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罡是走投无路才会想着玉石俱焚,拓跋榕瑶但凡是还稍微有一点的理智,就不可能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褚浔阳这边催的紧,褚易简有心看戏,褚琪枫又一直放纵。
那边马车里,拓跋榕瑶到底也还是沉不住气了。
霍罡的心里才刚暗叹了一声不好,拓跋榕瑶已经一把推开了车门,站在了车辕上。
才刚生产完,她又受了重创,再加上连日里精神紧张的赶路,她此时的状态就显得很差。
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整张脸上都没什么神采。
火把的光芒映照下来,让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死灰色。
彼时她的一只手还护在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被一个婢女搀扶着,身子都在隐隐的发抖。
“娘娘,事到如今已经没了您后悔的余地。”霍罡心里一急,已经冷声警告道:“这个时候回头,等着你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劫持了皇帝,这就是死罪,根本就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拓跋榕瑶却是没有看他,只冲对面的褚浔阳道:“浔阳郡主,这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褚浔阳莞尔,只就抬手以马鞭指了下霍罡,道:“他的生死,本宫做主!”
霍罡的面色一沉,浑身上下都凝满凛冽的杀意来。
他倒是不怕拓跋榕瑶和他翻脸,说白了,这里都是他的人,与其说是两人合作,莫不如说是拓跋榕瑶为他所控。
只是他这样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今时今日却当众受了一个黄毛丫头的侮辱胁迫,面子上却是怎么都挂不住的。
这边他甚至都没动什么心思。
却见拓跋榕瑶的抿了抿唇,脸上本来虚弱不堪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间转为坚定,大声说道:“你们全都听到了,霍罡与人结了私怨,今天指定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你们有要死忠于他的,尽管去为他拼命,跟着本宫的,本宫却有望保你们一条性命,横竖都是赌,待要如何,你们自己选择吧!”
她会公然翻脸,还要策动自己的随从?
霍罡始料未及,怒然扭头朝她瞪过去一眼。
拓跋榕瑶自己的侍卫都在附近,赶忙围拢过来戒备。
而霍罡手下的那些人却是蠢蠢欲动,暂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们不是死士,不会没有原则的为主人拼命,在必死无疑和一线生机之间,大多数人的选择都很明确。
霍罡黑了脸,心里突然就不安的多了几分惶恐。
拓跋榕瑶却是根本不去理会她,只就对褚浔阳说道:“这个人,我交给你,但是我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褚浔阳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以前就只知道拓跋云姬是个心思深沉的,不曾想这拓跋榕瑶在关键时刻也有这般决断。
“我带走了皇上,自己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我也不强人所难,让你们就这样放我走,但是你既然想要这个人——”拓跋榕瑶道,说着就扭头看了霍罡一眼,然后继续道:“作为交换,你通融我半日,半日之后我自己若是逃不脱,届时再落在你们手上,我也没有怨言了!”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看似决绝刚烈而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褚浔阳却还是能够分辨的清楚——
她的声音里还是埋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拓跋榕瑶的话音刚落,还不等褚浔阳反应,霍罡已经怒不可遏道:“褚浔阳你敢答应这样的条件吗?这个异族女人居心叵测,你若把皇上交到她的手上就等同于叛国。”
拓跋榕瑶满怀恨意的斜睨他一眼,然后捂着肚子深吸一口气,又对褚浔阳道:“我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想着回漠北才不得已拿了皇上做保命符,半日之后,如果我真是落入你手里,也就是回天乏力了。我只是求生而已,无故杀了皇上,就只会让我漠北一族陷入危机,你放我走,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可以向你承诺,一定会把皇上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她会急着潜逃出宫,的确是没存什么大心思,只是因为皇帝知晓了她和拓跋淮安的秘密,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底,这女人也还是欠缺了一点野心,又过于自私,就只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她的这个保证还是可靠的。
褚浔阳莞尔,却没有应承下来,而是扭头看向了褚易简道:“小王叔以为呢?”
这个烫手的山芋呵——
褚易简抿抿唇,只是心平气和的与她对视,也是半晌没做声。
拓跋榕瑶却是等不得了,一挥手,他的两个侍卫就跳上车去,把里面被迷药放倒的皇帝提了出来。
拓跋榕瑶撑着身子,接过一个侍卫的佩刀,直接往皇帝颈边一横,厉声道:“现在你们没的选,不答应也可以,横竖我也就只有一死,我现在就杀了皇上。”
说话间她就当真是刀锋往前一送,皇帝颈边立刻就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鲜血涌出,洒在明黄的龙袍上,分外刺眼。
“本王应你了!”一直保持沉默的褚琪枫突然开口,面容冷肃,“你可以走,半日为期,但是你能信守承诺就最好不过,否则的话——不仅仅是你,本王要你漠北一族为我皇陛下偿命!”
