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我的话,堵我的嘴!
唐毅一阵无语,杨继盛乘胜追击,急促说道:“行之,多少人视你为朝廷栋梁,未来的宰辅,大明中兴的希望。你的肩头,担负着无数人的希望,包括我杨继盛在内,十几年的交情,我认识的唐毅是以天下为己任,智计无双,一心为国的好汉子,当今的国士,少有的贤臣,鞠躬尽瘁……”
唐毅连忙摆手,再说下去,自己都成了诸葛亮了。
“椒山兄,你也不用灌迷魂汤了,我和你实说了,苏州的乱子,已经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能治得了的,必须从全局下手,从整个东南下手,不然按下了葫芦瓢又起,没完没了。”
杨继盛还想问几句,唐毅只说说道:“椒山兄,言尽于此,你转告徐阁老,他会明白的。”
敢情嫌自己的身份不够啊!
杨继盛没有丝毫的不满,二话没说,连一夜都没住,直接带着随从,立刻返京,去找徐阶报信去了。
送走了杨继盛,唐毅回到了卧房,靠着床边坐下,一动不动,偶尔眼神动了一下,显示这个人还活着。
苏州的事情,闹到了今天,唐毅最多在里面推波助澜,局势演化之快,甚至超出了唐毅的估计。
绝不是百姓基于义愤,对抗阉党那么简单。
自从海瑞找到自己,唐毅就知道东南的矛盾层层叠加,已经到了必然要爆发的时候。
唐毅做过两件大事,一个是创立交通行,一个是开辟市舶司,前者提供了金融保护,后者提供了商品销路。
合在一起,东南的工商大兴,作坊遍地,城市化加剧,文化繁荣,思想活跃,社会激荡,变化一日千里,已经完全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而京城的那些官僚,他们对东南的情况视而不见,在他们看来,只要市舶银还在增加,漕粮正常供应,东南不乱,就无所谓。
殊不知,工商集团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就好像蛇一样,要蜕去老皮,长出新皮,才能继续成长。
眼下的情况是老皮死死不去,蛇的身体不断膨胀,从保护变成了制约,工商集团要冲破限制,他们抓住了阉党毁禁书院,民心沸腾的机会,果断出手,向既有的权力集团,发起了挑战。
废除向织造局上交丝绸,就是打破桎梏的第一步。
唐毅觉得非常幸运,或许这个时代,唯有他能够站在足够的高度,去审视东南的乱象。站得高,看得远。
眼下的东南其实危机四伏,新生的集团,随时可能被扼杀在萌芽之中,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唐毅很了解京城的那帮官老爷,不管是保守的徐阶,还是那些充满了理想和热血的清流,做起事来,都十分粗糙。
如果东南的乱子,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一定会下令扼杀,不计一切,用刀子捍卫他们的尊严。
相比之下,新兴的工商业集团,就像是一个半大孩子,看起来很壮实,可是愣头愣脑,脑筋不清,空有一身蛮力,不知道运用,失败是必然的。
“这帮兔崽子,明明不听话了,想把我甩开了,到头来,还要靠老子保护你们,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唐毅骂骂咧咧,抬头一看,东方露出了一轮红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弄来了点井水,随便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一下。他若无其事,陪着老师吃过了早饭,继续前进,大约花了五天时间,师徒一行赶到了扬州。
到了这里,基本上就进入了唐毅的底盘,无论是交通行,还是长江航运,甚至凤洲酒业,朱记家具,众多的产业,都和唐毅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听说唐毅南归,朱家两口子早就给准备了下榻的住所。朱大婶身上,再也看不到包子铺女掌柜的半点影子。
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皮肤保养得十分白嫩细腻,看起来竟然比当年还要年轻几分。只是见了唐毅,朱大婶还是那么恭敬客气。
“少爷,您是要在扬州歇几天,还是立刻渡江?”
唐毅呵呵一笑,“听说苏州挺乱的,现在回去,妥当吗?”
“哎呦,我的大少爷,哪怕天上掉刀子,地里头长炮子,您衣锦还乡,大家伙都要夹道欢迎,能沾上六元老爷的光,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年轻时候,算命的瞎子就告诉奴家,是大富大贵的命,本来还以为他撒谎呢,没想到竟然真说着了,前两天奴家还说,要是找到了瞎子,可得好好谢他……”
朱大婶指手画脚,从里到外,都是挡不住的喜气,这些年啊,做梦都要笑醒了。攀上了唐毅这颗大树,家里头发达了不说,两个傻乎乎的儿子都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过几年没准也给她弄一副诰命回来,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这次陪着师父回来,在扬州先歇几天,看看风景,品尝一下美食,等歇够了,再过江不迟。”
“好嘞,那今天晚上,要准备什么吃食?”
