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六安的瓜片,尝尝可对味?”
胡宗宪喝了一口,仰天长叹,“老弟,说句实话,就算是玉露琼浆,我也品不出味来。内外交迫,风刀霜剑,说句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呵呵,胡部堂你多虑了,东南到了如今,已经禁不起折腾,而且开海之后,局面就扭转过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胜利的方向,陛下岂会更换主帅,平添变数。”唐毅轻松笑道:“咱们两个的处境其实很像,严党和清流都对付不了我们,关口就在陛下那里,就拿我来说,陛下要的是银子,我只要满足陛下的胃口,区区闽浙七大姓,弹劾越多,我的位置就越稳,这个道理默林兄不会不清楚吧?”
第410章年夜饭和赎金
唐毅本想请胡宗宪过来,给自己撑场面,可好处没享受,先要给总督大人治疗心病,唐毅这个郁闷就别说了。
但是又不能不管,谁让胡宗宪手上权势滔天,开海离不开他帮忙呢!
其实胡宗宪的病因说起来也简单,在担任总督之前,胡宗宪只干过巡按和知县,在京城没有什么人脉,别人把他归为严党,实际上他只是和赵文华联系密切而已,至于严党的其他人,还不少嫉妒胡宗宪的地位,恨不得把总督的宝座抢过去。
赵文华一死,严党那头没有准确的信号,清流又磨刀霍霍,胡宗宪自然感到了地位不稳。说起来可怜,他在京城的人脉甚至比不上唐毅,事到如今,也只有临时抱佛脚。
胡宗宪眼里的困境,在唐毅看来,却是杞人忧天,这位胡大总督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地位,罢了,就点拨一下吧。
“默林兄,我说句放肆的话,你不该靠拢严党的。”
胡宗宪把瞳孔一缩,摇头感叹,“行之,当时赵文华如日中天,我实在是没办法……”
“不是那一次,我是说现在。”
“现在?”胡宗宪不明所以。
唐毅呵呵一笑:“默林兄,你说眼下的严党,比起两年之前,是强了,还是弱了?”
胡宗宪爽朗一笑,“我虽然知道的没有行之多,但是如今六部九卿都是严阁老的人,自然是更强了。”
“不不不。”唐毅摇头,笑道:“默林兄,当年李默在的时候,朝堂三足鼎立,混沌不明,严嵩父子凭着对陛下的了解,纵横官场,所向无敌。可是李默一死,严党把陆炳得罪死了,不会再帮着他们害人。另外呢,徐阁老成为唯一能接替严嵩的人选,陛下必须护着徐阁老。只有两派在朝,非黑即白,什么事情都容易扯到党争上面,严家父子想要浑水摸鱼,用诡计害人,难度就大了无数倍。”
胡宗宪多聪明啊,唐毅把窗户纸捅破,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还是行之看得明白,这么说严党其实是表面风光,内里艰难?”
“也不能说艰难,至少已经出现了盛极而衰的苗头儿。默林兄执掌东南兵权,是大明朝第一的封疆重臣,严党想要稳固权势,必须稳住地方,不用默林兄去找他们,他们就会主动找上门,这其中的差别,默林兄不会不明白。”
胡宗宪连忙点头,俗话说上杆子不是买卖,严党求自己,和自己求严党,显然是两个档次。
“行之,我还有个疑问,如果我和严党疏离,清流攻击我,严党会不会顺水推舟,换成他们信得过的人?”
“以往会,可是如今不会了。”
胡宗宪不解,唐毅没好气说道:“感谢朱纨、张经、周珫、杨宜这些人吧,他们的流血让陛下明白了一件事。”
胡宗宪瞬间瞳孔缩成了一道精芒,长长出气,叹道:“闽浙海商!”
“没错,从嘉靖三十二年以来,东南的官就跟走马灯似的,要说他们都是饭桶也没什么,可是哪一个上任之前,都名声极好,众望所归。结果到了任上,不但不能平定倭寇,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一次两次,陛下或许不会怀疑,可是再三再四,陛下岂会看不明白?在东南的轻歌曼舞的背后,有一只狰狞的黑手,凡是他们不喜欢的官员,都会被稀里糊涂干掉,他们才是真正的地下皇帝。”唐毅笑道:“默林兄,你说陛下有了这个印象,情况会如何呢?”
