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不愿意引起朝局变动,故此一直都在隐忍,可不代表他不介意。
这一次的吏部尚书之争,严嵩虽然凭着一封密奏,逼着嘉靖低头,把欧阳必进给扶了上去。
可是后患也出来了,嘉靖喜欢严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听话,不像清流那样,看什么都不顺眼,天天憋着教训皇帝,给嘉靖添麻烦。
权臣的起落,要看两样东西,一个是朝廷的号召力,一个是皇帝的圣眷,两样合一,天下无敌,只有一样,早晚会摔跟头。
就拿靠着大礼议崛起的首辅张骢来说,他圣眷无双,但是他只用了六年时间,从三甲进士变成了帝国的首辅。
文官集团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在其后的岁月里,张骢起起落落,最后闹得嘉靖也烦了心,张骢只能黯然收场。
至于严嵩,他的根基比张骢深多了,无论是朝堂,还是圣眷,他都无人能比,故此顺利执掌内阁二十年。
或许是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他们竟然认为嘉靖软弱可欺,只要把握住了朝堂,嘉靖就会向他们妥协。
自大的人都会尝到报应,很不幸,严党的报应已经来了,《清明上河图》的事情只是一个引爆点。
严世藩被嘉靖问的哑口无言,正在此时,黄锦小跑着到了嘉靖的面前,低声说道:“皇爷,严阁老求见。”
第569章来自皇帝的敲打
唐毅有些失落,他还以为严阁老会像警匪片里面的警察一样,总是姗姗来迟。很显然,老家伙虽然老得不像样子,但是他要比任何人都敬业得多。
进入了大殿,先给嘉靖磕头,黄锦随手给严嵩搬了一把椅子,注意是椅子,有靠背的那种,徐阁老在嘉靖的面前只有绣墩,一点的差距,就足以看出两个人还不是一个档次,至少眼前还不是。
严阁老谢恩之后,一眼看到了儿子严世藩,顿时须发膨胀,显得怒不可遏。
“严世藩,刚刚有人说你在西苑禁门之外,和人家扭打起来,你简直越活越回去了,还有没有一点朝廷大员的体统?”
不用嘉靖说话,严嵩一上来就把炮口对准了儿子,还算知趣。
严世藩再生气也不敢和老爹叫唤,只能说道:“都是儿子无知,追踪贼人的时候,误闯了唐大人的府邸,损坏了一幅画。”
“画?什么画?”
“《清明上河图》。”
“什么?”
严嵩竟然站了起来,颤颤哆嗦奔着严世藩就去了,抡起巴掌,狠狠抽了下去。
“你个蠢才,那可是稀世珍宝啊!”
严世藩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严嵩四个巴掌,大胖脸变得更胖了,从嘴角还流出了血沫子,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严嵩气喘吁吁,一扭身,跪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都是老臣教子无方,严世藩行事鲁莽,竟然毁了稀世宝物,老臣愿意代替严世藩接受惩罚,请陛下降罪。”
嘉靖看着严嵩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又看了一眼脸蛋肿胀的严世藩,心也软了,养一条狗还有感情呢!更何况是相处了二十几年的老伙计。
不知不觉间,严嵩在嘉靖那里更像是一个老朋友,这一点是徐阶拍马也赶不上的,也正是这一点,使得嘉靖总是有意无意袒护严党。
“唉,就是一幅画,没什么了不起的,黄锦,还不把阁老扶起来。”
黄锦听话,急忙过来搀扶着严嵩,老头子又说了好些拜年的话儿,才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老眼不经意间一瞥,落在了唐毅身上。
“唐大人,陛下说《清明上河图》是在你们府上的?真不愧是书香门第,有此等宝物,真是祖上有德啊!”
严嵩笑眯眯说着,唐毅却是一阵恶心,偷眼看看嘉靖的面容,果然皇帝陛下有些迟疑。
从严嵩一进来,痛骂严世藩,又打了儿子好几个嘴巴子,接着跪倒请罪,看起来是严嵩吃亏了。
实则老东西不知不觉间转移了话题,把嘉靖又硬生生拉回了《清明上河图》上面。
刚刚嘉靖何等愤怒,都说出了“你们联手欺骗朕”的话,要是继续追杀下去,只怕严世藩今天就别想过关。
唐毅真有些后悔,如果能把徐阶拉来,凭着徐阶的分量,严嵩就没法这么轻松转移话题,他一定会咬住不放。
但自己终究是最年轻的三品大员,资历太浅,如果穷追不放,反而会落入下乘。
如今严家父子凑到了一起,倚天剑配合屠龙刀,自己必须小心应付,不然就给带到沟里了。
听严嵩提到自己,唐毅连忙说道:“阁老谬赞了,我唐家从祖父那一辈才开始读书入仕,哪里算得上书香门第。更不配拥有此等惊世骇俗的国宝,说起来《清明上河图》能落到下官的手上,还要多谢严部堂。”
严嵩寿眉一挑,唐毅这小子还真数泥鳅的,他赞美唐家,明面上是好话,实则却是说给嘉靖听,唐毅有好东西不献给皇帝,不经意间,就给唐毅上了点眼药。不过唐毅同样道行惊人,又给端了回来。
“严世藩,唐毅所说是怎么回事?”