是拓跋榕瑶逼迫至此,他此时的让步已经是唯一的办法,回头就是连皇帝也无法追究。
听了这话,拓跋榕瑶才终于松了口气。
霍罡眼见着大势已去,却是恼羞成怒,怒喝一声就瞬间暴起,手中长刀挥舞,凌空就朝拓跋榕瑶劈去。
拓跋榕瑶的胆子本来就不是很大,见状整个人都软了。
她的侍卫纷纷迎上去阻拦。
这边的马背上,褚浔阳却是冷冷一笑,突然毫无征兆的自褚琪枫怀里滑落,双脚占地的同时,一手捞过一个侍卫马背上的弓箭。
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霍罡朝着拓跋榕瑶头顶罩下去的那一刀还没有逼近,就被这来势凶猛的一箭直接刺穿了手腕。
巨痛之下,他霍的松手。
钢刀坠落,为了躲避拓跋榕瑶那些侍卫手中直立的长枪,不得已,他也只能凌空翻身落在一旁。
拓跋榕瑶也是怒极,双腿发软半跪在车辕上,尖声道:“给我乱刀砍死!”
他的侍卫不由分说,蜂拥而上。
霍罡的整个腕骨都被冷箭刺穿,剧痛之下神智都被抽空了一瞬。
刚刚滚落在地,随之而来就是十余柄钢刀。
他只能往旁边翻滚着闪避。
他的那些下属本来还有人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一起拼一拼,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也都不觉的歇了心思。
有人一咬牙也提了长枪就刺。
有稍微顾念旧情一点的,也只是事不关己的往后避让,不让那些杀机凛冽的刀剑殃及池鱼,伤到自己。
霍罡在地面上连着滚了几个圈,待到终于狼狈的捂着伤口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冷汗,鬓发散乱,浑身都是泥土和草叶子。
拓跋榕瑶的侍卫紧随而至,再次挥刀。
这会儿他大势已去,也不再试图抗衡,只就提了力气,扭头就跑。
褚浔阳远远的看着,眼底有轻蔑的冷光浮现,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弓箭手!”
这样的小人已经不值得她再浪费心力去设计什么了,早点解决了,大家都是眼前清净。
随行的弓箭手们上前一步。
拓跋榕瑶那边,原本还怔愣原地围观的随从见了这个阵仗都是一阵的胆战心惊,本能的四下奔逃避让。
冷箭破空之声袭击来。
奔逃中的霍罡就只觉头皮发麻,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就像是突然冻住了一样,本来还算灵活的身形也跟着迟钝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便是叫他成了活靶子。
百余冷箭从背后贯穿,待到有了知觉的时候他却已然是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哪里痛,只就蓦的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扑倒在了地上。
拓跋榕瑶眼见着褚浔阳是动了真格的了,心中忌惮,唯恐对方还会冲着她来,于是近乎是带了一种刻意讨好一样的心理,她立时就是大声命令道:“还等什么?杀了他!”
不等褚浔阳这边的弓箭手第二轮弓箭射出,拓跋榕瑶的侍卫已经一拥而上,手中长枪钢刀凌乱的挥下。
霍罡倒在血泊里,根本就连闪避的余地也无。
其实那些箭伤已经多处穿透内脏,足以要了他的命了,但是因为前后两拨攻击来的太过密集,还是清楚让他感觉到随后钢刀落下血肉分离时候更可怕的痛楚。
待到最后,那草丛中掩埋的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的身形。
血水浸透,却是可以期待,来年这一方的草木倒是可能会更加繁茂一些。
那些漠北人下手残忍。
其实这种场面在真正的战场上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九城兵马司的人和宫里出来的御林军又几时经历过这样血腥震撼的场面?
有些入伍时间不长的新兵甚至于忍不住掐着喉咙干呕了起来。
褚易简本是不为所动,但是侧目瞧一眼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面上那种不动如山的表情,眉头却是忍不住的皱了起来——
这两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的手段更为狠辣可怕!
这边他正在走神,对面的拓跋榕瑶却唯恐褚浔阳会反悔,已经再度开口道:“郡主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褚浔阳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
拓跋榕瑶防备的盯着她又再看了片刻,见她没有下令对自己进行围捕也就当她是默许,咬牙道:“我们走!”
“是!”她的侍卫得令,赶忙整顿装备。
拓跋榕瑶捂着肚子,支撑着才要返回车内,却听到身后的北方马蹄声溅起,浩浩荡荡舞动了大片的烟尘出来。
她的心下警觉,勉强又直起腰身看过去,那一瞬间却是心口一凉——
莫不说褚浔阳声东击西,分散自己注意力的同时让人去了后方包抄?