胡宗宪咧了咧嘴,恍然大悟地笑道:“难怪行之老弟敢对闽浙七大姓下手呢,看来老弟是谋定而后动,老哥真是佩服之至。”
自从踏入官场,唐毅越发觉得在嘉靖朝当官,什么经世济用,什么八股文章,什么文韬武略,全都不顶用,最要紧的一门学问就是心理学。
只有把嘉靖的心思摸透了,哪怕犯了再多的错,也能高枕无忧。
就拿朱纨这些人来说,嘉靖认为他给了权力,给了信任,结果你们却连小小的倭寇都平定不了,肯定是辜恩负义,杀了你们也罪有应得。这时候闽浙的大姓在后面上下其手,就有了机会。
可是呢,经过了多少次教训,嘉靖终于明白了,不是臣子不努力,而是东南的水太深,暗流中藏着一股可怕的势力。这时候闽浙大姓再怂恿人上书,攻击唐毅,到头来只会引起嘉靖的忌惮和怀疑,你们还想故技重施,废掉朕看重的人选,简直痴心妄想,唐毅才说,弹劾越多,他越安全。
当然了,唐毅也必须展现本事和手段,说白了就是让嘉靖看到成果,看到银子!只要填饱了嘉靖的肚皮,哪怕唐毅折腾破了天,区区一个府又能如何!
其实比起来,胡宗宪的处境比唐毅还要好一些,他不需要帮嘉靖弄银子,只要能稳住东南的大局,嘉靖就会信他用他,有嘉靖支持,他就稳如泰山。
“严党、徐党、东南的世家、闽浙海商、世兵、客兵、倭寇、开海,千头万绪,都纠缠在了一起,除了你胡汝贞,还有谁有资格坐总督的宝座,陛下心里最清楚。”
敢情我这么重要啊,胡宗宪都有些飘飘然了,可是只飘到了一半,就回到了地面上。
“行之,说得容易,可谁又能说得准,陛下是不是这么看我啊?”胡宗宪急切地抓住唐毅的腕子,迫不及待道:“行之,你是不是知道了消息?”
“不知道。”唐毅回答得很干脆,“我说默林兄,你不能指望着陛下注意到你,还努力争取,给陛下献上平倭之策。”
胡宗宪心说唐毅这小子到底是年轻,这些年上平倭策的人还少了,可该怎么消灭倭寇,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又怎么说动嘉靖,难道还要欺君吗?
“默林兄,眼下就有一个天赐良机。”唐毅凑到了近前,笑道:“开海之后,商船必须要经过倭寇头子王直控制的海域,这些年他不是一直要求朝廷开放海禁,准许通贡贸易吗,如今朝廷都做到了,他难道还要继续在海外称王称霸?”
胡宗宪听到了这里,总算是眼前一亮,苦瓜一张的脸也笑开了,大手不住地拍着唐毅的肩头。
“行之大才,我总算明白了,要剿抚并用,争取把王直招安了,倭寇自然就消弭了。”胡宗宪激动地搓着手,他要立刻回杭州,选派人手,去联络王直,最好能把老船主忽悠上岸,到了那一步,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下来,谁也扳不倒自己。
唐毅这小子真是厉害,随便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困境给解决了。胡宗宪感叹着,急匆匆告辞返回,等他带领着人马,离开了泉州,行走在路上,冷风一吹脑门,胡宗宪猛地惊醒!
“哎呀,我上当了!”
他这才想明白,唐毅出的主意,根本不是为了他胡宗宪,而是为了唐毅的开海大业,不和王直取得谅解,商船就很难出海,开海贸易就是一句空话。
可唐毅呢,他刚到东南,对王直可没有什么办法,他只好忽悠胡宗宪帮忙,让他去摆平王直。
唐毅摆明了拿总督大人当枪使,问题却是招降王直,对胡宗宪来说,也是有无与伦比的好处的。毕竟倭寇分散盘踞在海上,要真是一点点剿杀,要弄到猴年马月,如果能把王直骗到岸上,捏在手里,挟天子以令诸侯,抗倭大业就成功了一半儿,胡宗宪能不做吗?
什么叫阳谋,这就是!
哪怕你知道被人家当成了枪,也唯有竭尽心力往前冲。胡宗宪凝眉瞪眼了好一会儿,只是长叹一声,老老实实联系王直去了。
唐毅要讨好嘉靖,就要弄到银子,当然了,这笔银子他是不会出的,在他的手上,不是有一大帮肥羊吗。
自从把李西平等人关起来之后,唐毅没急着去要钱,而是先搁了三天,没吃没喝,也不给被褥,晚上都能把人冻得死去活来。
这帮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最让他们纳闷的就是唐毅把他们关在了这里,家里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不发动人手,把大家伙救出去,难道任由唐毅胡来吗?
就在他们大惑不解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轰的一声。
李西平吓得一哆嗦,“唐毅动手了?”
不少半睡半醒的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又听了一会儿,他们才闹明白,原来是小孩放鞭炮,不是打枪。
“唉,今天年三十了,这要是有一盘羊肉馅饺子该多好啊!”有一个哀叹的,周围的好几个肚子都叫了起来。
很快整个屋子就像是春天的池塘,咕噜咕噜的,每个人的肚子都学起了青蛙叫唤。抓心挠肝得难受,用手捂住干瘪的肚子,趴在地上,努力抵御胃酸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眼看着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杨文钰提鼻子一闻,顿时皱起来眉头,屋子里又骚又臭,都是屎尿的味道,这间客厅是没法用了,他看了看守门的士兵,“喂,你们没给个马桶?”
