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李时珍怎么跑到了浙江,还得从酒精说起,唐毅献上酒精消毒的法子,李时珍就一直在琢磨处理外伤的法子。外伤,感染,酒精,杀毒……寻常的几个名词联系在一起,揭示的是细菌致病的深刻原理,传统的阴阳五行,表里寒热,都是一些没法直观说明的东西,可是细菌学说就不一样,把医学送上了更科学的高度……
李时珍如饥似渴,潜心研究,而且他还准备找一些病人做临床实验,外伤最多的就是打仗的地方,一个是九边,一个是东南,酒精又来自东南,李时珍就有心思南下。正巧他又因为劝诫嘉靖不要服用丹药,被赶出了太医院,索性就背起药箱,开始了神农之旅。
他先赶到了太仓,正好见到了吴天成,吴天成早就听师父说过,曹操奸雄一生,最傻的就是斩了华佗,神医比熊猫还宝贵,绝对要当成祖宗供着。虽然不知道熊猫是啥玩意,吴天成还是把李时珍当成了祖宗,好好孝敬不说,提供大量酒精供他研究。知道唐毅到了浙江之后,又派遣运河票号的船只送李时珍过来。
李时珍满心热情,心想着能遇到一位少年奇才,勘破医学的难题,解救苍生。哪知道一见面,唐毅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帮着王忬装病,李时珍简直大失所望,甩袖子就要离开。
不过他最终没有走掉,唐毅出的诊金实在是太优厚了——每天一万两银子!
倒不是李时珍贪财,而是他要著书,要研究药物,要救治病人,都离不开银子,只能乖乖被唐毅绑架。
“哼,风风火火的,打算去害人不成?”李时珍彻底对唐毅的人品失望了,说话一点不客气。
唐毅对这位大牛可是恭敬得很,陪笑道:“李太医悬壶济世,在下也是救民水火,咱们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我可不敢高攀,你好自为之!”
唐毅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离开总督府,骑上他的小毛驴,直奔钦差行辕而来。一路上不停催促小毛驴,可不能错过好戏。
他紧赶慢赶,来到了行辕的时候,有士兵急忙拦住。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钦差驻地?”
这回唐毅有了经验,他随手拿出一块总督府的令牌,送了上去。卫兵接过,急忙跑到了里面,没多大一会儿,就有人出来,领着唐毅到了二堂。作为总督大人的外甥,唐毅算是半个苦主,还得到了一个座位。没有大多一会儿,锣声响起,有衙役高声喊道:“钦差升堂了!”
衙役们用水火棍戳着地面,高喊堂威,从屏风后面走出三位身着红袍的钦差,第一个是赵文华,第二个是唐顺之,第三位就是刚刚从总督府赶来的李天宠。
这三位依次坐下,唐毅偷眼看了看老师,唐顺之微不可察地眨眨眼,唐毅心领神会,知道一场龙争虎斗就要开始了。
赵文华先说道:“来人,带罪员郑永昌和何茂才。”
“慢!”李天宠迫不及待说道:“赵大人,我以为当先带应三元和吴成典!”
唐毅听在耳朵里,心中暗笑,一上来就掐起来了。赵文华的矛头指向郑何二人,显然要保住应家,而李天宠直指应家,是为了攻击背后的应大猷和严阁老。
想通之后,唐毅兴奋地攥着拳头,果然没有失望,就让我看看到底是李太宰选的人厉害,还是严阁老的干儿子高明!
就听赵文华怒道:“我是主审。”
李天宠不甘示弱,冷笑道:“圣旨上说了只许你一人说话,不许我们开口吗?”
“你无理取闹,圣旨怎么会说这种话?”
“那就对了!”李天宠叫道:“我就是要先带应三元!”
这两位吹胡子瞪眼,唐顺之忙说道:“梅村公,李大人,今日不过是为了厘清案情,先带谁都一样,我看还是从官大的开始。”
李天宠张了张嘴,并没有反驳,他也不想落个二打一的局面。
士兵们脸色发苦,下去之后,将郑永昌先带了上来。由于他是巡抚之尊,可以坐着受审,有人搬过来椅子,郑永昌刚刚坐下,就听赵文华啪得一声,猛地敲了一下惊堂木。吓得郑永昌一下子跳了起来,傻愣愣看着。
就听赵文华厉声说道:“犯官郑永昌,你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还有脸坐下吗?给我站着受审!”
他这么一吼,李天宠不紧不慢笑道:“郑大人,你是罪员不假,可朝廷还没定你的罪,赵大人虽然身为钦差,可也不能未审先判,你还是坐下吧。”
一个让坐下,一个让站着,犯人没咋样,钦差先开撕了。郑永昌不愧是老油条,他捧着手铐,把椅子放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位大人,这样就没说得了吧?”
