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南,一年下来,少说也要赚三五十万两银子,真是邪门啊!”
吴天成巴望着唐毅,想要从老师这里得到一点思路,可是唐毅最近专心做官,对生意上的事情只是抓个大略,让他一下子说清楚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没有本事。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师出反常必有妖。
“查,一定要好好查!”
唐毅断然说道:“只要把三泰票号的事情弄清楚,咱们手上就有了关键性的一张大牌,严徐决战开始了,多一张牌,就多了一份自保的能力。天成,你马上调集咱们的人手,记住,一定要秘密,快速,把事情给我弄清楚!”
“遵命!”
吴天成急匆匆去安排,唐毅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每天主持兵部的事务,兵部下设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其中武选、职方,车驾三个清吏司有郎中两人,武库只有一人,每个清吏司还有员外郎一人,主事两人,根据情况,还有增减,总体上,兵部管事的也就三十个左右。
想靠这点人,管理百万军队,两京一十三省,唐毅都佩服当初朱元璋的勇气,勤俭节约,轻徭薄赋,听着好听,可是也不能弄到自废武功啊!
唐毅实在是无语,北方有俺答,南方有倭寇,离着遍地烽火都差不多了,就靠着这么点人,想要重振雄风,也实在是难为人了。唐毅只能竭尽心力,他到各个清吏司,和郎中、员外郎、主事们谈话,把他们的才能摸清楚。
只等着胡宗宪和杨继盛到了京城,再进行大换血,争取人尽其才。老师已经开了好头,再打几个胜仗,把心气提起来,有戚继光,杨安,等等猛将,打败俺答不成问题。
有了军功加持,谁也不敢说自己年轻,先在兵部站稳脚跟,接着再往上爬。
已经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还有四年,嘉靖皇帝就会驾鹤西游,回到他爹那里去。
经过漫长的嘉靖朝,已经锻炼出来一大帮超级妖孽,偏偏裕王又是个镇不住场面的。一旦他登基之后,真正属于大臣的时代就开始了。
不用沉醉在无休止的斗争之中,可以真正为了帝国的未来谋划。
兴利除弊,重振汉唐雄风,开疆拓土,强国富民,这才是男儿大丈夫该做的事情。
大刀阔斧之前,还有一个要紧的事情,那就是真正爬上高位,抢占先机,要是被其他的妖孽抢了先,哭都没地方。
唐毅正在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三法司的案子总算是有了眉目。经过查实,的确有近三百万的工程款,落到了严世藩的腰包,而且还专门存在三泰票号。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左都御史潘恩如获至宝,立刻下令,调集五百兵丁,立刻将三泰票号包围起来。
他立功心切,也不等另外两位大人,直接冲了进去,票号要替储户保密,潘恩直接下令,把人都给抓起来,经过搜查,果然在密室找到了严家的账户,只是找到的账户实在是太多了点。
不只是严家,还有内廷的诸珰,总计不下十个人,查到了最后一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朱万寿”。
在他名下的银子最多,总计超过一百万两,比严世藩和内廷诸珰还多,又叫这么个怪名字,潘恩立刻天旋地转,大叫了一声:“苦啊。”仰面就摔倒了。
第629章君心难测
能做到左都御史的人能是白痴吗?
潘恩仔细看了又看,他敢断定,这个“朱万寿”有八成就是嘉靖皇帝,偏巧嘉靖就有一方宝印,上面刻着“万寿帝君”的字样。
只是潘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大殿的贪墨案子,会牵涉到嘉靖,别人都会贪污,唯独嘉靖不该贪污,他用得着贪墨银子吗?天下都是他的,富有四海,一道圣旨,要多少有多少。
一定是严世藩丧心病狂,诬陷君父。
想到这里,潘恩突然不那么怕了,他觉得严世藩简直就是在作死,亲手将账目都收了起来,往外面就跑。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鼻子撞在地上,又酸又疼,眼泪都出来了,就是这样,也没撒手,到了外面,上马车,直奔西苑而去。
他刚跑出没多远,从后面两个人姗姗来迟,正是蔡云程和万寀,他们看着远去的马车,发出夜猫子一般的怪笑之声。
蔡云程就说道:“我不服别人,唯独服咱们小阁老,真是神机妙算,潘恩这个傻瓜,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屁颠屁颠给徐阶送丧钟去了!”
说完又是一阵狂笑,眼睛都没了,倒是万寀不无遗憾。
“唉,这么好的计策,本来是个唐毅和徐阶一起挖的坑,小狐狸没进去,倒是老狐狸进去了,真是咄咄怪事啊!”
蔡云程满不在乎,“你就是太小心眼,当初吃了唐毅的亏。总想着报复回来,放心吧,只要徐阶倒了,唐毅还能有什么咒念,不一样要完蛋吗?”
万寀转念一想,也有道理,“总算是没白忙活,大功告成了一半,去找小阁老,好好喝两杯吧!”
