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增加胜算,王崇古又收买了十几位周围的头人,许诺了大量的好处,然后才集中大军,猛扑古田,围攻韦银豹的老巢。
结果大军刚一行动,王崇古就遇到了麻烦。
广西当地山岭重叠,道路艰难,四周树木绵延,有数之不尽的虫蛇。而且他的部下多数来自北方,进入了森林之后,潮湿闷热,又不注意卫生,很多人都烂裤裆,皮肤和衣物黏在一起,疼痛难忍,走不了道路。
还有人水土不服,跑肚拉稀,未曾开战,就减员严重。
而且当地土人多数隐藏在树林之中,他们善于布置陷阱,使用吹箭,小小的一根竹管,细细的针头,刺在人的身上,就和蚊子叮一下差不多,可是十万大山,最不缺少的就是毒。山上到处都是蛇,蜈蚣,土人更钟情从树上提取毒汁,见血封喉,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么快,但一刻钟,至多半个时辰,就能要了一条性命。
军中的医生一点也不熟悉毒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痛苦死去。还有人中毒之后,为了免受痛苦,让同伴一枪打死他。
军人不怕死,可是死的一点都不值得,谁也受不了。
王崇古见部下士气低落,军无战心,也是焦急不已,好容易准备的雷霆一击,就要虎头蛇尾吗?
不管怎么说,还有黄朝猛,还有那么多头人,只要这些人能反戈一击,胜算还是很大的。
王崇古不顾一切,要求部下快速前进,等到了古田县城之外,士兵已经疲惫不堪,战力锐减。
所幸得到了黄朝猛的信件,愿意配合王师,里应外合,拿下古田,王崇古大喜,督军攻城,杀到了晚上,到了夜间,果然城门偷偷开放,王崇古不疑有他,派遣三千精锐进城。
人马刚进去,就遭到了围攻,不但如此,后路还出现了敌兵,两面夹击,猛攻王崇古的部下,弄得王崇古大败而归,损失了上万人马,在广西什么无法立足,不得不退入湖广境内,带领着残兵败将,固守待援,向朝廷求救。
“王崇古领兵一辈子,只怕这一败可露了老底儿,原来他也是个草包!”留守南京的兵部右侍郎殷正茂毫不犹豫嘲讽道。
这家伙本来靠着唐毅的提携,在九边混得风生水起。
可殷正茂有个毛病,就是贪,让御史抓住把柄,一本上去,差点下狱,多亏了唐汝楫帮忙,把他调到了南京。
贪归贪,可是殷正茂的确很有才干。
“不论是杨博,还是王崇古,几十年来,朝廷都说他们知兵,其实要我说,是知钱还差不多,哪一次他们大败过俺答?还不是靠着花银子,通商贸易,买了平安,回头就去向朝廷请功。朝廷上下也是瞎了眼,就盯着我贪的那点银子,殊不知,朝中的巨贪才真正可怕……”殷正茂说得高兴,可一抬头,见唐毅脸色不好看,他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你这不是当着秃子骂和尚吗?
“元辅大人,下官可没有别的意思,请元辅见谅。”
“行了,本官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说说吧,假如我给你兵马,让你对付韦银豹,有什么好办法?”
殷正茂思索一阵,摇了摇头,“元辅,韦银豹之乱从弘治正德年间就有了,前后打了几十年,双方仇深似海。王崇古就是犯了错误,他把对付蒙古王公的那一套用在了广西,以为花点银子,就能买通对手,殊不知黄朝猛全家都死在了朝廷手里,早就是解不开的血仇,他根本不可能投降。要是让卑职去广西,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笨办法,调集十几万大军,从四面八方围过去,沿途遇到了山就给烧了,遇到树就给砍了,遇到村寨不投降就杀光,一路平推,才能荡平韦银豹。”
看起来要血流成河了,唐毅也不是烂好人,该杀的时候,他不会手软。
“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银子。”
“时间少说要一年半,至于银子吗,至少要二百万元。”
唐毅轻笑了一声,“这里面有你多少?”
“我,我哪敢要银子!”殷正茂显然有些心虚。
唐毅呵呵道:“殷大人,我劝你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再能打仗,总是想着贪财,我一样保不了你。”
殷正茂尴尬万分,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贪财并非真的爱财,而是担心遭人羡慕嫉妒恨吧?”
殷正茂涨红了脸,“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人也!”
“行了,不用说酸词,阳明公前车之鉴,朝廷对会代表的文官,的确严防死守,你贪财自保,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吗……”唐毅突然严肃起来,“你给我听着,眼下是本阁柄国,我不会因为一些恶意中伤,就自毁长城。但是同样,我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部下喝兵血,拿不该拿的银子!”