“儿子怎么知道,唐毅一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严世藩凶巴巴道。
唐毅忙冲着嘉靖道:“陛下,严部堂这么说话就有失公允,《清明上河图》原本是王世贞先得到的,后来严世藩就威逼着王家交出,王世贞心疼宝物,不愿意让出来,又怕得罪了严部堂,就做了一幅假画给严部堂,您不会连这事都忘了吧?”
严世藩黑着脸,咬了咬牙,“是有此事。”
“后来王世贞担忧泄露出去,严部堂会找他算账,微臣就和他说宰相肚子能撑船,严部堂代替首辅大人操持天下政务,也算半个宰相,不会那么小气的,他执意不信,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微臣只能让他把真迹放在我的家中,暂时挂一段时间,看看严部堂会不会找臣的麻烦?”
唐毅感叹道:“严部堂果然没有为难过微臣,前些日子微臣就想着事情既然过去了,如此国宝放在臣的家里,哪里能承受得起。这不,就装好了,献给陛下,结果……”
唐毅两手一摊,一切尽在不言中……严嵩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心里头却掀起了大浪。
他给唐毅上眼药,唐毅毫不客气,刚刚的一段话,只有有三个坑,都是给他们的。
首先是严世藩从王世贞手里强索国宝,仗势欺人。国宝到手之后,严世藩并不知道是假的,他留在家里许久,也没献给嘉靖,有什么资格指责唐毅。
至于第三条,唐毅说严世藩是半个宰相,《清明上河图》的事情显然是严世藩瞒着老爹,那其他的事情呢,严世藩还瞒着严嵩多少……您对严嵩有感情,可是对严世藩未必有啊,可不能任由他打着陛下和严阁老的旗号,胡作非为……
严嵩射来一箭,唐毅还了三箭,表面上不过是寻常的答对,暗中却是陷阱无数,机关重重。
要没有一点功力,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倒是嘉靖,厌倦了明争暗斗,又被严嵩岔开了话头,刚刚的怒气也没地方撒了。
索性嘉靖长叹一声,“严阁老,《清明上河图》是稀世珍宝,如今被严世藩给损坏了,损坏宝物,有愧先人啊!”
嘉靖哀叹,严世藩突然福至心灵,忙说道:“陛下,刚刚唐大人说了,王世贞就曾给臣一幅假画,如今这一幅又怎么担保是真的?倘若臣只是毁了一幅假画,臣以为不但没有罪,相反,唐大人还有欺君之嫌!”
真不愧是严世藩,几句话,不但翻转了局面,还倒打一耙,把球又踢回到了唐毅怀里。
唐毅岂是好惹的,反唇相讥道:“严部堂,凭着你的一张嘴,就想给别人定一个欺君之罪,那你闯到我的府邸,明知是献给陛下之物,你竟然给毁掉,是不是欺君?”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不要吵了!”
唐毅和严世藩都闭上了嘴巴,嘉靖看了一眼唐毅,目光停留在了严世藩身上,许久,幽幽说道:“严阁老,你怎么看严世藩的话,唐毅有没有欺君?”
有,您快杀了他吧!
严嵩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就立刻否决了,严嵩注意到说到严世藩三个字的时候,嘉靖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透着强烈的不满和愤怒,虽然严嵩不知道嘉靖的怒火从何而来,可是他却知道,这道题是在考验自己。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古画传世千百年,真品赝品,多如牛毛,有的能分辨真假,有的分辨不出来,即便是假的,也不能说唐大人就有欺君之嫌。倒是严世藩,做事鲁莽无状,老臣以为该严惩不贷!”
好一个大公无私的老严嵩,嘉靖暗自点头,严世藩虽然让他失望透顶,可是严嵩还是好的,还是懂事的,难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面,就暂时放过严世藩一马,以观后效。
当然了,嘉靖不会这么轻松就说出心里话,他还要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条心,笑吟吟问唐毅道:“你又是怎么看的?严世藩毁了你的宝贝,要不要赔偿?”
听话听音,嘉靖只是用了赔偿两个字,没有追究罪责的意思,显然严世藩又躲过一劫。
不过唐毅坚信,以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嘉靖对严家父子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这一次不发作,下一次也会。早晚会有严党倒台的一天。
今天的事情是严世藩蓄谋已久,突然出击,能打个平手,就应该偷着笑了。切莫贪多嚼不烂。
“启奏陛下,《清明上河图》是臣献给您的,并非是微臣之物,若是您觉得严部堂没罪就没罪,有罪就有罪,臣遵从圣意。”
啪啪啪!
