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徐鹏举早就到了,唐毅竟然把他晾在了外面,根本没有出来,徐鹏举也乖乖等着,没有一丝的不快。
小吏低着头,赶紧把红薯送进去,洗干净,拿到了唐毅的客厅。
“去,把徐鹏举叫过来。”
“遵命。”小吏这一次老实多了,没多大一会儿,徐鹏举晃着肥硕的身躯,从外面走了进来。
“嘿嘿嘿,行之啊,唐大人,好些年没见了,您出将入相,平步青云,真是让人羡慕啊!”
唐毅没说话,而是指了指对面的马扎,徐鹏举看了看不到一巴掌大的马扎,再看看自己的屁股,咧了咧嘴,咬着牙,费了好大劲儿,才坐了下去。
唐毅眼皮不抬,娴熟地翻着火盆上的红薯。
“国公爷,您可认识此物?”
“认得,老夫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叫红薯,是近些年从海外传进来的,东南种的人不少,听说不挑土地,产量还挺大的。”徐鹏举笑着说道。
“嗯,国公爷果然有见识,红薯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名字有十几个之多,山芋、红玉、甘薯、番薯、番芋、山药、地瓜、红苕、线苕、白薯、金薯、甜薯、朱薯、枕薯、番葛、白芋……”唐毅一口气说了十几样,突然呵呵一笑,“别管名字怎么变化,归根到底,都是一个东西,就好像苏州的那些丝绸大户,别看有不同的名姓,可是呢,他们的产业,都有一份干股,是挂在您魏国公的名下,每年上百万两的银子孝敬。”唐毅揶揄道:“要没有这些银子,您魏国公也吃不了脑满肠肥,我说的可对?”
汗珠顺着徐鹏举的鬓角就流了下来,浑身的胖肉不停颤抖。
“唐大人,咱们可是老交情,您可不能害我啊!”徐鹏举身体一瘫,从马扎摔倒了地上,那个狼狈啊……
第823章南洋公司
东南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唐毅来解决,因为整个错综复杂的局面,各种势力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一条庞大的九头蛇,随便攻击哪一个脑袋,就会引来其他八个头的疯狂反扑。
东厂的吴太监被当街砍头,德高望重的葛守礼还在钦差行辕蹲着出不来,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说句不客气的,哪怕徐阶,或者杨博亲自驾临东南,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唯独唐毅,他能透过层层迷雾,一出手,就直指九头蛇的七寸,准确而狠辣!
外人看起来懦弱无能,出了事情,就知道抱头鼠窜,一味向朝廷求救的魏国公徐鹏举,是十足的废物,饭桶,不值一提的窝囊废,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可是唐毅却知道,这家伙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魏国公,我还记得当年振武营闹事,你也是这般狼狈,多了好几年,我才想明白了,真是手腕高明得很!这么多年,骗的过我唐毅这双眼睛的人不多,你算是一个,所以我要请客!”
说着,唐毅抓起一个烤熟的地瓜,塞到了徐鹏举的手里。
“吃吧!”
老徐脸上的胖肉不停抽搐,连忙接过来,烫得他龇牙咧嘴,又不好放下。
哀求道:“唐大人,咱们别开玩笑了成不?我这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徐某自问,当年是有些得罪的地方,可是这么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早都过去了,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算我求您啦!”
唐毅呵呵一笑,把吃了一半的红薯,往火盆里面一扔,任由黑烟升腾,呛得徐鹏举直咳嗽。
“国公爷,你非要逼着我把话挑明了,也无所谓。作为世袭罔替的勋贵,你们的生存方法,和我们这些做大臣的不一样,比如吧,你们家明面上就和京城的定国公一脉都是徐家的血脉,可是你们却装成不和,一装就是二百年,真是了不起啊!”
徐鹏举真的吓着了,眼神都散了,伸手抓着唐毅胳膊,带着哭腔道:“唐大人,你要杀人,直接动刀子就是了,何必吓唬老朽啊。我们和京城的那一支,因为靖难之役,一个站在了建文天子一边,一个站在了成祖爷的一边,早就势同水火。别看咱们是老交情,你要是胡说八道,老夫,老夫可不答应!”
徐鹏举不停晃着脸上的肥肉,显得惶恐愤怒。唐毅一把推开了他的胳膊,冷笑连声。
“我既然敢说,就有把握。一门二公,你们家要不是闹翻了,凭什么得到两个国公?都向着建文帝,最多保住魏国公的爵位,都向着成祖爷,赏你们家一个定国公也就够了,唯独两头下注,脚踩两只船,同时扮演好两个忠臣的角色,才能捞到两个爵位。”
唐毅无情地解构徐家一百多年的秘密,徐鹏举的大胖脸,越来越白,很冷止不住往外面冒。
“你们家也清楚,两个国公,同时镇守二京,太过耀眼,会招来无数的明枪暗箭,所以你们就自导自演,说什么家庭不和,分成两支,根本就是骗人的鬼把戏。可是这个把戏有用啊,至少维持了你们徐家一百多年的繁荣昌盛。你徐大国公又把老祖宗的本事发扬光大了,试想啊,一个英明神武,果决刚毅,英明善断,深受将士拥戴的魏国公,朝廷能放心吗?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天年!您魏国公,就是要做不材之木,越是无能,越是愚蠢贪婪,陛下才会放心,文官才会忽略你,你老人家就能闷头发大财。”唐毅最后感叹说道:“我唐行之,出道十几年,风风雨雨,总是自诩才高智广,可是这一路走来,受了多少暗算,担了多少风险,比起您魏国公的不劳而获,真是自愧弗如,说起来,我才是傻瓜,您可是真正的高手!”
