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辅,你这是要把二十四衙门都架空了啊!”
赵贞吉倒是不屑道:“那帮太监胡作非为,早就该架空了,元辅做得对!”老夫子又是咬牙,又是切齿,文官和宦官的之间的仇口,那可是由来已久……朱元璋废了宰相,朱棣设立内阁,相权借由内阁,重新恢复,而且还不用分三省,没有御史台制约,在三杨辅政的时候,阁臣的地位就日甚一日。
皇帝要想坐稳中间的位置,就要左右平衡,文官集团没了机会,就要放出宦官,司礼监逐渐掌握了批红的权力,分割了内阁的相权。
从此之后,内外互相对峙,足足斗了一百多年。
太监靠什么和文官争呢?当然不是电影里面的绝世武功,葵花宝典。想想也知道,以仁孝治国的朝廷,怎么能冒出一个武功天下无敌的太监,万一他对皇帝不轨,又该如何?那些编造太监武功盖世的编剧真该去洗洗脑袋,补充一点智商。小瞧观众的智商就算了,总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吧!
实际上大多数太监连普通人都打不过,人家靠的是文化。
宣宗的时候,就设立学堂,简拔学问笃实的大臣,教导太监读书识字,司礼监的那帮人虽然不敢说满腹经纶,但是也一肚子学识。
光有知识还不够,必须有发挥的舞台。
宫里设有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衙门。
几乎外廷有的,内廷全都有。
司礼监对应内阁六部,御马监对应武军都督府,东厂对应三法司……内廷有皇帝偏爱,外廷有士林支持,两京一十三省,官员一共两万多人,内廷号称十万太监,京官两千人不到,太监之中读书识字的也有三两千人……
才华仿佛,衙门对立,人数相当,一个是皇权,一个是相权……难怪斗了多少年,都难分胜负。
隆庆朝算是外廷最强大的时候,几位帝师柄政,名臣辈出,皇帝信任大臣,但即便如此,内廷的势力依旧不小。
在没有唐毅出现的历史上,滕祥等人就扳倒过工部尚书雷礼,他们的侄子家人得到荫庇的足有二十几号,如果这都不算什么,那么冯保和张居正联手,把两朝元老高拱给干掉,足够耸人听闻吧!由此可见,哪怕是隆庆朝,太监的力量依旧不可小觑。
虽然因为唐毅参与,外廷要比原本的历史更强大,但是唐毅也不敢掉以轻心。
内外牵制的设计如此,哪怕把滕祥等人干掉,也会换上一帮新的珰头,继续和外廷唱反调。设计初衷就是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唐毅给隆庆出了什么主意呢?
内外牵制,公开发包,表面上是防止出现弊端,实际上却是把外廷的手,伸进了内廷。
不光是珠宝,像什么工程建造,大兴土木,购买绸缎布匹啊,粮米啊,酒醋啊,家具啊,瓷器啊……凡是需要采购的东西,内廷只有开列清单的权力,批复要落到户部,采办要对外。
假如户部不配合,对不起,皇帝你就办不成了,另外呢,采办交给了外面,宫里肯定需要裁撤人手,十万太监啊,对不起,就往下裁吧,至于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就看唐毅的心情吧!
这一招下去,等于废了内廷一半功力,比起换几个掌印秉笔可要厉害多了!
高拱和赵贞吉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唐毅的功力,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怕了。别人费了吃奶的劲儿,推不下去的清丈田亩,他弄出一个退粮的把戏,只耗费不大一百万石的粮食,就让纳税的田增加一倍。
这回更好,打着防止营私舞弊的旗号,公然架空内廷。
只要办成了,什么司设监、尚膳监、御用监,尚衣监、惜薪司、银作局、巾帽局、织工局,酒醋面局……统统都被废了。
倒不是说就此不存在了,有了外廷掺和,他们没法营私舞弊,没有大捞其利,也就没法沆瀣一气。最后只能老老实实伺候皇帝,朝堂的事情,再也别想掺和了。
高拱虽然忠于隆庆,爱惜皇帝,可是也知道那些太监的可恶。
他们一味迎合隆庆,带着他胡作非为,送美女,送虎狼药,残害龙体,又带着皇帝鳌山放灯,靡费无度。
能狠狠收拾宦官,高拱是一万个欢迎。
“可惜啊,司礼监和御马监安然无恙,不动这两处,终究没法撼动内廷的根基。”赵贞吉有些失落道。
唐毅淡淡一笑,“大洲公,实不相瞒,被搜查的店铺之中,有拼接出来的我的书法,还有咱们陛下的御笔。”
“好大的狗胆!”赵贞吉豁然而起,“元辅笔墨,圣上御笔,拿到外面,那可是要死人的!这些太监怎么什么事都敢做,老夫这就去找皇帝说理。”
“站住!”