严嵩在心里头给唐毅拍了巴掌,此子年纪不大,可分寸把握得不比自己差,当真是一个妖孽,严嵩急忙跪倒在地。
“老臣请陛下圣裁。”
严世藩虽然心里不服气,却只能跪在地上,只能在心里动刀子。
“画是真假难辨,可是天下江山如何,有目共睹!”嘉靖突然疾言厉色:“上天把九州万方,江山社稷交给了朕,朕又把江山社稷交给你们父子打理,出了紫禁城,外面的家你们都替朕当着。可归根到底,朕才是江山之主,万民的君父,不论是哪发生灾荒,出了篓子,首先要骂朱皇帝……当然了,第二号的就是你严阁老!”
严嵩慌忙伏在地上,老泪横流,“老臣无能,罪该万死!”
“谁都是死一次,废话说多了没用。”
严嵩弄了一个老大没趣,只好像大蛤蟆一样,趴在地上,浑身战栗。他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敢情嘉靖是不满他们父子治国无方,借题发挥呢!
“成了,都回去用心政务,再出一点差错,休怪朕不讲情面。”
第570章收买
又一次左右了嘉靖的喜怒,别人眼里最聪明的帝王,不过是手上的玩偶,严嵩曾经这么认为过,也曾不止一次窃喜。可今天他的想法变了,嘉靖不是提线木偶,而是一头凶猛而危险的狮子,是随时会吃人的。
二十年来,严嵩在耍弄嘉靖,嘉靖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双方就像是鱼和水一样,互相帮衬着,严嵩替嘉靖背骂名,无条件支持他修炼长生不老,换来的是嘉靖纵容默许,把天下变成他们攫取财富的工具。
就像猎人和猎犬的关系一样,虽然二者谁也离不开谁,但是人和犬的寿命是不一样的。
严嵩虽然创造了超长待机记录,但是他的牙齿不再锐利,奔跑不再迅捷,再也捕捉不到理想的猎物。主人容忍了一次失误,容忍了第二次失误,还会容忍第三次、第四次吗?
严嵩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嘉靖最后的警告,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标志着嘉靖要改变长期以来庇护严党的态度。
虽然之前嘉靖对徐阶已经有所偏袒,可是直到这一次,嘉靖终于正式表态了,而且还是在唐毅的面前说,就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严家父子的圣眷衰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严嵩就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精力,跪在地上,爬不起来。老家伙是真的怕了,损失了多少党羽,严嵩都不会皱眉头。只要权势还在,投靠他的人就会如过江之鲫。
这一点,严嵩看得比徐阶,比严世藩都开,他清楚只要那个人还支持自己,就没人能动得了自己。
可如今呢,恰恰是那个人要抛弃他了,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如丧考妣,那滋味比起万丈高楼一脚踏空,还要刺激一万倍。
真的要完蛋了吗?
在儿子的搀扶之下,一步步,挨出了玉熙宫,每走一步,严嵩的身体都在颤抖,两条腿好像灌了铅,步伐格外艰难。
严世藩心里头嘭嘭打鼓,乖乖,别是老爹撑不住了,万一他要是死了,自己可真的完蛋了。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外,严嵩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日薄西山,就好像他自己一般,虽然还在发光发热,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
“爹……”
儿子的呼唤,打破了严嵩的思索。
“唉,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严世藩讪讪说道:“瞧您说的,儿子不是担心您老吗?”
“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少惹些麻烦。”
“爹,不是儿子喜欢生事,实在是唐毅欺人太甚……”
“不要说了!”严嵩烦躁地摆手,“世藩,去,把唐毅请来,就说我要和他谈谈。”
“什么!”
严世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爹是糊涂了吧?和唐毅那小子有什么好谈的,这么多年,双方早就是生死仇敌,尤其是刚被狠狠耍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爹,我不知道和唐毅有什么谈的!”
严嵩冷笑了一声,“严世藩,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吗?连这点手段都看不明白?”
严世藩骄狂惯了,实在是想不通,这时候找唐毅,除了认输丢人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爹,咱们被人家打了左边的脸,就不要再把右边的也送过去了!”
“你懂什么?”严嵩把眼睛一瞪,几十年首辅的威严,总算是回来了,“严世藩,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听我的!”
老爹的话,不容置疑,严世藩五官扭曲,缩成一团,愣了半晌,用力跺跺脚。
“行,我去!”
严世藩一扭头,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急匆匆去追赶唐毅。
看着儿子的背影,严嵩用力摇摇头,露出了难看的苦笑。严世藩是个天才不假,只可惜他的天才都在如何捞银子,还有阴谋诡计上面,把握大势的本事太差。
要真是自己撑不住了,人家一道命令,就能把他给抓起来。
相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