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似有所悟,高拱和郭朴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四个大拇指伸出,一起赞了一句:妙哉!
田租地价居高不下,一言以蔽之,就是供不应求。可是拿下了吕宋之后,加上东番岛,一下子多出了几千万亩的潜在良田,供需之间的矛盾,骤然缓解。
与此同时,地主和佃农强弱之势也就改变了。
唐毅和徐家的斗法,其实更多的还是用经济手段,比如用种植烟草的暴利,争取徐家的佃户,下一步就是逼着徐家降低田租。
当然了,徐家可以硬挺着,就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几十万亩田,无人可耕,却还要豢养一大堆的手下奴仆,就算徐家有金山银山,能拼得过交通行和南洋公司吗?
显然没有这两下子。
唐毅把自己的设想都告诉了高拱,只要徐家答应降低田租,他不会继续追杀下去,而是会转而要求整个东南,把田租降到合理的范畴,保证百姓民生。
田地收入下降,就迫使大户们不得不投资工商,而降低田租之后,百姓购买力增加,又会促使工商繁荣。工商发展起来,反过头吸引更多的劳动力进城,缓解人地矛盾,进一步压低地租。
二者相辅相成,完美配合,靠着水磨工夫,以十年为限,去调整畸形发展的经济,消除那些丑陋的现象,真正做到惠及全民。
看到了唐毅的谋略和布局之后,两位阁老齐声赞叹。
“自古以来,忠直之臣,莫过于海瑞,他进京之前,还跑到了小站,把行之骂了一顿。”高拱感叹道:“要是让他知道行之运筹帷幄,精心巧思,只怕要汗颜啊!”
郭朴含笑,怪叫道:“肃卿,可没见你这么夸奖过一个人?你可从来都不甘心屈居人下啊!”
高拱挑了挑眉头,晃着头说:“老兄这话就错了,我高拱服气的是真本事,别人没有让我服的本事,唯独行之,老夫真心叹服。”说着,还对着唐学三书,深深一躬,虔诚无比!
第848章报复
作为一个优秀的员工,首先要把老板伺候好了,唐毅要稳如泰山,少不了隆庆的鼎力支持。
好在隆庆不像嘉靖那么不可捉摸,他虽然好逸恶劳,庸俗懦弱,还有那么一点好色,但是江山社稷,始终是隆庆在乎的东西。特别是他爹留下了一个超级大烂摊子,想想都让人头痛,隆庆还要指望着几位老师替他力挽狂澜,而唐毅就是分量最重的那一个。
果不其然,唐毅送来了一封厚厚的密奏,比起给高拱的要详实很多。
首先他介绍了东南的情况,让隆庆知道局面的糟糕,问题的严重,接着唐毅就指出症结所在,过度兼并,财富集中在土地上,遗祸无穷,危及社稷安稳。
铺垫好了,唐毅就告诉隆庆,整顿徐家的田产,并非要置徐阶于死地,而是东南士绅以徐家为榜样,不把他们家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事情无从谈起。
接着唐毅就把海外垦殖,转移人口,降低田租的方略告诉了隆庆,当然他为了说理详实,都配了图表,还给了详细的注释,一目了然,不用费心思。
隆庆认识唐毅的字体,全都是老师亲手所做,用心良苦,实在让人动容。想起这几年,老师是真不容易,先是被贬到了小站,回到京城又不给他安排职务,闲了大半年,后来又临危受命,派到了东南灭火。
仔细想想,都觉得老朱家对不起师傅。
偏偏师傅不计个人得失,老诚谋国,处处都替大明江山考虑,小站的马场初具规模,大明很快就不用为战马发愁了。
此番更是提出了解决兼并问题的方略,更是万世之谋,前面历朝历代,无不败在了土地兼并上面,大明朝立国二百年,各种矛盾交织,已经到了山雨欲来的时候,乱象丛生,民变的苗头都出来了,要是解决不了土地问题,只怕改朝换代,也不会远了。
隆庆忧心忡忡,想到都没心思和妃嫔宫娥嬉闹,一愁就是小半天。
抑制兼并的措施不少,主张清丈田亩的人更多,可是隆庆对这些人的建议都不看好。人是没法和经济规律作对的,这是隆庆从唐毅那里学来的关键逻辑。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唐毅提出的方案,果然与众不同,让隆庆看到了希望。
第一步是把百姓迁移出去,而第二步则是建立海外粮食基地,反过来,向大明出售粮食。粮食的供应充足,把粮价压下去,促使更多的士绅商人去投资工商业。
低粮价对农民是有冲击的,难免谷贱伤农,不过唐毅认为眼下和历代都不同,破产的农民可以去海外开拓,可以去城里做工,选择很多,而不是死死守在农村,最后走上揭竿而起的道路。
相反,稍微低一些的粮价对国家还是好事情,至于担心粮食问题,大可以从海外解决。不论是东番岛,还是吕宋,粮食产量均比大明最肥沃的地方还要高。
只要维持一支强大的海军,掌控海上航路,积极开拓进取,就完全不用担心粮食危机……
这一套说理,是唐毅精心准备的。
在嘉靖朝,唐毅多少有点弄臣的味道,哪怕劝谏嘉靖,被赶出了京城,也难免嘴上没毛做事不牢的印象。
而这一份奏疏,就是洗刷旧有印象,奠定社稷重臣角色的关键!
