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金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说辞,作为一个蒙古人,她似乎该盼着族人大胜,何况这些族人还是她的亲戚长辈,可理智又告诉她,一个强势的俺答,并非是好事,她更盼着汉人能赢,能狠狠教训那个得意忘形的祖父!
念头冒出来,就好像野草一般,快速生长弥漫,钟金都被自己的疯狂给吓坏了。她赶快闷着头啃红薯,掩饰内心的疯狂。
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去看啊,赛马开始了。”
“不是还有三天才正式开始吗?”
钟金和哥哥都是一惊,急忙起身,随着潮水一般的人群,向赛马场涌去。
只见马场之上,几十匹马并排站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向前奔涌而出,竟有几分千军万马的意味,蔚为壮观!
第761章岱青台吉
盼来盼去,比赛总算是开始了,虽然只是预选赛,观众还是纷纷来到了看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神情专注地看着。
可真正懂行的人却不屑一顾,比如钟金的大哥,他把嘴撇得老高,什么玩意啊!
赛道虽然很宽,可一下子就弄了五十匹战马,不是摆明了打架吗!
果然,一开始起跑,就有三个人摔倒了马下,接着事故不断,一千米跑出来,就有十几匹马饮恨退出比赛。
三千米的距离跑完,只剩下十几匹战马做到了。
其中排名第一的十分兴奋,他用力挥着拳头,发出哦哦的吼声,还绕着赛场炫耀,可是刚走出几步,胯下的马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从口鼻流出白沫,浑身的肌肉抽搐,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死了。
骑士瞪大了眼睛,抱着马头,拼命拍打,一点用处都没有,心疼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周围的观众都眼睁睁看着,难免惊讶和惋惜。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唐毅,江东,高拱三个人,穿着便装,在一群人的保护之下,观看着比赛。
高拱摇头哀叹,“太惨了,这一场跑下来,怕是有十几匹马都废了,还有排在第一的,怎么也不成!真是晦气。”
江东见惯了生死,从容一笑,“肃卿,没什么值得可惜的,这些所谓的马匹都差得太远,根本上不得台面,不尝到教训,他们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的。”
世上从来不缺想要一步登天的疯子,赛马大会的消息传出,各地都有人跑来,想要一举成名,拼一个富贵荣华出来。
这些人的脑袋晕乎乎的,告诉他们你们的马匹不行,根本没有机会,他们只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们,搞不好还会挨一顿老拳。
倒不如给他们一个下场的机会,让他们知难而退,这就是预选赛的由来。
唐毅为了赛马大会,可谓是煞费苦心,第一届的赛马大会时间长达二十天,前五天是所谓的民俗交流,简单说就是吃喝玩乐,曲艺表演,让大家伙敞开了高兴。
接下来的五天则是预选赛,凡是有意参赛的都只管报名,通过了预赛之后,还有五天时间,是修整和比试箭术、摔跤的时间,最后五天,才是正式的马术大赛。
当唐毅把计划提出来,高拱和江东都给他伸出了大拇指,明明是赛马还没运到。能把拖延时间,弄得如此理直气壮,可真是厉害!
光是这份无耻,就够咱们学一辈子的。
唐毅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身为东道主,还不会利用规则,替自己办事,那才是傻帽呢!
毕竟是第一次比赛,各种规则还都是纸上谈兵,和实际有很大的出入,需要调整。比如拿参赛人数来说,第一场弄了五十人,明显太多了,到了第二场,就减少了一半儿。
又比了三场,就有人闹了,他们说每场都取第一名,可是有的场水平太差,第一名还没有人家第三名跑得快,不公平!
唐毅又下令,按照时间计算,赛道的终点,有人拿着西洋怀表计时,跑得慢了,哪怕是第一名也没法通过预赛……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前后有一千多名民间的骑手报名参加预赛,真正通过的只有不到三十人,反倒是摔伤的,跑死的马多达一百七十多匹,就连骑士都有五人被摔落马下,丢了小命。
前来凑热闹的人都被赛马大会的残酷给惊呆了。
倒是钟金他们见怪不怪,每一年蒙古的那达慕比赛,同样有很多战马受伤死去,相比而言,明朝的这些民间选手,马匹更差,训练也不到位,不出事才怪。
“汉人文弱,就是一帮饭桶,他们的骑士还不如我们的孩子,用不着几位台吉,也用不着我,只要来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能把他们都给赢了。”
面对大放厥词的兄长,钟金实在是无语。
相比大明骑士的混乱,她更在乎大明强大的纠错能力,几天的时间下来,他们改掉了无数的不合理规范,整个赛马大会越发专业起来,竟然比起他们延续了几百年的那达慕更有规矩。
汉人或许文弱,或许纤瘦,可是他们的学习能力,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
第一次举办比赛,就能弄得像模像样,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更加让她惊讶的东西还在后面,预赛到了第四天,新鲜劲已经荡然无存。很多见识到了比赛残酷的民间骑士,知难而退,凭着他们的本事,根本拿不到名名次,要是伤了马匹,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老老实实当个观众吧!