这两个家伙,喜滋滋往护国寺严世藩的别院去了。
……
潘恩浑然不觉,捧的是一颗炸弹,还兴冲冲,到了徐阶的值房。
“阁老!”
徐阶和潘恩是同一科,又是同乡,见他满脸春风,徐阶面带惊喜,忙问道:“子仁兄,你可是找到了什么罪证?”
“不负阁老所托,的确查到了,请过目。”
潘恩把名单账目送到了徐阶的面前,徐阁老拿过了老花镜,仔细看去。才看了几页,他的脸就黑了。
而且越看越黑,到了最后,手指不停哆嗦,汗水从鬓角流淌下来,滴滴答答。
潘恩第二卷。,“阁老,您是病了吗?”
徐阶勉强抬头,悲愤地说道:“老夫病了,老夫瞎了眼,怎么就用了你这个废物啊!”
和颜悦色的徐阁老竟然爆了粗口,可见他怒火之盛。潘恩好歹也是老资格大臣,把脸一沉,冷冷说道:“次辅大人,下官奉命查案,查到了严世藩侮辱圣上,证据确凿,莫非秉公执法,也有错误吗?”
“你啊,是想害死大家伙啊!”
徐阶痛心疾首,这个后悔啊,当初他见猎心喜,以为找到了严世藩的把柄,顺道没准能把唐毅给捎带着。反正徐阶是越发讨厌那个野心勃勃,无所不用其极的年轻人。
可是看到了潘恩,徐阶突然发现了唐毅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知道分寸。
别管是多大的案子,唐毅懂得往下压事,有的能查,有的不能查,唐毅心里头都有一杆秤。
远的不说,两淮的盐务官司,陆炳之死,唐毅都处理的恰到好处。
利益最大化,麻烦最小化。
无论任何一个上位者,都喜欢聪明懂事的部下。
潘恩胡子一大把,竟然连好坏都分不清楚,和唐毅比起来,好几十年,简直白活。徐阶现在也理解了,难怪嘉靖那么喜欢唐毅,只是可惜,自己手下没有第二个唐毅!
隐忍了那么多年,最后关头,竟然没有忍住,真是该死……徐阶看到了第一眼,他就确定这玩意多半是真的,伺候了嘉靖十多年,徐阶也是见多识广。
嘉靖除了修道之外,别的爱好没有,可光是修道,就够瞧的。要聘请有本事的道士,要收集典籍道书,还要烧铅炼汞,花费的银子可海了去了。
不只是花钱多,麻烦还多,比如珍珠啊,灵芝啊,这类的东西还能下旨意收集,可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根本是羞于启齿。
不说别的,当年严嵩就向嘉靖送过阿魏,要知道那玩意就是从坟里挖出来的。比这玩意奇怪的东西,还有一大堆,嘉靖不敢让外人知道,甚至连严嵩和徐阶都要瞒着,也没法走户部的账儿,所以就需要有一个小金库,供应宫里花销。
徐阶是早有耳闻,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调查严世藩的时候,给抛了出来。不是巧合,绝对是阴谋!
而且非常有严氏阴谋的味道,徐阶突然惊醒,严世藩为什么会在严嵩失去圣眷的时候,还出了致命的纰漏,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故意设圈套,让他往里面跳。
其实以徐阶的精明,未必会上当,严世藩的坏水再多,也有枯竭的时候,老是一个套路,谁都能摸出来规律。
坏事就坏在唐毅身上,他非抛出一个唐严结盟的消息,弄得徐阶紧张兮兮,迫切需要反击,结果就陷入了圈套。
三泰票号的事情绝不简单,既然掀开了,就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如果真是严世藩帮着嘉靖经营小金库,替皇帝分忧,他徐阶查下去,就是把皇家的丑事揭发出来,嘉靖是个多刚愎自用的人啊,落了他的面子,那可是要付出代价滴!
……
徐阁老陷入了苦心焦思,一筹莫展。
同样的,唐毅也知道了三泰票号的事情,还没等他发表意见,损友徐渭就嘿嘿道:“徐阁老要倒霉了,对了,行之,还有你的一半功劳哩!”
唐毅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我和袁炜从来没见过面,都是严世藩编排的。”
徐渭这个无语啊,我还啥都没说,你就说没见过袁炜,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又不是傻瓜。
想想唐毅也够厉害的,一下子把徐阶和严世藩两个聪明人都给算计进去了,凭着一己之力,玩弄两个庞然大物,想想就让人浑身血液沸腾,暗爽不已。
“行之,你说实话,三泰票号是不是你早就布下的局?”