大明朝的财政危机,谁都知道,土地兼并的危害,也无人不知。知易行难,嚷嚷了这么多年,除了争议一大堆的“一条鞭”,朝臣们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唐毅却不然,他勾勒出一套争议最少,收益最大,同样也是最可行的方案,只要隆庆接受了,整个隆庆朝,唐毅就是理财第一人,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算计的多精明,可唯独一个人,是越想越愤怒,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唐毅给生吞了。
内阁首辅的政务繁重,平时徐阶都在内阁住着,连家都不回,这一次他却破例,回到了家中,还把心腹谋士给叫了过来。
涂芳躬身施礼,“相爷,您老气色不太好啊!可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
“唉,老了,压不住场子了,家里头被人搅得一团乱,一点办法也而没有,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我的笑话呢!”徐阶唉声叹气,意兴阑珊,仿佛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
涂芳跟着徐阶也有五六年了,是老徐新找来的谋士,狗头军师张居正离开之后,徐阶就指着他出主意想对策。
涂芳很聪明,他基本摸透了徐阶的脉,老头子越是愤怒,就越舍不得显露。没见着呢,都拿自己开玩笑了,指不定多恨唐毅呢!
“相爷,二位公子毕竟年幼,唐毅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不奇怪,您老莫要介怀。”
徐阶还是摇头,“按理说,动了田产,就动了天下士绅的命根子,为何唐毅胡作非为,东南没有一点乱象呢?”
这也是徐阶纳闷的地方,他本想东南乱起来,他就发动言官,用口水把唐毅给淹死了。可令他奇怪的是闹了这么长时间,就耍他们徐家,其他别的世家大族没一个跳出来,让老徐攒了浑身的力气,愣是没有地方用,这不气人吗!
“相爷,恕小人斗胆,那些人都求着唐毅,不敢和他翻脸。”
“为何?”徐阶提高了声调。
“吕宋。”
提到这里,老徐又怒了,这回他气的是自己。
本来唐毅建议朝廷把吕宋纳入版图,派遣总督管理,高拱和郭朴鼎力支持,隆庆也很感兴趣,可是徐阶不愿意答应,他对海外没有兴趣,又不愿意让唐毅得分。愣是授意礼部,任命林阿凤为吕宋总兵,待寻找到苏莱曼国王亲人,再将吕宋交还。
挡了唐毅的路,老徐还挺高兴,哪知道林阿凤直接将吕宋国库交给南洋公司打理,并且准许南洋公司在吕宋开拓垦殖,全权负责吕宋的对外贸易,正好落入唐毅的计划。
多亏徐阶,吕宋成了南洋公司的囊中之物。要是真派一个总督过去,唐毅还不好办了。
“相爷,唐毅以吕宋的田产利益作为诱饵,而且还花言巧语,告诉经营作坊工场的家族,说是降低田租,能打开农村市场,他们会赚得更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呸!”
徐阶气得狠狠啐了一口,没有坏处,老夫不是人吗?
几十万亩的田产,一半无人耕种,一半被退还原主,让老夫喝西北风吗?
欺人太甚!
徐阶对唐毅已经动了杀机,可偏偏没有办法可想,他能对付唐毅的手段不多,无非就是发动百官弹劾,向隆庆告黑状,或是利用首辅的权力,把唐毅架空。
可问题是,这些方法都不管用,隆庆不用说了,刚刚得到了消息,唐毅送来了密奏,皇帝研究了一个通宵,根本就把唐毅当成了狗头金。
从内阁下手,高拱和郭朴又胡搅蛮缠,根本不肯低头。
至于发动百官,唐毅手上一大堆言官不说,清丈田亩,照顾弱势百姓,又是士大夫历来坚持的理念,虽然未必真正相信,可是谁也不敢明着反对。
唐毅占据大义名分,发动百官乱斗,胜算实在是不大。徐阶还记得当年抓了俞大猷,就被唐毅发动舆论,狠狠抽了几个嘴巴子,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徐家抓狂了,莫非就看着唐毅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给折腾没了?一声不发,谁还会在乎自己这个首辅啊!