这个想法一过脑子,她立刻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却在那个瞬间,忽而听到有人惊呼,“是六公主,六公主来了!”
拓跋榕瑶一时恍惚,却还是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那边的道路上马蹄沸腾,来的正是她漠北人的骑兵,声势浩大,应该足在万人以上的规模。
看着这一支神兵天降的漠北军队,褚易简的目光不觉的一沉,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而那边的拓跋榕瑶面上却是未见丝毫喜色,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已经绝望到了极致——
来人是拓跋云姬!
再没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和这个女人之间到底有多少笔旧账不曾清算。
他的侍卫都恍然以为这女人的出现是救赎,却唯独对她来说——
这女人分明就是来催命的。
她的脚下一软,险些就从车上落下去,强自维持了许久的镇定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完全的崩塌,脸色惨白。
拓跋云姬带人奔袭而来,直接停在了拓跋榕瑶车队的另一面。
遥遥相望,她便是微笑着和对面的褚浔阳等人打了招呼,“浔阳郡主,康郡王,别来无恙!”
她在京的那段时间和褚易简几乎没什么交集,是以倒是没有认出他来。
两拨人马隔着人群相望。
这女子,较之于年初在京城的时候更多了些沉稳和从容的气度,此时一身简便的衣袍在身,高居马上的神情看上去甚为明艳。
“云姬公主!”褚浔阳没有接茬,却是褚琪枫凉凉一笑,道:“这么兴师动众,您这是特意来接我皇陛下和荣妃远赴漠北做客的吗?”
拓跋榕瑶要挟持皇帝回漠北,依仗的不过是拓跋淮安和她之间的旧情。
可来人是拓跋云姬,她就半点的指望也没有了。
拓跋榕瑶面上神色慌乱,咬着嘴唇才待要说什么,却听拓跋云姬的语调冷肃道:“康郡王误会了,我王刚刚登位,自是十分感怀于皇帝陛下曾经的知遇之恩,就算是要拜见,将来也会亲自赶赴京都,哪里会叫皇帝陛下舟车劳顿,前去漠北?”
褚琪枫也不多言。
紧跟着拓跋云姬已经是目色一厉,扫了眼拓跋榕瑶身边的侍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做主张,胁迫西越的皇帝陛下出京?这是存了心的要挑拨我们漠北和西越天朝之间的关系吗?迫的双方兵戎相见,你们是要让自己的父母妻儿都卷入战祸吗?”
她的声色俱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叫一众本就被逼迫到了绝境中的侍卫们更觉压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这两位漠北公主之间游移不定。
拓跋榕瑶刚刚产后的身子,本来就是体力不支,这会儿的危机感袭来,她就只是蹲在车辕上,抱着自己的肚子不住的冒冷汗。
对面的拓跋云姬却是高高在上,气势凌厉。
一众的侍卫也都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楚轻重。
“六公主恕罪!”一个侍卫反应最快,已经跪了下去,请罪道:“奴才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从主子差遣,不知道是八公主擅做主张,才会跟着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奴才们有愧于我王,有愧漠北的父老族亲,愿随公主回去,但凭我王处置。”
“奴才们无知,为人蛊惑利用,请公主责罚处置!”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那马车周围跪伏了一地,拓跋榕瑶的所有心腹尽数倒戈。
拓跋淮安登临漠北王的宝座也不过就是这几天之内的事情,褚浔阳等人也是这才知道。
拓跋云姬的面容冷肃,在褚浔阳等人面前也没表现出任何的热络,只就公事公办,以她漠北公主的立场道:“榕瑶为了一己之私险些铸成大错,就算她是我漠北王庭出来的,本宫也不会是非不明的替她求情,她既然已经嫁入西越,就留有你朝中处置,本宫会代为转告王兄,希望皇帝陛下能够体谅,莫要为此而和漠北生出嫌隙。只是这些侍卫却都是身不由己,为她蒙蔽驱策,纵使他们也有罪,还请郡王爷网开一面,让我将他们带回漠北,交由王兄处置,届时——漠北一定会上呈国书,就此事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她这话说的也不算客气,甚至于要求带走那些漠北的侍卫的要求也略有过分。
但是以她的立场,却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
“小王叔以为呢?”褚琪枫侧目,递给褚易简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做主就是!”褚易简道,语气淡淡。
拓跋云姬才要松一口气,这边却见褚琪枫的目色一冷,突然开口道:“不行!”
拓跋云姬愣了一瞬。
然后才听他继续说道:“挟持陛下,这些人罪犯滔滔天,即使他们不知情,也罪无可恕,本王需要将他们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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