“说出来怕是麻烦,这几年我总想吃大婶做的面食,南北大菜,总是吃不出当年的滋味。”
朱大婶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少爷看得起奴家,这是往奴家脸上贴金啊,您就瞧好吧!”
果然,到了晚上,牛肉大葱的包子,细如发丝的面条,配上牛骨熬得羊汤,加上几样咸菜,吃的唐毅和唐顺之都感慨万千。
想起当年在太仓,跟着老师学习的旧事,师徒两个一边说,一边笑,到了最后,又眼圈泛红,偷偷擦眼泪。
……
唐毅抓紧时间,品味着师生之情,在京的徐阶,却是百感交集,他可谓是内外交困,到处起火,嘉靖在五天之前,喉咙出了问题,已经不能大声说话,只能伏在耳边,才能勉强听得清楚。
皇帝病危,新旧交替,内阁的担子最重,偏偏苏州之乱,又有向外波及的态势,邻近的松江,常州,杭州,包括应天,都出现了混乱的苗头。
这种时候,难道让朝廷兴大兵,去剿杀苏州之乱吗?
徐阶无论如何,也拿不定决心,可东南不宁,京城不稳,他这个首辅,如何面对裕王和满朝文武,还有脸做得下去吗?
“唉,压制来,压制去,还是让他钻了空子啊!”徐阶接到杨继盛的报告之后,就明白了唐毅的意思,别再玩虚的,谁也不是三岁孩子了,想让老子干活,拿出点实际东西。
徐阶苦思了三天,没等他拿定主意,杨博突然上书了,他提到葛守礼不熟悉苏州的事务,才进退失据,为了平息东南,他举荐唐毅接任南京兵部尚书,预机务,全权处理东南事务。
老徐看到奏疏之后,简直哭笑不得,破口大骂,好一个杨博,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徐阶也无奈,只好票拟,袁亨在闯宫事件之后,已经彻底失势,黄锦重新爬起,继续执掌司礼监,顺利批红。
加唐毅太子少师,南京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不解部务,奉旨经略东南军务……
第822章吓傻的魏国公
抓着犀牛角的腰带,唐毅大摇其头,本以为能混过一品大员呢,没想到还是二品打转转,所谓经略,听起来比总督要大一点,实际权力差不多。
所幸还有一个南京兵部尚书的实职,有参与机务的权力,其实不给也不成,毕竟闹事的地方多在南直隶,必要的时候,必须调动南京的兵力,便宜行事。
总体来说,唐毅还是很不满意的。
“要不再等等?”
“等你个大头鬼儿!”唐顺之狠狠敲了唐毅一下,“还没做事呢,就想着升官,我唐顺之可没有这样的学生。”
唐毅嘿嘿一笑,“您该对弟子有信心,这儿一点事情,难不住我的。”
“别吹牛,眼下东南乱糟糟的,我都看不明白。”
唐毅翻翻白眼,总不能说,您老了,不顶用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该看弟子的,只好低下了头。唐顺之还当他不满意,劝解道:“徐华亭也没办法,他现在给你太多了,等到平定了东南,反而不好升赏。都是名头儿上的东西,实际权力还是差不多的,眼下你可是东南的第一人,比起当年的胡宗宪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把乱局给平定了,为师要好好看着你!”
唐毅脸上变色,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处置不了,而是害怕老师伤神,这些日子难得唐顺之心情愉快,比起在京城的时候好了很多,唐毅难免生出一丝侥幸,要是老师能熬过今年,多活些日子,做晚辈的该多高兴。
“没事的,为师还撑得住,处理苏州之乱,算是为师留给你的最后一道考题,好好干。”
唐毅用力点头,“师父,弟子不会让您老失望的。”
又谈了几句,唐顺之神色倦怠,摆摆手,“快走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唐毅拜别了老师,从房间之中出来,他把唐鹤征叫了过来,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唐毅没有注意到,他和唐鹤征说话的时候,唐顺之又坐了起来,透过窗户,翘首看着,泪水朦胧了眼睛。
天地君亲师,师徒胜似父子。
做学问半吊子,当官半途而废,庸庸碌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看客,旁观者……唐顺之一点没有挫败感,他的一切都寄托在了徒弟身上。
“行之,给为师长脸啊!”唐顺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
从扬州出来,唐毅没急着去苏州,反而逆流而上,赶到了应天,先到了兵部衙门。
前两任的主人唐毅都熟悉,先是老师唐顺之,后来是岳父王忬,本来唐毅还想找机会和老岳父聊一聊,毕竟太仓王家也有些过分,同样在整治的名单上。
对自己家人无所谓,可是岳父家里头就隔着一层皮,需要小心应付,一个不好,就惹得家庭不和,不可不小心。
想的挺好,可是就在他到应天的两天前,王忬已经飘然而去,由于西南的土司叛乱,急需要熟悉军务的老臣坐镇,王忬被加封为两广总督,奉命南下了。
没见到岳父,唐毅还有点失落。
“大人,这是王部堂留给您的。”
书吏捧着一封信,唐毅接过来,展开一看,郁闷吐血。
“行之吾儿,东南蜩螗,不可不查,小心从事,当临渊履薄,战战兢兢,切莫自高自大。”简单教训了两句,话锋一转,“王家千年传承,树大根深,枯枝败叶众多,老夫有心修剪,每每念及情分,不忍动手,以至家中纷乱,子弟肆意妄为,鱼肉乡里,作恶多端,不胜枚举。子弟不肖,王家声誉,危如累卵,命悬一线。老夫前往两广,远在天边,唯有托付行之,大义灭亲,勿以老夫为念,王家子弟之过,当严惩不贷,老夫绝无半句怨言,只有拍手称快,王家兴衰,系于行之之手,切莫妇人之仁……”
看到这里,唐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老岳父真是太坑人了。
您告诉我不要妇人之仁,那你跑了算是怎么回事?
