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伙倭寇得手之后,越发猖狂,一路烧杀抢掠,突入广德、宁国、竟杀入徽州府,攻击胡宗宪的老家绩溪。所幸守军用命,丁壮一千余人一起帮着守城,将倭寇打退,这一伙倭寇并没有消失,而在十几天之后,他们竟然出现在了南京城外!
此时的倭寇只有一百余人,他们已经损失了大半,可是倭寇的凶悍却成倍增加,竟然正面强攻安德门。又有两三百名明军被杀,所幸南京的守军装备了新式火铳,威力巨大,倭寇留下了二三十具尸体之后,再度逃走。
要知道当然南京驻守的人马多达三万多人,扣除空饷,也有两万出头,不但没留下了一百多倭寇,还损失惨重,连倭寇的影子都没有追到!
奇耻大辱!简直奇耻大辱!
京城不断被俺答进犯也就算了,如今连倭寇都杀到了南京城下,偌大的大明朝,还有一块净土吗?
是役倭寇在大明腹地流窜数千里,共杀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攻入两个县城,死伤军民百姓四五千,东南震动,大明震动!
第438章和衷共济
区区三四百名倭寇,从松江登陆,一路烧杀抢掠,转战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更是杀到了南京城下,陪都险些丢了。
唐毅见到军报只有一个念头,恶魔果实大批发了,这些倭寇都变成了海贼王!
不对,就算海贼王也不成!要知道一个经验丰富的刽子手,一天最多能砍十几个犯人,而且第二天胳膊基本就废了,至于弓箭手,连续射击十几箭,胳膊也软的和面条似的。人就是人,不是机器。
这些倭寇所过之地,都是重兵囤积,防守严密,不只有官军各地的客军,还有乡勇,民团,层层叠叠,严防死守,他们却能行踪诡秘,来去自如,时隐时现,几次神秘消失,又神秘出现。
轮起战斗力,更是让后世的特种兵都自叹弗如。要说这里面没有鬼,唐毅死都不信!
那究竟是谁在捣鬼呢?
唐毅正在思索,杨文钰急匆匆跑进来。
“大人,胡部堂有请。”
“好,我正要去找他。”
唐毅急匆匆赶到了胡宗宪的住处,这些日子胡宗宪一直和赵贞吉在闹腾,胡宗宪是不想耽搁时间,可是架不住赵贞吉纠缠啊!他身为总督,有王命旗牌,有尚方宝剑,没有圣旨,谁也不敢动他,可是下面的人不行啊,那些知府知县,兵备,通判,甚至参将游击,这些人都在赵贞吉的管辖之下,你胡宗宪不盯着,赵贞吉就对他们下手,到时候一个光棍总督,又能干什么!
万般无奈,胡宗宪只能和赵贞吉耗着,等待圣旨,只是没有想到,等来等去,竟然等到了晴天霹雳。
胡宗宪听到消息之后,几乎昏倒。这次倭寇主要侵犯的就是南直隶,也试图进入浙江,不过被唐慎给打退了。
说起来胡宗宪是浙直总督,实际上他和唐慎是两分东南,唐慎可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的秀才了,几年带兵打仗,唐慎的威风日盛,他娶了朱氏,勋贵都站在了他这一边,有个宝贝儿子唐毅,士绅也都支持他,再加上乡勇,唐慎比起坐在火山口的胡宗宪,更稳如泰山。
当然了,唐慎还是谨守规矩,军政大事上从来都配合胡宗宪。但两个人终究只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
如今唐慎保住了浙江,而他胡宗宪在南直隶的防线成了纸糊的,还好倭寇没有去攻击孝陵,要不然嘉靖都要跑到太庙请罪,真到了那个地步,他胡宗宪就有死无活了!
谭纶黑着脸,大声说道:“部堂,这一次倭寇来的蹊跷,首先,他们装备精良,几乎人人都有精良的倭刀,据我所知,这种倭刀只有一定身份的倭国武士才能佩戴,他们都从属于倭国的幕府和各地的藩阀。只有一些战败流落海外的武士,才拥有倭刀,他们在倭寇当中,往往充当侦查,督战等任务,是倭寇之中的精华,一下子聚集几百名流浪武士,随便拿出来拼命,只怕是王直和徐海也没有这么大的本钱!”
谭纶越说越气,“流浪武士也就算了,往日的倭寇都是以抢掠为主,他们虽然抢掠杀戮,可是看起来他们的抢掠竟是为了能继续作战,是以战养战!最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仿佛能提前预知危险,几次官军围剿,他们都从缝隙当中逃脱,而且反过头还能攻击到官军的弱点,击溃官军,简直比我们的人还熟悉地形,仿佛他们才是土生土长的。”
“不要说了!”
胡宗宪一拍桌子,怒骂道:“一定是有内鬼,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掩护逃遁,甚至提供军需物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到南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我胡宗宪是多么无能,东南的将士是多饭桶!堂堂十几万人马,竟然成了笑话,我胡宗宪愧对东南的百姓,愧对天下苍生啊!”