赵文华气得脸色铁青,李天宠却抢先发问。
“郑永昌!”
“罪员在。”
“本钦差问你,你和按察使何茂才弹劾应吴两家,勾结倭寇,暗害总督王忬,可有此事?”
郑永昌眉头挑了挑,叹口气:“罪员确实上了奏疏……”
“认罪就好,本钦差再问你,应吴两家何以要害王忬总督?”
郑永昌一愣神,李天宠又厉声叱责:“讲!”
“启禀钦差大人,罪员以为王大人整顿海防,侵犯了应家和吴家的利益,所以他们才想着暗中下毒手。”
李天宠微微一笑,“还算老实,那你身为巡抚,一省之长,为何又甘心为应家和吴家趋势,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授意……”
没等李天宠说完,赵文华惊得脸色苍白,大吼道:“李大人,你这是在诱供,本钦差要弹劾你!”
第196章重大突破
赵文华威胁要弹劾,换成别人或许会怕,李天宠当过御史,他可不在乎,反唇相讥道:“赵大人,你还想颠倒黑白不成?应吴两家不过是东南士绅,他们有胆子勾结倭寇,暗害堂堂封疆大吏吗?还不是背后有人暗中唆使,欲坏朝廷栋梁?”
李天宠说的义正辞严,就算白痴也明白了,他的矛头所指,就是严嵩严阁老,说他们通倭,下一步就是造反,直接往死里整。
不愧是李默看重的人物,一出手就如此狠辣,把赵文华给逼到了墙角。
“李大人!”赵文华咬着后槽牙,怒道:“你可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光凭着猜测,就敢胡说八道?”
“要证据,那还不容易!”李天宠盯着郑永昌,笑道:“犯官只要从实招来,朝廷或许能网开一面,不然犯官死路一条。”
“别听他的!”赵文华也不顾及形象了,怒斥道:“郑永昌,你可想好了,胡乱攀扯,后果有多严重,别因为自己的一张臭嘴,累及家人!”
红果果的威胁,赵文华也是够拼的,李天宠气得嘴唇发青,猛地一扭头,盯着旁边的唐顺之,三位钦差就他一言不发。
“唐大人,您身为翰林清贵,享天下大名三十年,人人敬仰,面对奸佞,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毫无疑问逼着唐顺之表态了,唐顺之微微一笑。
“李大人,唐某以为还是听听苦主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着唐顺之满怀希冀地看着唐毅,感受到老师关切的眼神,唐毅这个气啊,好好的看热闹非拉我下水干什么?
他一肚子不满,倒是赵文华很赞同提议,忙问道:“行之贤侄,你聪慧绝伦,想必有什么高见吧,说出来听听。”
唐毅不得不起身,行礼之后,略微沉吟,然后说道:“诸位大人,晚生看得出来,你们心中各有定见,依晚生的意思,不妨分开审讯,各自寻找证据,只要铁证如山,自然令人信服。”
听完唐毅的建议,赵文华和李天宠眼前一亮,这个办法的确不错,要不然他们在大堂上狗咬狗,传出去也不好听,而且更会耽搁审案的进程。
“李大人,你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办了,不过一三五归我审讯犯人,二四六归你!”
“成!”
这俩人好像斗鸡一般,猛地一甩袖子,从两边退出,只剩下一个唐顺之,无奈地敲了下惊堂木,让人把郑永昌带了下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唐顺之看着徒弟,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小子是越来越坏了。”
“师父,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两位大人争执不下,我是帮他们解套的。你看他们不是好了吗?”
“好?我看是火上浇油。”唐顺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样的强悍,一样有靠山,鬼知道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唐毅露出大大笑容,得意说道:“师父,不管他们查出什么来,东南的地界总会干净一些的!”
霎时间唐顺之的瞳孔紧缩,没错只要双方闹得越狠,揭出来的罪恶就越多,不管是郑何代表的地方官,还是应吴两大家,他们倒台了,只会拍手称快。
……
师徒两个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场好戏。
首先是赵文华,他的矛头对准了郑何二人,派出人手,不停搜找两个人的罪证。有人要问,郑永昌和何茂才身为严党成员,如果他们拼死反咬严嵩父子,岂不会威胁到严党的安全吗?赵文华摆明车马炮整他们,就不怕狗急跳墙吗?
其实来的时候,严嵩早有交代,些许的贪贿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大可以推说天高皇帝远,充其量是用人不当,最多挨一顿嘉靖的臭骂。对严党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断尾求生,不要牵连太多,最好让郑何二人把所有罪名都担下来。
想的不错,可是有了李天宠在旁边掣肘,想要做到何其困难。
但是赵文华还有信心,跟着严嵩严世藩这么多年,他害人的本事也学了好多,就算是清官都逃不出他的手掌,更何况无恶不作的郑永昌和何茂才呢!