高拱一拉他的衣袖,“大洲兄,你怎么还不改改冲动的毛病,元辅不动声色,就把大事情给办了,咱们该好好学学元辅的手段。”
赵贞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高中玄,你也有服气的人?”
“这叫什么话!”高拱怪眼圆翻,“高某人生平只服气有本事的人,元辅算一个,你赵大洲啊,还差着好多呢!”
这两位还争起来了,唐毅连忙笑道:“大洲公,中玄公,司礼监的确有错,我没有和陛下提,是担心一次说的太多了,有些不妥。中玄公,你再去跑一趟。”
“元辅,咱们要什么?”高拱真的虚心请教。
“这样,最好能安排翰林院的人,把奏疏档案给管理起来,光是放在一群太监的手里,太不安全了。”
高拱犹豫了一下,不停看着唐毅,心说就不想多一点斩获?唐毅颔首一笑,那意思是说过犹不及。
可别小看这一手,按照明朝的规矩,折子必须经过通政司,然后送到内阁票拟,再送到司礼监批红。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有些和当朝重臣有关的折子,也可以从左顺门直接递给太监,绕过内阁,送给司礼监。
也就是说,司礼监管理折子的范围,远比内阁要大。
同时内阁能压下一些折子,司礼监也能留中不发。
这其中的学问可就大了,很有可能因为一点差池,就决定一场血腥争斗的胜负。把司礼监管理档案的权力交给翰林院,就等于是外廷的手,插进去司礼监,那帮死太监再想留中折子,再想上下其手,欺上瞒下,就要过翰林院这一关。
唐毅的这些手段,都打着防止营私舞弊的旗号,你去想,怎么都是为了皇帝好,防止他被身边的太监坑了。
但是不可否认,原本内廷和外廷是两条平行线,仿佛人的两条大腿,这回则是外廷渗入内廷,而内廷无权干涉外廷。
此消彼长,水磨石穿,长此下去,胜负不言自明。
一时间,宫中上下,风雨凄凄,二十四衙门,愁云惨淡,一个个都跟死了老子似的,嘉靖驾崩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么伤心。
作为硕果仅存的大珰,冯保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大家都求到了他的门下,不停磕头,祈求冯祖宗出马帮忙。
可冯保心里清楚,他敢出头吗?唐毅手里还不一定有多少东西呢!没准自己前脚跳出去,后脚唐毅就把黑历史给掀出来。
不说别的,光是那一副《快雪时晴帖》,就是让他给掉包的。冯保虽然没掺和贩卖东西,但是他附庸风雅啊,他喜好书画啊,书圣的东西,要是被滕祥那个土鳖卖出去了,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暗中就用赝品把真本换下了,隆庆要查,他才忍痛把真的拿出来,应付皇帝。假如真的追查下来,他也是偷窃皇家宝物,一样跑不掉,冯保哪有胆子出头啊?
“干爹,您可不能不管大家伙,要是您不出手,咱们往后更没有活路了。”
一帮人哭得稀里哗啦,冯保眯缝着眼睛,突然眼前一亮,对啊,咱家不成,不是还有李娘娘吗!
第1016章要给皇帝点甜头儿
“高拱还是冒失了!”
唐毅无奈叹了口气,他精心设计,提出招标发包,是分割内廷财权,翰林院介入奏疏档案,是掌控事权。
以此二者作为基础,凭着绵绵不绝的手段,足以掐死那帮可恶的阉竖。
唐毅知道这么干非常招眼,万一隆庆醒悟过来,就会对他产生不满,所以唐毅必须拉着高拱去做。
果然,高胡子兴匆匆找到了隆庆,皇帝陛下还在暴怒之中,见到了高拱,就是一顿诉苦,气得都抹眼泪了。
高拱见隆庆如此,便心中一动,或许可以拿到更多的东西。
“陛下,老臣说句不好听的话,阉竖奸佞,小人心性,历代以来,多有因阉竖乱国,以致江山大乱,朝政昏暗,民不聊生,社稷倒悬,本朝王振、刘瑾等人之祸,殷鉴不远,圣明如陛下,应当严加防范,不可不察。”
隆庆悚然一惊,“高师傅有什么教朕的?”