胡宗宪顿足捶胸,嚎咷痛哭,吱的一声,客厅大门推开,唐毅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胡宗宪老脸通红,攥着拳头,伤痛不已。
唐毅反倒有些意外,忍不住笑道:“胡部堂,你有什么伤心的,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追究责任,也会落到赵贞吉的头上,一切都推给他,你保证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没等话说话,胡宗宪眼珠子都红了,几步过来,劈手抓住唐毅的胸口,抓得他喘不上气。
“喂,胡默林,你想谋杀啊?”
“哼!唐毅,我告诉你,胡宗宪还没有那么下作!赵贞吉是添了不少乱,可是哪怕是十万头猪,也不至于让倭寇来无影去无踪。自从靖难之役,南京城再也没有遇到过刀兵之祸,我胡宗宪无能啊!”
他说着,蹲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胡宗宪是个何等骄傲的人,他豁出尊严,去依附严党,巴结逢迎,为的是什么?他有自信,唯有他才能平定倭寇,才能立下无上功勋。
可是如今呢,一伙几百名倭寇,给了他狠狠一击,把胡宗宪的骄傲都给打碎了,用最无情的事实告诉胡宗宪,你手下的就是一群猪,一群牛羊,就是饭桶废物!
巴掌打得真疼啊,疼到了骨髓!
胡宗宪猛地抬起头,大声说道:“唐毅,枉我昔日那么看重你,以为你和别人不同,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之人!就算赵贞吉闹得不像话,闹得兵无战心,闹得天下大乱,可是连区区几百名倭寇都挡不住,要都是推给他,我胡宗宪这些年在东南干了什么?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饭桶!”
被胡宗宪一顿臭骂,唐毅摸了摸鼻子,往旁边一站,憨笑道:“胡部堂,其实这话你该和赵大人说。”
“赵,什么赵大人?”
这时候突然大门再度开放,赵贞吉站在了门口,一张老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两个老冤家见面了,没有往日的针锋相对,竟然全都羞惭地低下了头。
谭纶闹不清楚怎么回事,一个劲儿盯着唐毅,“行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毅苦笑道:“子理兄,在来的时候,我去找了赵大人,把他请过来,就是想和默林兄一起商量对策,国难当头,相忍为国,理当和衷共济,咱们不能再乱了。”
唐毅说的痛心疾首,赵贞吉长叹一口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从胡宗宪身边走过,没有和他对视,只是仰起头,淡淡说道:“老夫只求道义,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还没错!胡宗宪眉头都立起来,却听赵贞吉又说道:“如今倭寇兵犯南京,无论如何,都是老夫的罪过,道义和苍生,孰轻孰重,老夫也弄不清楚了。”说到这里,赵贞吉仿佛老了十岁,默默摇着头。
“连这点事情都弄不清,老夫还有何脸面留在朝堂之上,老夫愿意上书请罪。胡部堂,老夫一去,你躲过一劫,不过老夫相信,苍天有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恶之人!你好生留在东南,整训军队,不要再闹出如此丢人的事情啊!”
赵贞吉同样老泪纵横,作为一个骄傲的士大夫,听说倭寇竟然打到了南京,赵贞吉的心一下子被硬生生揪下去,血淋淋的伤口,让老夫子痛不欲生。他身形一晃,几乎摔倒,谭纶急忙伸手搀扶住了赵贞吉。
“老大人,您可千万保重啊!”
赵贞吉痛苦地摇摇头,好像负伤的野兽,他第一次犹豫了,都说顾全大局,难道老夫真的就错了吗?
胡宗宪长出一口气,他也没想到,赵贞吉竟然能主动承担罪责,要知道嘉靖盛怒之下,极有可能脑袋就没了!这么看来,赵贞吉也不是那么可恶,只是为了东南,为了更多的人,只有牺牲他了。
“赵大人,我……”
没等他说出口,唐毅一伸手,果断拦住了胡宗宪。
“部堂,赵大人,事到如今,你们看清楚了吧!”
两个人都是一愣,唐毅苦笑道:“赵大人嫉恶如仇,眼睛里不揉沙子,默林兄调和阴阳,手段或许不甚光彩。有人就利用你们的性格弱点,做下了今天的局,从阮鹗之死,一直到倭寇入侵,前前后后,都是被人家算计好了。”
胡宗宪和赵贞吉都是聪明过人之辈,一旦跳出了牛犄角儿,都清醒过来,深以为然地点头。
“行之,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唐毅负手说道:“对方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引发严阁老和徐阁老的拼杀,只要朝廷斗了起来,就无人顾及东南,那些人就能安然脱险。”唐毅对着赵贞吉说道:“赵大人,你请罪晚生一万个佩服,可是严党会只办你一个吗?他们难道会放过徐阁老?”