“大人有令,什么都不许给他们!”士兵大声回答。
杨文钰点了点头,又笑道:“反正无所谓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站在了窗口,杨文钰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里面还能喘气的都听着,大人大发慈悲,今天是除夕,可以放你们回家吃年夜饭,每个人只需五万两银子,可别错过机会啊!”
第411章海瑞,你错了
年关岁末,唐毅为了缓解前些日子罢市闹出来的怨气,特别下令打开常平仓,半价出售粮米,又从各地征调了一批年货,一律平价卖出。
老百姓都是最善良又最好哄的一群人,对他们一点好,都念在心里头,原本那些骂唐毅的,现在都老脸通红,一个个不住口的说唐毅的好话,请神拜佛的时候,也要替青天大老爷说几句吉祥话。
另外唐毅又下令给全城的鳏寡孤独,还有叫花乞丐送去粮米,并且告诉他们,开海之后,用人的地方就多了,衙门会帮着他们找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哪怕什么都干不了,朝廷也会想办法的。
一番手段,春风化雨,唐毅的官声一下子好了起来,这回王悦影在街上逛了一圈,带着满脸的笑容,跑了回来,激动地拉着情郎哥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唉,要是人人都像老百姓这么容易安抚就好了。”
王悦影不解地摇头,唐毅笑道:“去帮我挑点年货,再陪着我去串串门。”王悦影转身,唐毅又补充道:“弄点实在的,不要太贵,也不要太花哨,就是柴米油盐,寻常之物就好。”
“哦。”王悦影虽然点头,可是心里却不住思量,丈夫什么时候多了个穷亲戚啊!她不好多问,去了一趟,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五六个家人抱着东西,摆了一地。
果然按照他的吩咐,有粳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荤油一坛,菜籽油一坛,两个猪后腿,四盒点心,一袋糖果,一袋瓜子,几挂鞭炮,两张羊皮垫子,一支黄花梨手杖,还有些林林总总的小玩意。
唐毅看了看很满意,笑道:“都装车上,咱们一起走吧。”
王悦影犹豫了一下,她毕竟还没和唐毅成亲,一起抛头露面,怕是好说不好听。唐毅伸手拉住了她。
“我的好媳妇儿,你要是不去,我怕人家把我轰出来。”
“谁这么大胆子?”王悦影顿时来了好奇的劲头,跟着唐毅上了马车,衙役驱赶着马车,穿街过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小胡同,停了下来。原来胡同口很窄,马车根本进不去。唐毅无奈,只好下了车,拉着王悦影,小心翼翼进了胡同,一直到了最里面的一家,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海知县的家吧?”
知县!
王悦影吓了一吐舌头,乖乖,这也太简陋了吧,三间正房,歪歪斜斜,低矮逼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唯有院子还算整洁,可是和想象中的知县老爷,实在是相去甚远,相去甚远啊!
唐毅还在犹豫,衙役们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海大人,府尊大人来看您了,快出来迎接吧。”
连喊了三声,房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唐毅灵机一动,从马车上拿下来一个拨浪鼓,连着晃了几下。
小女娃眼前一亮,一只脚迈了出来,可是却又收住了,一回头,就跑进了屋子里,没有一会儿,房门开放,一个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院门亲手打开。六十多岁的样子,有些苍老,不过腰板挺直,尤其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刚强的劲儿头。
老太太打量一下唐毅,先是一愣,随即飘飘万福。
“早就听汝贤说过,大人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不知大人光临寒舍,可有什么事情?”
“呵呵,老夫人过誉了,我就是提前拜个年,这不,刚从赵大人那边过来,多有叨扰,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快快请进吧。只是家中简陋,委屈大人了。”
“不碍的,头几年我们家也挺穷的,实不相瞒,我和家父就住在一间竹楼,冬天冷死,夏天热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会有变化的。”
听唐毅说话亲切,一点架子都没有,海老妇人顿时生出了好感,只是一转念,又叹道:“我们家摊上了一个犟种儿,怕是一辈子就在河西呆着了。”
到了客厅,唐毅偷眼看去,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多数都是竹子制成,而且手工粗糙,勉强能坐罢了,看起来应该是海瑞的手艺,唐毅也不算太在乎,倒是觉得有些委屈了王悦影,谁知人家王姑娘可比他自然多了,抱着海瑞的小女儿,没两句话逗得小娃娃咯咯发笑,海老夫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女孩。
“大人,这位可是尊夫人?”
唐毅自豪地笑道:“转过年得空就成亲,到时候还要请老夫人去做客。”
“多谢大人抬爱,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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