殷正茂身躯一震,忙伏身下拜,“多谢元辅提点,卑职感恩不尽。”
“不用磕了,这次平定韦银豹之乱,我交给你,军饷你一分钱别给我动。荡平了西南之后,朝廷会推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改换流官,西南的经济会有大发展,没有别的,东川的桐油、猪鬃、云南的茶叶,本阁会给你们殷家留一份的。”
我的阁老啊,您太够意思了!
殷正茂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着双手,真想给唐毅来个大大的拥抱。
桐油,猪鬃,可是好东西,航海用得着,火器用得上,至于云南的普洱茶,更是大名鼎鼎。
不用全占了,只要分一杯羹,每年少说几十万的利润,还用得着贪墨吗!
“殷大人,记住了,银子不是好拿的,你要有真本事才行,半年之内,我要看到韦银豹的脑袋!”唐毅的钱可不是好拿的。
殷正茂咧了咧嘴,难度真的不小,可看在银子的面上,一横心,接了!
“拿不来韦银豹的脑袋,拿我的人头交差!”
……
让殷正茂去对付韦银豹,应该没有问题,唐毅还是准备回京,他始终惦念着京里的变动。哪知道刚刚打发走了韦银豹,从吕宋又送来了消息。
西班牙的舰队云集马六甲,虎视眈眈,看样子要对吕宋下手了。
另外,根据情报,西班牙人还把手伸到了安南,后黎朝阮家从西班牙购买了不少火器,猛攻退居北方的莫朝,眼看着莫朝就要彻底溃败,土崩瓦解。
相比韦银豹,西班牙的消息更让唐毅忧心。吕宋是海外扩张的第一步,一旦吕宋丢了,损失不可估量。
至于西班牙和安南勾结,假如后黎朝一统安南,势必威胁到广西的安全,到时候外有西班牙安南,内有韦银豹叛乱,他们连在一起,互为表里,两广就危险了。
妈的,不就是要回京吗,怎么就这么难?
第1049章平安策
唐毅虽然忧心京城,可是韦银豹之乱严格意义上,还是他用人不当所至,假如早就派遣殷正茂,说不定这时候早就海晏河清了。
至于西班牙的动作,更让唐毅感到忧心忡忡,虽然大明整体实力强大,又有天时地利,以逸待劳。但是别忘了,西班牙毕竟是第一任的日不落帝国,底蕴雄厚,水手战力非比寻常。
更何况吕宋之战最多是偏师交锋,这一次才是东西方真正的碰撞,搞不好一战就决定日后远东的走向,唐毅不能不小心慎重。
他向隆庆请旨,在东南督师备战,协调各方人员粮饷,同时他也在奏疏之中,劝慰隆庆,不要被些许浮言干扰,自己会尽快回京云云……
“恨不能身分两地啊!”
唐毅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准备去部署事务,儿子平安转了转小眼睛,低声道:“爹,想不想听听我的主意?”
唐毅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别以为去了一趟倭国,就无所不能了,你还是老实一点吧!”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唐大少爷把筷子一扔,大声说道:“倭国那么乱,我都能摆平,区区韦银豹和西夷,算得了什么!”
唐毅真生气了,沉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就学人说大话,我现在公务繁忙,信不信我回头家法伺候。”
“哼,什么是小孩子?”
之前说的那么开明,遇上了大事,就不在乎自己了,平安的脾气上来了,一伸手,拦住老爹,摇头晃脑道:“小孩子怎么样?想当初大宋朝文彦博,幼儿倒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马文公,倒有破瓮救儿之谋。汉孔融,四岁让梨,懂得谦逊之礼。十三郎五岁朝天,唐刘晏七岁举翰林,汉黄香九岁温席奉亲。秦甘罗一十二岁身为宰相。吴周瑜七岁学文,九岁习武,一十三岁官拜水军都督,执掌六郡八十一州之兵权,施苦肉,献连环,祭东风,借雕翎,火烧战船,使曹操望风鼠窜,险些命丧江南……”
小家伙越说越来劲,嘴皮子别提多溜了,唐毅这个气啊,好小子你跟我来贯口是不是?
“唐平安,回头把《三国志》抄一遍,赤壁鏖兵的时候,周郎都三十三了,以后别把戏词当真了,丢你爹的人!”
唐毅扒拉开儿子,大步往外走,平安可真急了,“爹,韦银豹和西夷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放在一起处置,事半功倍!”
他扯着嗓子大喊,还是没啥用,平安只好气呼呼坐在了椅子上,拿着碗里的米粒出气,不停戳着。
“哼,我就知道,还是瞧不起我,信不信本少爷自己出海,我非干点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可!看看谁敢小瞧我!”
平安站在嘟囔着,突然觉得头顶多了一只大手。
“给你一刻钟,把想法给我说清楚。”
是老爹!