高拱抓着胡须,笑道:“老臣以为天子勤政,则百邪退避,陛下当御门听证,亲自听取朝臣奏事。”
一听要干活,懒癌入骨的隆庆就吓了一跳,小脸凄苦。
高拱看在眼里,同样失落,这就是自己给予厚望,培养了十年的皇帝啊,放着皇帝大权不要,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高胡子迟疑半晌,又说道:“陛下只要三六九大朝,和朝臣见两个时辰,听取重要政务即可。”
三天上一次班,一次四个小时。隆庆咂摸了一下,耽误不了太多的事情,捏着鼻子认下了。
“陛下,老臣以为关键还是要立好规矩,日后奏疏必须按照票拟处置,如果票拟不合圣意,可以打回重拟,未经票拟的批红,需内阁奏明圣上,问清楚缘由,方可以诏准执行。至于奏疏,更可不可以随便留中,如在限期内,没有批红,上奏者可面陈陛下。此外通政司和六科廊要严查每日奏折数量,并且通报翰林院,处置之后,最长半个月之内,奏疏要归入翰林院档案,以备查询,有丢失遗落,必须追究罪责……”
高拱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算没忘了唐毅的嘱托,只是他的设想已经和唐毅的本意差之千里。
太监弄权,有两大法宝,一个是留中不发,有什么对他们的不利的奏疏,就给扣下了,久而久之,就销声匿迹,石沉大海。第二个办法就是私自批红,打着皇帝的旗号,逼着下面落实。
比如这一次滕祥要求户部出银子打造首饰,就是这么干的。
高胡子不是不明白唐毅的想法,只是他觉得这一次内廷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应该毕其功于一役,唐毅还是太保守了。
而且高拱和唐毅到底不同,唐毅是铁了心要限制皇权,不管是隆庆,还是谁,都是一样。
可是高拱的心里,他还是希望隆庆能够振作起来,当一个好皇帝,一来十年苦功,他不想在青史上留下一笔,说高肃卿教出了个酒色皇帝。
再有历来的文人心中,最高的理想不是要当皇帝,而是要当帝师,教导出一个王者,比起本身成为王者还要骄傲。
高拱的帝师情节,不可谓不重,加上看到隆庆被欺负得很惨,就提出了上述建议,准备让隆庆勤政一些,把司礼监的权柄统统收回来。
隆庆听完老师的提议,思索一阵,就点头同意,还信誓旦旦,一定按照高拱的建议做。
只是一个晚上,隆庆就改了主意,旨意迟迟没有下来。
高拱去询问,结果隆庆唯唯诺诺,就是不点头,高胡子也傻眼了,只好把事情如实告诉了唐毅。
唐毅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高拱少安毋躁,打发走了高胡子,唐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唉,我这个毛病啊,什么时候能改啊!”
到了关键时刻,就想耍滑头儿,指使别人往前冲,高拱和隆庆的感情分量够了,可是人事的细腻,哪是高胡子能处理好的!
早知如此,就该自己亲自去说。
唐毅攥紧了拳头,在他的手心里,还抓着一张纸条。
不愧是能和张居正成为铁三角的冯保啊,道行不浅,竟然知道说动李贵妃,吹枕边风,一个阉竖,一个女人,果然不能小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隆庆改变了心思,再硬推下去,只会引来猜忌,得不偿失。
唐毅是个很果断的人,他知道必须收手了,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
暂时没法分割司礼监的权力,就要换一个比较听话的掌印。
转过天,隆庆就请唐毅过去,商量内廷的事情。
“唐师傅,朕以为关口还是要用对人,滕祥、孟冲、陈洪三人恃宠而骄,胡作非为,朕准备把他们杖责一百,充作净军。至于司礼监掌印吗?朕觉得冯保不错,唐师傅您的看法?”
“呵呵,宫中乃是陛下家事,臣岂敢置喙。冯公公早年在东厂做过事情,后来到了潜邸,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这一次清查下来,只有冯公公洁身自好,操守过人,让臣十分感佩,把司礼监交给冯公公,也是上上之选。”
唐毅笑道:“臣此来,倒是想和陛下商讨另一件事。”
“什么事?”
“自然是查抄的银两了!”
“啊!”隆庆惊得叫出来,他立刻警惕地看着唐毅,眼神像极了村里的守财奴。也不知道是唐毅教得好,还是老朱家的基因强大,总之隆庆对于钱有着强烈的执着。
这一次查抄了三位大珰,滕祥的家底儿最丰厚,存银,铺面,田产,文玩珠宝,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多万银子,孟冲和陈洪少了一些,合起来也有一百五十万两,一共三百多万两,顶得上宫里两年的花销。
隆庆发了一笔横财,本来他都想把那三个家伙剐了,后来一想,他们好不容易敛财,结果都归了自己,做人要厚道,算了吧,给他们一条活路,这才把三个人充作净军。
眼下朝廷缺钱,隆庆心知肚明。
见唐毅提起银子,他一下子警惕起来。
“唐师傅,这些银子原本可都是宫里的,是那些奴婢偷了朕的,现在物归原主,朕,朕最多给你一百万两!”
仿佛割肉一般,隆庆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再多朕可不答应,绝对不答应。”隆庆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似的。
唐毅被他的举动逗得大笑起来,隆庆脸涨得通红,“唐师傅,你再笑,朕就只给你五十万两!”活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孩子。
唐毅笑得更大声了,“陛下,银子臣是一两也不要。”
“当真?”隆庆惊讶问道。
“臣总不能欺君吧。”
隆庆有些讪讪的,道:“朕,朕……”想解释两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陛下,容臣说句放肆的话,男人嘛,总要有点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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