“不要说了!”
徐鹏举痛苦地抱着脑袋,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这一番话,把他们徐家的底儿都给掀了出来,几十年的苦心伪装,在这一刻,被撕扯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以往总是瞧不起那些文官,以为他们是书生之见,不值一提,哪里能看得透勋贵世家的奥妙,他们自以为把勋贵压得死死的,所有权力都剥夺的一干二净,实际上,何尝不是勋贵想要的结果。
有权就要有责任,武将的责任就是打仗,就是上阵杀敌。
一场土木堡之变,已经吓破了勋贵的胆子,他们是家族传承,血脉相继,一代有几个男丁?要是再来几场血战,还不死光了,最后落一个杨家将的凄凉下场,满门寡妇!
从此之后,勋贵们也想好了,文官要权,就把权力都给你们,统兵打仗交给你们,赚钱发财留给我们。
那京城来说,三大营的人事,兵器作坊,各地的武官升迁,这几块肥肉,或是保持在勋贵手中,或是和文官分享,总而言之,勋贵不用负担什么责任,反而是旱涝保收,吃得脑满肠肥。
至于南京,天高皇帝远,可捞的地方更多,南直隶的守备,武官的任命,长江的运输,各地的生意,都有插手的机会……
别看文官权力大,可有一个问题,文官有任期的,干了几年就被调走了,勋贵不会,世袭罔替,永远摆在那里,走通了他们的门路,一劳永逸。
当年唐毅在东南的时候,凭着他的手腕和实力,足以压制魏国公一脉,再加上有黄锦盯着,徐鹏举想捞的肥的,也没有机会,只能勉强喝点汤。
随着唐毅被调走,头上的大山消失了,不光是织造局的太监疯癫,各地的世家贪得无厌,就连徐鹏举为首的勋贵,也大肆鲸吞蚕食,把唐毅留下来的规矩,破坏殆尽。
唐毅为什么留在扬州一些日子,没急着衣锦还乡,就是先和朱大婶等人,把东南的情况给摸了一个透,有了足够的把握之后,唐毅才敢出手。
苏州的那帮人胆子是不小,可是没有人暗中撑腰,或者事先达成了默契,他们闹起来,各地的人马开进来,他们根本没机会闹腾,直接就被干掉了。
是谁有本事提供保护吗?
无非就是三个人,老岳父王忬,浙直总督赵炳然,还有就是魏国公徐鹏举!
老岳父不可能暗中怂恿,他甚至会想着平乱,可奈何王家人也被牵连其中,王忬没法痛下决心,故此才有了给唐毅的信。
至于赵炳然,他是徐阶的人马,当然不愿意苏州乱下去,可由于他是心学门人,同样进退维谷,显得迟钝缓慢。
唯独徐鹏举,苏州之乱,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给苏州那帮人打气鼓劲,暗中帮忙的就是他!
经过刚刚一番谈话,唐毅更是百分百确定了。
“魏国公,眼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咱们两人摆开车马炮,斗上一场,如果我唐毅输了,抱着脑袋滚出东南,如果我侥幸赢了,你们徐家有一个国公也就够了,你看怎么样?”
“不!”徐鹏举猛地抬起头,努力把小眼睛瞪大,使得看起来更有威严。
“唐大人,你是大明的六首魁元,最年轻的部堂大人,你前程似锦,入阁拜相,也只在朝夕,何必同老夫为敌啊?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此赶尽杀绝,恐怕不好……”
唐毅轻蔑一笑,“你让我留一线,你们留了吗?我当年制定的规矩,被你们里应外合,破坏得荡然无存。疯狂兼并,把破产百姓驱赶到城中,买卖劳力,使用童工,在各地的作坊,很多孩子,一两年之内,就会被累死,打死,死了之后,只给家里赔偿一二两银子,甚至根本没有赔偿!率兽食人,把人当成了畜生,你的罪孽还少吗?”
“唐大人,你莫要胡说八道,老夫几时做过这些事情?”徐鹏举的瞳孔涣散,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是没有亲手做,可是没有你的撑腰,他们敢破坏我的规矩,肆意妄为吗?”唐毅从海瑞那里听到的消息,就一肚子火。
等询问了朱大婶,又在扬州看了一圈,才发现情况比海瑞说得还要糟糕十倍。正因为民间怨气沸腾,这一次稍加挑唆,老百姓就跟着闹事,连钦差都给打死了,他们是把阉党当成了罪魁祸首!