好啊!
您老人家不敢对自己人下手,一肚子妇人之仁,反倒让我这个当女婿的痛下杀手,万一日后王家人不让我进门,您老人家负责到底啊?
唐毅腹诽了好一阵,埋怨王忬无耻。可转念一想,老岳父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有了这封信,对付王家,也就名正言顺了。
唐毅把信收好,他花了一个下午时间,熟悉兵部的事务,苏州那边,是一个字都没提。下面的人也不敢多问,只能满心嘀咕,心说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唐大人,别是个分不清轻重的银样镴枪头。
葛守礼一般的老狐狸,都折在了苏州,他能不能成?
没准啊,是他害怕了,所以故意拖延时间,不愿意负担责任。
想到这里,小吏不由得感慨,两榜进士,果然都是饭桶,老天爷何其不公,怎么就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别的不说,要是让老子当了尚书,至少南直隶一点事都没有。
“去,把魏国公徐鹏举叫来。”
唐毅随手拿了一份名帖,让小吏去叫人。
小吏顿时就愣了,徐鹏举德高望重,那可是堂堂魏国公,南京守备,勋贵的头头儿,哪怕王忬在日,也要恭恭敬敬,这个新来的大人怎么回事,还去叫人家,万一不来,你多丢面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
小吏见唐毅瞪眼睛,连忙往外跑,到了门口,唐毅的声音又传来了,“去弄十斤红薯,告诉徐鹏举,说我请他吃烤红薯。”
扑通,小吏重重摔在地上,门牙差点磕掉了,简直哭笑不得,心说干脆吧,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反正出了事,你兜着,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替他操那个心干什么?
小吏跑到了魏国公府,见今天的府门前,人数貌似有些多,密匝匝的,到处都是。而且一个个翘着脚,巴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他将信将疑,到了门前,离着老远就躬身施礼,“小人奉了经略大人之命,前来求见魏国公。”
经略大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三步两步下了台阶,激动地问道:“可是唐大人让你来的?”
“啊,没错。”
“唐大人在哪呢?他可是要过来?”
小吏咧着嘴,苦笑道:“唐大人没有过来,他让小的送信,说是请国公爷过去,吃烤,烤红薯。”
小吏说得断断续续,脸上通红,生怕下一秒人家就给他脸色看。管家也愣了,不过他牢记着国公爷的吩咐,只要有唐毅的消息,立刻向他禀报。
管家撒腿就往里面跑,小吏在门口等着,差不多一刻钟,就听见里面传出来马车声音。
魏国公徐鹏举亲自出来了,庞大的身躯,肉包子眼睛,笑起来眯成了缝,胖乎乎的圆脸,跟弥勒佛似的。
难得,见到了小吏,还挤出一丝笑容。
“唐大人真是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请客的,怎么能让他破费,失礼,太失礼了,我这就去给他请罪,赔不是。”
小吏等马车过去,拼命抠耳朵,这两个玩意可以割下去,搞没搞错啊,吃个红薯叫破费,可真有意思!徐鹏举在南京,那可是坐地炮,土皇帝,几代人传承下来,谁敢对魏国公府有半点的不敬。
可怎么看起来,徐鹏举那么怕新来的唐大人,提到唐毅的时候,他都情不自禁,轻声细语,非如此不能表示尊重之情。
能让一个国公爷害怕,唐大人的道行不浅啊,看起来,自己攀上了一个大人物啊!
莫非说一直盼望的机缘终于到了?
小吏兴奋的撒腿就跑,赶快到了菜市场,背了一袋子红薯,脚步不停,跑回了兵部衙门。
这时候徐鹏举早就到了,唐毅竟然把他晾在了外面,根本没有出来,徐鹏举也乖乖等着,没有一丝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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