,忽而略略欠身,往他唇上飞快的啄了一下,然后就又重新揽了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的胸膛里偷笑。
延陵君被她突袭了一下,却是整张脸都绿了。
后面那些侍卫虽是落下了百十来步的距离,但也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这边两人的情形。
虽然延陵君的身形高大,足以遮挡后面的视线,但两人之间大致的互动也能隐约的揣测。
桔红和青萝几个被雷劈了一样,个个都涨红了脸。
后面跟着的侍卫更是恨不能自己没带眼睛。
青萝警告性的横过去一眼,众人就赶忙使劲的垂下头去,非礼勿视。
褚琪枫上位之后,眼睛把东宫内外的势力全部清洗了一遍,这些人倒是不担心他们会乱传什么闲话,可自家主子这也是太大胆了。
青萝想着,就跟着气闷抑郁了起来。
而延陵君虽是为了她的主动亲近心中甜腻,而他自己也是时不时的伺机做点什么来宣誓主权,警告闲杂人等退散,可褚浔阳这胆大妄为的性子有时候是真的叫人又爱又恨,忍不住又是一阵气闷。
“芯宝——”强压下心里复杂交替的情绪,延陵君沉声开口。
“嗯?”褚浔阳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明显是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止已经堪称惊世骇俗。
对上她清澈如水的一双眸子,延陵君又觉得心里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沉声警告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什么?”褚浔阳一愣,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延陵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唯恐她明白过来了反而尴尬,犹豫再三,便又只能把心中窒闷之气又兀自消化了,无奈道:“没什么,你要累了就眯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褚浔阳点头,复又移开了目光,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看沿路的风景。
他们这一路走的不算太快,却是要比马车快多了。
傍晚十分,广莲寺已然在望。
延陵君便唤醒了正在打盹儿的褚浔阳,把她放回了她自己的马背上。
一行人奔驰而过,待到广莲寺门口的时候南河王府的车队也不过刚到,一行人堵死了整个寺庙门口,往外搬行李。
褚浔阳一行策马而来,又是过百人的大阵仗,那声势就有点大。
郑氏一行起先都被唬了一跳,以为是遇到歹人了,后面看到烟尘滚滚之下侍卫们着装统一才放下心来。
极致褚浔阳一骑当先扑入视野之后,郑氏意外之余,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褚浔阳纵马而来,门口被堵了,她也急着下马,只手里把玩着马鞭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巧,大家都在这里?”
巧的是这一行人里面不仅有南河王妃郑氏和郑家小姐郑嫣,旁边还跟了一辆不很起眼的马车,却罗思禹和霍倾儿脸色不大好的站在旁边。
郑氏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可是如今她这身份尊贵,又不能甩脸子,只强忍着施了一礼道:“就是瞧着今儿个天好,所以带了嫣儿过来吃斋烧香的,就说是路上遇到罗大小姐他们已经够凑巧的了,不想浔阳公主也来了,当真是——好大的造化!”
最后几个字,则明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家如今已经是世仇了。
虽说褚灵韵的死郑氏是算在了霍家人身上的,可要不是褚浔阳步步逼迫,褚灵韵也走不到后来的那一步。
再加上现在褚琪枫这一上位,活脱脱的阻了褚琪炎和他们南河王府的前程,郑氏还能耐着性子做表面功夫已经是得来不易。
“可不就是吗?”褚浔阳笑道,身姿利落的翻下马背,却眉毛一挑,朝站在那边的霍倾儿看过去道:“南河王妃和霍小姐真的只是偶遇吗?该不会也是提前约好了,才一起过来的吧?”
郑氏自己本来就心里有鬼,立刻就疑心起来,心里正揣摩她这话的意思,褚浔阳已经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当初先帝在时,不就已经叩头允了霍小姐和南河王世子的婚事吗?霍小姐如今无依无靠,王妃对她多加照拂那是您的仁慈,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即使是一道儿来的也没什么不好明说的,本宫自是不会无聊到四处去乱嚼舌头,编排些闲话是非的。”
霍倾儿的事情,郑氏如今明显的已经后悔了。
当初她也是因为丧女之痛而失去了理智,后来紧跟着皇帝不行了,褚琪炎那时候的赢面很大,她就越发不能忍受了。
本来她是三番两次的撺掇着想要让褚琪炎出手去解决了这个贱人,可偏偏褚琪炎对她当初的自作主张十分着恼,每一次都敷衍了事。而她自己倒是想要动手,偏偏那罗思禹又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说是和霍倾儿结了金兰,这段时间都把霍倾儿留在他们罗国公府,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而罗国公府那里,她也轻易插不进手去,于是一拖再拖,就等到了现在。
这一天她也的意外得了消息,听说罗思禹要来广莲寺进香,机会难得,便是赶紧的跟着来了。
毕竟——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朝堂之上褚易安父子当道,要是这两人存心使坏,真要把霍倾儿塞进他们王府里去,那可就麻烦了。
霍倾儿和罗思禹那里,两个人都微垂了眼睛不吭声,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陈郁三分。
这边褚浔阳旧事重提,郑氏的心里立刻就窝了一团火,可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却是跟在她身后的郑嫣先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尖锐道:“公主别是说笑了,当初我姑母不过一句戏言罢了,您听听也就是了,何必当真?再宣扬出来——”
她说着,便是满面不屑的看了霍倾儿一眼,冷冷道:“别是坏了霍小姐的名声!她家的日子如今本就过的艰难,再要是毁了名声,日后怕是不好择人家。”
说起来,早几年霍倾儿和郑嫣还算是手帕交了,只后来在茶楼那里她却下狠手摆了霍倾儿一道,两人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何况——
从很早以前起,郑嫣也就对自己那个出类拔萃的表哥褚琪炎动了心思。
只是那时候郑家和南河王府关系不甚和睦,她也只能干着急。
如今好不容等到老夫人那里透露出些许意思来,偏偏又有个霍倾儿夹在中间,她说话就分外刻薄,满是酸味儿。
“郑小姐会霍家小姐还真是关心,真是为她打算的足够长远的。”褚浔阳漫不经心的勾唇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重新对郑氏道:“王妃,郑小姐她年岁小,本宫可以不去计较她的口无遮拦,你当不会也如她那般不知轻重吧?”