虽然方向错误了,可是产生的破坏力,却让唐毅心惊肉跳,必须要重塑规矩,不然一切都完了。
长长出了口气,唐毅恢复了镇定,他默默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塞给了徐鹏举,徐鹏举不解其意,茫然看着唐毅。
“这是南洋公司的三成股份,换取你们魏国公府在东南的所有产业。”唐毅淡淡说道。
“南洋公司?干什么的吗?”
“杀人越货,抢底盘,开矿山,种粮食,做生意,总而言之,什么赚钱干什么!”唐毅呵呵一笑:“眼下他们只有两万多人,三百多艘船只,很快他们就会拥有大片的土地,比起江南还要肥沃的土地,每年的水稻能做到三熟,还有丰富的金银矿藏,成片的森林,数之不尽的宝石。国公爷,把你们压榨百姓的手段都用的那些土著身上,哪怕狠一百倍,我只会给你们拍手称快,绝不干涉。”
徐鹏举死死攥着文书,指甲变成了白色,到底要不要点头,真是个问题……
第824章五百万亩
徐鹏举从兵部衙门出来,到了门槛,恍惚之下,竟然绊了一个跟头,幸好有家将保护,立刻抬上了马车,赶快回府,生怕让人看见。
只是他们的作为注定了欲盖弥彰,唐毅重新回到了东南,产生的震动,远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别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唐毅两个字,还是金字招牌,他当初留下来的规矩,深刻影响着东南,士绅豪商,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追随着唐毅,听从他的安排。
苏州出了大乱子,东南不稳,这时候唐毅回来,他会采取什么措施,大家伙都提心吊胆,兵部衙门的周围,各路神仙都派出了人手,里里外外,层层叠叠,把衙门盯了一个水泄不通。
哪怕是跑出一个耗子,都有人抓过来,解剖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有?
更何况是堂堂魏国公,居然被唐毅叫了过去,又失魂落魄地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立刻就有人绘声绘影,说唐毅大骂徐鹏举无能,还威胁要弹劾拿下他的魏国公爵位,又把徐家历年巧取豪夺的事情都搬了出来,把徐鹏举说的目瞪口呆,冷汗津津,从衙门出来,都被吓丢了魂儿。
唐经略,要斗魏国公,十足的好戏,大家伙都擦亮了眼睛,等着双方粉墨登场,打鼓调弦,折腾一个天翻地覆,哪知道出乎预料,双方的举动都让人大吃一惊。
首先是传说中挨了骂,吃了亏的徐鹏举,回到府中,立刻下令,紧闭大门,谁也不见,又让人飞马去把几个儿子都找了来,关在家里头,商量对策。
大家伙都暗暗琢磨,果然唐毅有两把刷子,这要是换了别人,魏国公府能忍气吞声吗,岂能不立刻打回去?
到底看看,徐鹏举是在沉默中暴发,还是在沉默中沉默,所有人都不相信唐毅有毁灭一个世袭罔替国公爷的本事。
把目光从徐鹏举这边转移到了唐毅这边,大家伙就更看不明白了。
唐毅见过徐鹏举之后,就仿佛没有这个人了,把他扔在了一边,苏州的事情也不管了,整天在衙门里躲着,也不知道干什么。
苦苦等了十天,从各地陆续有人赶到了南京,有杭州的,有徽州的,真是有福建和江西,湖广的,也包括苏州的,全都是顶尖儿的商人和世家,能赶来的都亲自到了,赶不过来的,也都委托了代表。
前后几天的功夫,足足来了四五十位。他们的身价加起来,折成白银,至少要超过十亿两,当然唐毅不能算在内,不然凭着他掌控的交通行股份,一个人就把这些人都给秒杀了。
众人聚到了南京,唐毅挑选了幽静的园林,款待八方客人,其中浙江和福建的商人最是高兴,一个个高谈阔论,声音比谁都大。
就听泉州的商人说道:“唐大人在我们泉州时间最久,开市舶,练水师,扛倭寇,我们泉州上下,都鼎力支持大人,那是亲密无间,是一家人。”
“你们算了吧!”杭州的商人不干了,驳斥道:“别忘了,唐大人也做过杭州的知府,还创办了三大学院,眼下魏老大人还在杭州呢,恕个罪,我们和唐大人,还算是一师之徒呢!”
他们在这里对着吹牛,争着套近乎,湖广,江西,徽州等地的商人,都不免羡慕,可谁让他们和唐毅的关系相对远一些,只能眼馋。
这里面最尴尬的就是苏州的这帮人,一个个老脸通红,忍气吞声,要说谁和唐毅最近,除了苏州商人,还能有谁?
唐毅就是苏州人,交通行的总部还在苏州,娶的媳妇也是太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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