唐毅又对着胡宗宪说道:“默林兄,你敢保严党没有别的想法?不说远的,光是鄢懋卿,那个东西就能放弃兴风作浪的好机会?”
一个人的见识决定了高度,唐毅的几句话出口,不管是赵贞吉,还是胡宗宪,甚至连谭纶都叹为观止,在如此时候,还能这么清醒,唐毅简直就是个妖孽!
赵贞吉十分感叹,急忙问道:“唐知府,你以为该如何办?”
唐毅顿了顿,说道:“和衷共济吧,回头我给我爹写封信,让他和你们二位一起请罪,赵大人是办案急躁,默林兄是布置错误,我爹就担一个追击不力的罪责。陛下不想东南乱了,就不能把你们三个都拿掉,最多各打五十大板,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再陷入党争的泥潭,不然东南就真的完了!”
第439章来自严党的橄榄枝
一直以来,赵贞吉不喜欢唐毅的性格,就是这小子太滑太理智,到处都是筹谋算计,不肯吃亏,也不肯承担责任,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心学的未来之星?
不过直到此刻,赵贞吉真的动容了。
倭寇的事情唐慎有功无罪,唐毅却让老爹和他们一起请罪,可不仅仅是分担罪责那么简单,搞不好嘉靖一怒之下,唐慎都可能跟着他们丢官罢职。一个年富力强的巡抚老爹,对唐毅有多的帮助,他居然拿出来拼,拿出来赌!
为的是什么,是他赵贞吉的性命吗?是胡宗宪的安危吗?显然都不是,而是整个东南,是千万苍生百姓。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还能说他油滑吗?
赵贞吉突然觉得不论是自己,还是胡宗宪,和唐毅比起来,格局都太小了。
老夫子感叹不已,谭纶也竖起了大拇指。
什么叫顾全大局,唐毅这才是真正的顾全大局,东南离不开胡宗宪,同样也离不开唐家父子,要是这几位一起倒台了,整个东南就没救了。
谭纶想到这里,喉咙扭动,忍不住说道:“行之,光是唐中丞和胡部堂,还有赵大人一起上书,未必能够分量,我提议东南的官吏联名上书,最好再发动士绅学子,这样的声势更大,让陛下看到东南的民心。”
“不行!”
唐毅断然说道:“子理兄,你聪明睿智,可是这个主意却不高明,要是所有人一起上书,那岂不是成了逼宫吗?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激怒陛下,招来塌天大祸。”唐毅顿了一下,说道:“把我爹的名字加上未必够分量,但却能拖延一点时间。”
胡宗宪忍不住问道:“行之,你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揪出致使倭寇攻击南京的罪魁祸首!”唐咬牙切齿说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才是真正的罪人,才真正该死!”
“说得好!”
谭纶拍起了巴掌,附和道:“行之高见,照我看这些人也不难猜,能聚集几百名倭国武士,又在东南势力庞大,还有作案动机的,就是剩余的五大姓海商,把他们抄了,证据自然来了。”
不用说,赵贞吉第一个站了起来,“老夫和这帮畜生拼了!”
“别忙。”老夫子到了这时候,脾气依旧火爆,唐毅哭笑不得,连忙说道:“大洲公,上一次阮大人查抄了李家和蔡家,剩余的五大家族都受了震动,他们不会再傻乎乎等着我们查抄。”
胡宗宪点头说道:“行之,既然抄家不行,想要查出什么证据,那可是难上加难,要知道这些倭寇没有一个投降的,只俘虏了三个伤势极重的,问不出什么,就都死了。”
和倭寇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胡宗宪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怪异的倭寇,让人不怀疑都难。
唐毅笑嘻嘻看了看三个人,“没有俘虏就找不出证据吗?我可不信,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更何况是好几百大活人!”
谭纶喜出望外,笑道:“行之,你准是有办法了,快说说吧。”
“我哪有办法,不过……我想有个人应该有看法。”
……
唐毅说的是谁呢,不是别人,就是戚继光。
轮起练兵打仗,没有比戚继光更熟悉的人了,唐毅把他请过来,将整个过程都和戚继光说了一遍,戚继光将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根本不相信,直到唐毅拿出了军情密报,戚继光看了一遍,还是大惑不解。
他提出了两个最重要的疑点,其一倭刀虽然锋利,但也不是完美无缺,经历两三次大战,基本就废了。
这些倭寇几乎天天都在打仗,到了后面,战力丝毫未损,可见倭刀并没有大量坏掉,除非他们每个人背十几把刀登陆,不然根本做不到。
其次呢,戚继光在训练夜不收的时候,发现一个规律,不管是多精锐的士兵,最多连续三天不睡觉,如果超过五天,整个人都不好了,精神失常,不服从命令,还极易暴怒,甚至对同伴下手。
人的生理是有极限的,可是这些倭寇呢,他们突入大明境内,转战几千里,时间超过一个月,几乎天天都在高压之下,到处都是大明的人,倭寇人生地不熟,语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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