很快赵文华就从巡抚和按察使衙门,还有他们的府邸搜出了大量罪证,汇集到一起,林林总总,还真不少。
师爷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然后向赵文华一样一样的报告。
“大人,嘉靖二十七年,郑永昌霸占田姓地主桑田三百亩,还强纳对方的一对女儿为妾……”
赵文华一听,撇撇嘴骂道:“还挺会玩,继续找,这个不算什么。”
“是……还有一条,就是去年的时候,从江西解送十五万石军粮,郑何联手,换成了府库的陈粮,而后将崭新的军粮出售,获利十万两,二人对半分了。”
赵文华还是不屑地说道:“陈芝麻烂谷子,天底下还有不贪的官吗?”
简言之,师爷说了一项,就被赵文华否定了一项,大热天师爷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到了最后,他又翻出一件事情。
“启奏大人,这是在嘉靖三十年的时候,还是郑何二人干的,他们售出一批生丝,获银七万两……”
师爷念完之后,习惯性地念下一项,多如牛毛的事情的,没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赵文华突然鲤鱼打挺,一下子窜了起来,猛地从师爷手里夺过清册,看了又看,大吼道:“把这段时间的往来书信都给我找出来!”
“是!”
师爷连忙点头,在浩如烟海的文件之中翻来翻去,一直到了半夜三更,终于找到了几封信,送到了赵文华的面前。
“加几个蜡烛。”
侍从忙端着十几盏烛台过来,把屋子照得亮如白昼,赵文华拿过书信,仔细看着,一个字都不敢错过。足足看了三遍,赵文华兴奋地一拍巴掌!
“哈哈哈,我真是天才,郑何必死无疑!”
……
什么事情把赵文华高兴成这样呢?
原来在嘉靖三十年,郑永昌和何茂才贪墨了一大批生丝,而这批生丝原本是要运送到织造局,织成丝绸供应宫里的。这两个家伙竟然狗胆包天,借口运输船只遭遇风浪沉没,而偷偷将生丝扣下,贩卖获利。
嘉靖对待贪墨很宽容,可是有一样他忍不了,那就是贪了他的钱!
郑何二人敢对供应宫里的丝绸下手,戳了嘉靖的肺管子,犯了天条,简直就是十恶不赦,挫骨扬灰都不解气。
而且只有这种目无君父的贪官污吏,丧心病狂之徒,才会勾结倭寇,至于出卖情报,陷害忠良,也就不在话下了。
赵文华仔细推敲之后,又突发奇想,当时郑永昌和何茂才是说船只遭遇风浪,是不是他们早已经和倭寇打成一片呢……不管真假,只要说得过去,就可以把罪名都推到他们的身上,应大猷就保住了。
想到这里,赵文华高兴地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他坐在椅子上,又仔细盘算了一下,郑永昌这家伙心机深沉,何茂才相比之下,粗野许多,更好对付。
“那就从你下手!”
“来人,把何茂才带过来,老爷要过堂。”
手下人忙着去提人,赵文华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换上官服,来到了二堂,此时已经有人把何茂才提了上来。
短短的功夫,何茂才形容憔悴,脑袋乱得和稻草一般,捧着手铐,艰难地坐在椅子上,愤愤说道:“大人,咱们可是老交情,这些年姓何的没少孝敬你,咱们做人,可要把良心摆正!”
“大胆!”
赵文华气得一拍桌子,怒吼道:“何茂才,你已经是犯官,再敢放肆,本官必然动大刑伺候。”
听到动刑,何茂才把脖子一缩,只能说道:“问吧,问吧。”
“嗯!”
赵文华点点头,突然站起身,走到了何茂才的身边,低声叹道:“老何,咱们都胡子一把,年纪也不小了。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儿孙多想想。”
何茂才一愣,莫非赵文华要放水?他沉着脸哼了一声,“通倭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家人还能保得住吗?”
“此言差矣!”赵文华突然笑道:“老何,本官查过所有卷宗,并没有你通倭的直接证据,即便是从应家和吴家搜出来的通倭罪证也不能直接证明是出卖情报,暗害督公王忬,我说的可对?”
这些日子以来,何茂才早就反复思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听赵文华这么说,他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赵大人,您圣明啊!”何茂才激动说道:“下官早就想通了,其实都是王忬设计的,没错,就是他干的!”何茂才咬牙切齿,说道:“他愣是说什么抓到了信差,我就误以为是老郑的,结果……哎,现在想来,根本就是王忬故意引诱我们上钩,然后借着我们的手,去查抄了应家和吴家,弄得一家人自相残杀,王忬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愧是多年的老刑名,何茂才已经触摸到了真相,只是他明白的有些晚了。如今王忬声望如天,浙江的士绅百姓联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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