郑氏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唬了一跳,不悦的脱口道:“你什么意思?”
“所谓君无戏言。”却是后面延陵君款步走上前来,言笑晏晏道:“南河王妃你是一介妇人,随便允诺又出尔反尔是不算什么,可是皇权在上,你又要将先帝的谕令置于何地?口谕也是圣谕,合着你们南河王府总不能抗旨不尊不是?”
郑氏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这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真就被咬死了这件事。
现如今已经不只是褚灵韵的仇要报不报的问题,而是——
必须得要定了郑嫣和褚琪炎的婚事,好给郑家人吃一颗定心丸。
“你——”郑嫣停了这话,又气又恼,却因为对方搬出了先帝来,而再不敢妄言。
褚浔阳却是唯恐对这两人的刺激不够一样,又再继续说道:“就算你们南河王府不把先帝看在眼里,我哥哥对他老人家却是十分敬重的,昨儿个我才听他提起,看看这便挑个黄道吉日,替父亲颁一道谕令下来,定了世子和霍小姐的婚事。毕竟也正如郑大小姐所言,霍小姐如今孤苦无依,先定了名分之后,以后有王妃您照应着,她也算是有个依靠。”
郑氏的脸色铁青,捏着手里帕子,指甲几乎都要将布料给掐透了。
这兄妹两个,果然是不怀好意。
那边郑嫣更听的不是滋味儿,可是她却还有点眼力见,并不敢公然冒犯褚浔阳,也是攥着手里帕子,眼睛通红。
郑氏勉强定了定神,陪了个小脸道:“当初先皇的确是随口应了那么一句,也是我嘴快了,思虑的不够周全,炎儿的年纪毕竟也是不小了,而霍小姐又在热孝中,实在是——”
郑氏自知和褚浔阳说的再多也是无用,敷衍了两句,到了后面也干脆就懒得再耽误工夫,赶忙道:“这事儿我家王爷这两日大概已经上折子跟太子殿下陈情了,回头再说。天色晚了,我就不耽误公主您了,早些进去安置吧!”
说完就冲后面自己的车队招招手道:“你先——先都靠边,给公主殿下让路!”
下头的侍卫婆子们赶忙答应着,手忙脚乱的搬着行李往旁边让。
褚浔阳也不客气,直接就越过她去,在万众瞩目之下目不斜视的先行往里走。
适逢寺庙里的主持管事得了通禀出来迎接贵客,本来听说是南河王妃到访,迎出来看到褚浔阳,更是不敢怠慢,赶紧殷勤的将她请了进去,只留了一个管事的尼姑帮忙给郑氏等人安排住处。
褚浔阳一走,门口剩下的四个人更是各自揣了心事,都不怎么痛快。
郑嫣扶着郑氏往寺里走,和罗思禹二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满是恶意狠狠的瞪了霍倾儿一眼。
待到她二人走的远了,霍倾儿的丫鬟素锦就气得跺脚,道:“这郑小姐真是不知好歹,当日里就害过您一次,咱们都没先和她算账,她还好意思甩脸色!”
霍倾儿自然知道郑嫣这会儿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事,她的性子也沉稳下来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天真丫头的。
“别多事,去帮忙搬行李吧!”苦涩的笑了一笑,霍倾儿瞪了她一眼。
素锦见她生气,也就不敢再多言,愤愤不平的和罗家的下人一起去帮着搬行李。
罗思禹拍了拍霍倾儿一边的手背,神色之间略有歉疚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还是叫她得了消息。”
郑氏对霍倾儿虎视眈眈,这段时间虽然是将她藏在罗国公府里头避难,但——
这也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左右权衡了一阵,趁着这段时间京城事多,郑氏放松了警惕的当口,罗思禹便想钻空子帮霍倾儿离京避开这个是非之所。
因为知道郑氏肯定会叫人盯着他们罗国公府里外的动静,所以她还刻意放出风声去,说是国公夫人要出城进香。
不曾想——
还是被对方盯上了,两人才刚出城,还不及安排霍倾儿走,就被郑氏给截下来了。
霍倾儿却像是没有用心听她说话,反而一直盯着那门里褚浔阳之前走过去的方向,喃喃道:“浔阳——她变了好多啊!”
以前的褚浔阳也高傲又有决断,可心肠却不是冷的,也是可以容人亲近的。
可是今天再见到的她,虽然容貌不改,笑容不变,可是那通身的气势——
已然是裹了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冰,让人只能远望瞻仰。
“今时不同往日,她有更加高傲的资本!”罗思禹道,却是没有多想。
“不是高傲,她可能——只是不愿意再亲近人了。”霍倾儿笑了笑,回过神来,又唯恐罗思禹会多想,赶忙揽了她的手臂道:“还是先进去吧!”
褚浔阳的变化,在别人看来就只是表面上越来越难以高攀的地位,只怕是连褚浔阳自己也都不曾想到,除了褚琪枫和延陵君,这世上唯一将她看穿的一个人会是霍倾儿。
她不愿意再随便的接近和相信人了,人与人之间,不管是否有关爱情亲情,想要经营起一段感情真的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而更有可能——
一朝人心突变,最后只剩伤心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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