“相爷,不得不说,唐毅眼光精准,手段狠辣,他是蓄谋已久。”
让你想办法,不是夸唐毅,徐阶气哼哼道:“小畜生是算准了,老夫对他出手,就会被认为公报私仇,而且皇帝也会觉得老夫私信作祟!可是陛下哪里知道,士绅乃是朝廷根本,那些佃农好吃懒做,偷奸耍滑,要是纵容他们,天下非大乱不可!”
“相爷所言极是,奈何唐毅善于花言巧语,已经把陛下哄得团团转,实在是不好对付……”
还要说下去,却看到了徐阶吃人的目光,赶快进入重点吧。
“小人以为您老不能直接出手,却可以让别人出手。”
徐阶一皱眉,“谁愿意替老夫火中取栗,谁又敢对唐毅动手?”
连发两问,涂芳信心十足,“杨博。”
“他倒是有这个实力,要以什么名义让他出手?”徐阶好奇道。
“相爷,您怎么忘了,朝廷不是刚刚下了旨意,要考察百官吗?”
一句话,提醒了徐阶,隆庆元年,并非京察之年,也不是外察之年,可是改元更新,总要有些新气象。
尤其是言官们,唯徐阶之命是从,弹劾过高拱,高胡子就想借机整治言道,他提议让吏部考察百官,把科道也都算在内。
隆庆不会拒绝老师的提议,问到了徐阶,老徐总不能说言官经不起考察,还是免了吧,更何况他也想借着考察之机,排除异己,故此隆庆就下旨,责成杨博,考察百官。
涂芳笑道:“相爷,这次考察虽然不是例行的考察,却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意义非比寻常,只要把唐毅,还有他们的门下一扫而光,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相爷可不要错过啊!”
徐阶深以为然,可如何让杨博替自己冒险做事?那个老倌儿胃口大着呢!
第849章较量
云团在天边翻滚,不一会儿,霸占了整个天空,一道惊雷,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激起一团团尘土,霎时间又被更密的雨滴压下,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灰色的水流,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到了……
“老爷,你疯了啊,会着凉的!”
朱氏急忙冲到廊檐之下,拉起唐慎的手,连拖再拉,回到了屋中,赶快帮着他换下淋湿的衣服,又拿来干净的手巾,擦干净头发,再让人去煮一大锅姜汤。
“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跑外面淋雨去,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朱氏埋怨着说道。
唐慎总算是叹了口气,“要真是孩子就好了,不用这么发愁了。”
他抱着脑袋,深深埋在了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丫鬟送来了一碗姜汤,朱氏送到了唐慎的手里。
“行了,孩子的本事比你大,用不着你发愁。”
唐慎摇头,接过了碗,捏着鼻子喝干,对着空荡荡的碗底发呆。朱氏吓了一跳,还没见过丈夫这么发愁呢。
“老爷,事情真的不妙?”
“嗯。”唐慎道:“行之在东南推行平抑地租,还田于民,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情。偏偏这时候弄什么京察,据我所知,昨天傍晚徐阶去了杨博的府邸,两个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只怕是要对行之不利。”
朱氏惊得低呼道:“不会吧,行之那么大的名望,天下谁人不知,真不知道你这辈子积了什么德!”朱氏指着丈夫的额头,娇笑道:“我看啊,有陛下护着,有那么多人帮衬着,就算徐阁老和杨天官联手,也未必敢把行之怎么样。”
唐慎不以为然,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走动。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一点也不差。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行之或许没事,可是其他人呢?而且老徐会不会以京察为借口,要挟行之让步?”
唐慎的问题,朱氏哪里想过,她气得嘟着嘴,“成,是奴家笨,您自己个儿想办法吧!”她一气之下,扭动腰身,把唐慎一个人给扔下了。
新君改元,刷新吏治,这时候一旦被拿下来,再想起复,几乎不可能。虽然这次京察是高拱提出来,并且想用来对付科道,铲除徐阶的势力。
可是这种大规模的考察,牵涉的利益太大,最后基本上还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就算。
有点像唐毅在东南对付徐家一样,徐阶身为首辅,利用京察,剪除异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名正言顺,基本上没有抗衡的本钱。
放在以往,或许还能私下里交换,可是眼下双方撕破了脸皮,老徐怎么会放过唐毅。
唐慎思前想后,或许唯一的生机就在杨博那里。
身为强势的吏部尚书,杨博几乎有一言定生死的权力。
可问题是此老会冒着得罪徐阶的危险,去庇护唐毅的手下吗?要知道这一次考察可是玩真的,是要着实砍掉一些官场败类,整肃吏治,以示改元建新之意。
不拿唐毅的手下开刀,难不成还从自己身上割肉,或者去收拾徐阶的人马?
开什么玩笑,杨博绝对没有胆子和老徐拼的,而且也没必要。
唐慎一直苦思冥想,连晚饭都没吃,却一点主意没有。
他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没准能把自己打醒了,灵光一闪,就来了主意。
正在这时候,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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