唐毅把两手一摊,无语道:“文长兄,我是人,最多只是比你聪明一点,又不是妖孽!怎么能布那么长远的局。”
“也倒是。”徐渭总算是有了点安慰,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案子上面,由于调查严世藩贪墨,是三法司正堂挑头,兴师动众,无论如何,都要查下去,不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徐阶。
可是查下去,就意味着要掀出皇家隐秘,让嘉靖丢面子,徐阁老一定很难,进退维谷。
“行之,徐阁老会不会失去圣眷,被严家绝地反击?”
“不会!”
唐毅笃定说道:“严世藩这一手虽然玩的漂亮,可过犹不及,他只是赢得了战术的胜利,在战略上,严世藩彻头彻尾败了,不论结果如何,陛下都只会更加讨厌严世藩!”
徐渭挺聪明,挺有才华的人,可是一提到朝堂上的争斗,他就变成了傻瓜一样,实在是跟不上唐毅的跳跃式思路,明明严世藩占据了上风,把徐阶算计得那么惨,怎么倒霉的还是严世藩?什么狗屁逻辑啊!
大才子可怜兮兮巴望着,希望好朋友解惑,只是唐毅却不想多说。
“文长兄,我刚刚得到了一套夜光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正好留着半夜的时候,抒发满腹的惆怅。”见徐渭不肯罢休,唐毅只好出绝杀技,突然拍了拍徐渭的肩头,“文长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一个人光棍多难受啊,回头小弟给你安排一个,要啥样的只管说,天南地北,哪怕海外的,我都给你找到!”
提到了婚事,徐渭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半天憋出一句,“哥不是随便的人。”
“随便起来不是人!”唐毅毫不留情道:“文长兄,要是再拖下来,你们徐家可要绝后了。”
徐渭愁的五官都缩到了一起,他抱着脑袋,两个声音不停交战着,没有头绪,他用力甩了甩头,拔腿就跑,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
“文长兄啊,我是真羡慕你啊,能逃避是福气,只怕有些事情,我想逃都逃不掉。”唐毅望洋兴叹。
还真别说,仿佛验证他的话一般,转过天,嘉靖召见了徐阶,前后有一个多时辰,传出来的消息可实在是太劲爆了。
破天荒,嘉靖把徐阶叫了过去,一顿臭骂,骂完了还不甘心,又把几个内廷的大珰,从黄锦开始,什么石公公,什么吴太监,一个没跑,都被骂的狗血喷头。
可令人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嘉靖骂是骂了,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徐阶依旧回内阁票拟奏折,黄锦依旧管着宫里的大小事务,跟没事人一样。
至于三法司那边,也暂时停了下来,可是结果却迟迟没有公布。满朝大臣都大惑不解,尤其是严世藩,他还准备和党羽痛饮三天的美酒,好好庆祝一番。
可是宫里迟迟没有消息,严世藩还在守孝期间,又没法入宫,一下子从喜悦的巅峰,摔了下来,朱厚熜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处置徐阶啊?
又过了一天,嘉靖突然下旨,把唐毅叫到了玉熙宫。
第630章当仁不让
帷幔无风自动,一身道袍的嘉靖缓缓走出。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一首诗念完,嘉靖到了唐毅的面前,声音缥缈地说道:“你是朕的状元,可知道这是谁的诗?”
唐毅一听嘉靖念诗,差点都吐了。
陛下啊,咱换点新的套路成不,我见袁炜的时候,就送给他一首《骤雨打新荷》,好家伙,同样的套路又发生了,只不过位置换了一下,从忽悠人的变成被忽悠的。可千万要打起精神,不能被带沟里去。
“回陛下,如果臣没有记错,这是唐朝诗人李翱的《赠药山高僧惟俨》,不知臣说的可对?”
“没错,朕最喜欢的就是后面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嘉靖突然一笑,“唐毅,你怎么解这一句诗啊?”
唐毅装着满脸为难,想要挠头,嘉靖狠狠瞪了他一眼。
“都是朝廷大员了,还不知道庄重一点?”
唐毅慌忙垂手,“陛下,既然是您喜欢的诗,一定饱含深意,臣从没修过道,也不懂得道家无上至理,不敢胡说八道。”
“哈哈哈,朕让你说,还有什么怕的,错了无罪。”
“是。”唐毅思索了一下,道:“臣听西洋人说过,天上的云彩是地上的水变的,太阳把地上的水变成水汽,到了空中就凝结成了云,和蒸锅的道理差不多。”简单解释了两句,唐毅感叹道:“都是一样的水,有的可以畅游九天,随风起舞,有的却只能屈居瓶中,方寸之间。臣以为这就是天下人的写照,生下来都是差不多,可长大之后,却全然不同,有人高远辽阔,有人局促渺小,说到底还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说完之后,唐毅乖乖低下了头。
嘉靖沉吟一会儿,突然大受启发,频频点头。
“没想到你如此有慧根,很不错,等日后多多进宫,陪着朕好好聊聊。”
要忽悠唐毅没成,反倒被唐毅忽悠了,嘉靖却浑然不觉,反而十分感叹说道:“满朝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