冲动的劲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理智起来。整个一上午,预赛只进行了五场,不到前一天的一半儿。
观众们也都看得疲劳了,当听到比赛枪声的时候,也不再热血沸腾,相反变得意兴阑珊,有人甚至准备打道回府。
“该弄点新花样了!”唐毅自言自语地说着,观看了几天预赛下来,唐毅越发肯定,赛马不是普通人能玩的。
一般中等人家都不成,非那些豪商世家,或者将门之后,才能玩得起。赛马,骑兵,豪门……把这些穿在一起,又是一张完整的利益大网。
推广赛马活动,不光是保留优秀的种马,为了改革马政做准备,更是扶持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围绕着骑兵,围绕着战马,唐毅渐渐有了思路。传统的勋贵衰朽了,将门也变得懦弱无能,指望着他们充当对外用兵的先锋,根本是痴心妄想。
或许可以扶持大明的“骑士”,成为新的武将集团,改变文极贵,武极贱的失衡局面,让文武两条腿,平衡起来。
越发觉得,赛马大会是一步妙棋,唐毅都忍不住替自己点赞,为了让赛马大会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拿出新玩意,势在必行。
转眼到了下午,突然有许多士兵捧着花名册出现在观众中间。
“请上眼啊,这是下午的预赛场次,还有骑士和马匹的编号,大家伙看中哪一匹马能够获胜,可以在开赛之前半个时辰下注,要是赌对了,可有银子赚啊!”
此话一出,原本降温的比赛,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观众中不乏好赌之人,虽然赛马是第一次,可是斗鸡,斗蛐蛐儿他们都玩过,只要押对了,就能大赚一笔。
正好是过年,喜庆的时候,碰一碰运气。
观众们纷纷找到了参赛的马匹,品头论足,指指点点,一副专家的模样。等到看好之后,就去投注,选好了赛马的牌号,交上了投注金额,会发给一张凭证,如果押中了,就会得到双倍奖金,押不中只能自认倒霉。
随着下午第一场预赛开始,二十匹赛马奔驰,赛场的两旁都是瞪大眼睛的观众,仔细注视着,当听到十八号赛马获胜的时候,观众之中有五个人欢呼雀跃。
“中了,中了!”
他们兴冲冲到了投注的地方,每人都拿回来双倍的银子,喜滋滋揣了起来。
赛马还能赚钱,果然有趣。
其他人看在眼里,蜂拥而至,一个个举着银子,争相投注,生怕晚了。
接下来的比赛,不断有人中奖,当然还有更多的人赔了钱,实际上,只有庄家才是最大的获利者,这就是一切赌术的本质!
只是人们的眼睛已经被蒙住了,他们只看到了发财的一面,都以为自己的眼光天下无敌。
“汉人骑马不行,花招还不少。”一个二十出头,满身华服的蒙古贵胄喝着醇厚的凤洲酒,大声点评着。
他冲着身边的奴才,狠狠踢了一脚。
“去,押一万两银子。”
奴才慌忙点头,刚要往帐篷外面走,可又回来了,嘟着嘴道:“启禀台吉,您要押谁啊?”
岱青把酒碗扔在了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笑道:“本台吉要亲自下场,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第762章仁义是留给自己人的
按照规定,九边的健儿,还有蒙古来的客人,是可以越过预赛,直接参加最后的角逐,偏偏岱青主动跳了出来,一下子就让比赛热闹了十几倍还多。
岱青台吉来自土蛮部,又叫插汉儿部,也就是察哈尔部,是当初达延汗分封的左翼三万户的核心,蒙古大汗的汗廷所在。达延汗为了维护汗廷的权威,将大量的部民、牲畜、草场都留给了左翼三万户。
只是草原部落的兴衰完全看领袖的本事,俺答的父亲是达延汗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右翼三万户的济农,也就是副汗的意思,帝国的二号人物。
巴尔斯博罗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在父亲达延汗去世之后,汗位落到了达延汗长孙博迪的手里,当时博迪幼年继位,巴尔斯博罗特就废除了侄子的汗位。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达延汗订立的法统约束力太强,以至于三年之后,博迪在众多大臣的支持下,重新夺回了汗位,并且逼着三叔给他下跪称臣。
当时还处在青年的俺答亲眼目睹了父亲向别人下跪的屈辱一幕,受到强烈刺激,从那之后,俺答汗奋发图强,南征北战,实力越发庞大。相反,随着博迪去世,长子打来孙继位,他感到了俺答强大的威胁,双方明争暗斗,可是打来孙不是俺答的对手,汗廷威风一落千丈,随着打来孙去世,儿子图们继位,汗廷控制的范围仅限于察哈尔万户,其余的蒙古诸部都服从俺答的号令。
虽然俺答不是真正的蒙古大汗,可是凭着他强大的实力,成为蒙古当之无愧的王者,继祖父达延汗之后,大明的最强威胁,远在倭寇之上!