平安立刻大喜过望,连忙竹筒倒豆子,把想法都说了出来……先说西班牙,纵使他们国力再强,远涉重洋,能调过来二三十艘战船,两三千人,已经是极限了,绝不可能更多。凭着这点兵力,和大明斗,显然没有什么胜算。
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借重南洋诸国的力量。
最好的选择就是安南的后黎朝,大明曾经抢占金兰湾,安南上下极端怨恨大明,和西班牙一拍即合,有安南作为后勤基地,西班牙的舰队活动范围一下子就大了,甚至可以切断大明的航路。而且后黎朝有了西班牙协助,可以迅速灭掉莫朝,统一北方,进而和大明的西南相连。
西班牙就可以从海陆两个方向,对大明进行袭扰,威胁不可谓不大。
唐毅当初也考虑到这一点,却没有儿子推演的仔细缜密。他不由得更加专注了。
“说说你的破敌之法。”
平安翘着二郎腿,抱着小肩膀,越发得意了。
“这还不简单,西夷支持后黎朝,我们就支持莫朝,无论如何,莫朝还是有点实力的,大明水师未必胜得过西班牙,可是陆军天下无敌。我们调动一部人马,走海路援助莫朝,打退后黎的攻势。”
“那韦银豹呢?”
“我们帮了莫朝,莫朝自然要感恩戴德,别看安南虽然贫瘠,可是北边的红河平原,南北的湄公河三角洲,都是大粮仓,人口稠密,物产丰富。假如以安南北部作为基地,派遣精锐,快速进入广西,直插韦银豹的后路,被古田夷为平地,韦银豹不战自溃!”
平安讲完之后,小脸止不住得意。
心说让你小看我,咱人小志气高,肚子里有韬略,有本事,这回服气了吧?
唐毅低着头,推演了半晌,也不住点头,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现在看起来,这二者的确可以视作一盘棋。
而且从安南出兵攻击韦银豹,绝对超出韦银豹的预料,奇兵制胜,能快速平定乱局。
殷正茂的才能不需要怀疑,可他是个狠茬子,一路平推,所过之处,多半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说到底死的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
仇口结了,想要化解就不容易,更何况下一步还要改土归流,必定阻力更大。
假如能快速平乱,减轻杀戮,唐毅绝对是举双手赞成。
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哈哈一笑,“说吧,是谁的主意?”
“什么谁的主意,就是我的!”平安一口咬定。
唐毅呵呵两声,“小子,你要是说实话,我准许你去南洋逛逛,如果……”唐毅没说下去,可这一下子却打中了平安的软肋。
小家伙回到大明之后,唐毅就把他禁足了,说什么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有了经历,更应该好好涨本事。
结果就是一大堆的各种专家,天天围着平安嗡嗡嗡,还有几个南少林出来的武术家,教平安武术拳脚,简直比小时候还要累三分。
平安做梦都想再出海到异域随便折腾,完全不用受到约束。
自由就摆在眼前,小同志,该怎么选择呢?
“是十岳公告诉我的!”
没有意外,平安迅速出卖了王寅。
唐毅眉头一皱,冷笑道:“这个家伙刚摆了我一道,还想给我挖坑,休想!”
王寅打什么算盘呢?
他背着唐毅干了一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别管借口多好听,唐毅都不会放过他,肯定要处罚。
像王寅这样的心腹谋士,知道的秘密太多,一旦处罚,其实就和死差不多了。试想主人罚过了你,肯定要疑心你不忠诚,哪怕唐毅不杀他,也会把他发配到没人知道的地方,了此残生。
就算唐毅不动手,他手下的人也会动手,剪除后患。
王寅满腔的报复,不甘心老于林泉,也不甘心白白死了,就只要再找一个新主人,这个新主人还必须唐毅能接受,能罩得住他,算来算去,就剩下唐平安一个了。
虎毒不食子,唐毅放儿子到海外历练,总要给配几个保镖谋士吧,相比那些小字辈儿,王寅经验丰富,手段狠辣,老成持重,正好适合辅佐平安。
他给平安出主意,只要唐毅同意他去安南,顺道把自己要走,王寅就算躲过了一劫。
哪知道王寅能算计,唐毅也不是傻瓜,他很快就猜到了是王寅在背后搞鬼。
“办法倒是不错,可我不能让王寅如愿,所以,对不起,你小子给我待着吧!”
平安急得涨红了脸,“爹,你不让我去,那你让谁去?”
“谁?我手下还缺人吗?”
“当然了。”平安不客气说道:“您眼下在海外只有一个席慕云可用,其余王直,徐海这些人都死了,毛海峰就是个土贼,成不了气候。而席慕云又是洞庭山帮的人,他和咱们家不是一条心,您说说,不用我,还能用谁?”
平安挺直胸膛,信心十足道。
唐毅的瞳孔猛地一缩,深沉吸口气,“这话也是王寅教你的?”
“不,这是我自己想的!”平安平静说道:“您老在大明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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