岱青台吉是图们的儿子,虽然他知道不是俺答的对手,却不妨碍他和俺答的人别一别苗头,为可怜的汗廷争取一丝威风。
岱青晃着壮硕的身躯,亲自牵着一匹枣红战马,出现在了起跑线上,他睥睨地看了看周围的参赛骑士,所有把脖子扬起,根本懒得多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狂妄!
……
“那个人就是岱青台吉?”高拱指了指。
唐毅笑着点头,“看那个狂妄的劲儿,像是他,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沉不住气,预赛就下场,看起来难成大器啊!”
“行之,别小瞧人啊,你的那些宝贝儿还没运来,咱们大明的健儿未必是他的对手啊!”江东不无担心道。
唐毅倒是没心没肺,并不在乎,“预赛吗,就让他们跑吧,我们先看一看。”
说话之间,比赛的枪声响起,骑士们奋力抽打,纷纷冲出去,岱青轻蔑地看着这些人,等他们跑出去十丈有余,他才一抖缰绳,枣红战马一个健步蹿了出去,仿佛一道闪电,在大家的面前晃过。
马匹越跑越快,刚刚一里远,就超过了十几匹赛马,领先的骑士感到了后面的压力,他们拼命抽打坐骑,玩了命的往前跑,可距离一段缩短,岱青悠然骑在马背上,七个,五个,四个,三个……
他前面的赛马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一千米,只剩下一匹青马还在奋力前进,赛场两边的观众都死死盯着,攥紧了拳头,跟骑士还有马儿加油。
“跑啊,快跑啊!”
青马似乎感到了鼓舞,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双方的距离还差了一个身位,距离终点越来越近,四周的欢呼声越来越大……
就连高拱都激动了,“好样的,只要他能赢,老夫保荐此人为官!”
“他赢不了!”江东摇头苦笑道,虽然他也不愿意看到大明的选手失败,可情感代替不了理智。
唐毅也微微点头,赞同老尚书的判断,高拱还不服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就在离着终点还有三百米的时候,突然青马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咔嚓,一条腿摔断,白骨露了出来,青马悲鸣几声,很快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骑士在落马的那一刻,已经摔晕了。
观众们无比懊恼,一个个愤怒悲伤。
江东攥紧了拳头,“岱青卑鄙!”
高拱急忙问道:“芳溪公何出此言?”
“肃卿,你还看不出来吗,岱青的马比起青马好了很多,他早有本事超过去,却迟迟不肯超过,为的就是逼青马疯狂奔跑,最终体力不支,摔倒,摔死!明明能轻易获胜,却还如此用心歹毒,简直可恶!”
参加长跑比赛的人应该都有体会,跑在前面是最难的,一旦后面有人紧紧跟随,像是鬼一样,轻轻松松,对领跑者简直是泰山压顶,只想着拼命快跑,甩掉对手,结果越是拼命,越是甩不掉,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压垮,马死人伤。
江东和高拱气愤不已,岱青能够获胜,却何必用卑鄙手段,把对手置于死地,不留一点余地?
唐毅叹口气,“芳溪公,中玄公,我听人说草原上最厉害的猎手是狼王,不光有强大的体魄,更有睿智的头脑,这些畜生会潜伏几个时辰,等到黄羊从睡梦中醒来,立刻追击,这时候黄羊的膀胱充满了尿,来不及撒出去,就吓得仓皇逃跑,跑了一段时间,就会膀胱破裂而死,变成狼嘴的美餐。”
高拱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原来岱青用的是狼的招数?人和畜生,都是一路货色,果然无耻!”
“中玄公,草原和咱们信奉的不是一个法则,弱肉强食,狡猾是褒奖,无耻是胜利者的荣耀。对他们讲仁义礼智信,是浪费吐沫,我们在乎的东西,人家未必在乎。所以和他们打交道,不能用我们的规则,不能给自己设限,作茧自缚!要变得比他们更卑鄙无耻,更加凶残暴虐,和狼斗,需要的是狮虎!仁义是留在自己人的,对外人只有凶狠,只有拳头,沉醉七擒孟获式的降伏其心,是愚蠢,是浪费,是犯罪!唐太宗雄才大略,自不必说,可是他却有一短,‘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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