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有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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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若有晴天-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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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这栋居民楼就蜷缩在几座商铺的夹缝里。
安哥哈娜煮了一壶红糖水给米凉喝下,又帮她收拾了一张床铺。“你就临时住在我这里吧,我女儿出去外面工作了,现在不回家里住。”
米凉点点头。
安哥哈娜见米凉两眼红肿,又一脸的麻木,她知道对米凉来说,失去孩子的痛苦远远超过了遭遇爆炸意外的不幸。她深深叹气,“米凉啊,我们暂时都没有工作了。但是,事情总会有办法的。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都是命啊……你千万不要难过……会过去的,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半晌,米凉才回过神来,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安哥哈娜陪着她坐到凌晨,才去睡觉。
米凉躺在床上,眼睛此刻又开始疯狂地涌出泪水。她闭上眼睛,听见窗外属于这个异国的清晨特有的声音,有零星的摩托车的声音,茶餐厅里顾客的谈笑声,便利店玻璃门开关的声音,货车卸货的声音……有一辆很旧的车子,开起来有哐当哐当的噪声,总是在清晨时分驶过这条小街。她想起去年第二次见到欧城,他也是开着一辆破旧的货车。那一次,她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西装,站在酒店的喷泉前抽一支烟,站在那里过分地醒目。从第一眼见到欧城,她就深深认为他有一种让人不能拒绝的好看,那种好看,包含了某种旧时光的沧桑和风情。在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她也常常幻想小孩子以后的长相——他一定会继承欧城的那种好看。
只是,宿命又一次为难了她。
“欧城……我该怎么办呢……”米凉流着泪,紧握着胸前的那条忍冬鱼项链,口中喃喃念着欧城的名字。也许她不该来泰国,这样她也不会失去这个孩子。仿佛她永远都是在失去,从家开始,失去家,失去母亲,失去爱人,失去提琴,失去孩子……直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楼下茶餐厅里开始播放音乐,是那种欢快节奏的泰语歌曲,叮叮当当的伴奏,让人想起麦兜。米凉听得懂其中的几句泰语:天又蓝,我遇见你,在街角在书店……
我遇见你,在街角在书店。她喃喃念着这一句,眼前是欧城的脸。那张脸越来越清晰,就近在咫尺,分明的轮廓,嘴角带着笑意,好看得没有办法。渐渐地,那张脸越来越清晰,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然后就戛然而止,世界再次一片寂静。
她在惊慌中感到一阵泄气,认命似的闭上眼睛。她感觉到自己颤抖的抽泣,无声的。这样突然听不见声音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但是只有空的一片,死寂的一片。
好在她很快又听见了那歌声,仿佛是被稀释和摇晃过了,歌手的声音在发颤。
这样的情况已经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在失聪的时候,她就担心自己从此再也听不见了。她什么都不怕,只怕以后再也听不见他对她叫一声,丫头。
2007年9月10号。
杨宇一下班,就提着旅行袋赶往青山的洪良木材加工厂。
这家木材加工厂已经废弃了很久,木材和机器都没有了,只剩下几间千疮百孔的仓库。全是空的。
杨宇走到最里面的一间仓库边,朝里面低声问:“我是老杨。你在吗?”
门开了。欧城靠在门边,满面的胡楂,像鲁滨孙。
“听说于嘉陵最近去了香港,你这几天没事不要再出去。”杨宇一边把旅行袋递给欧城,一边说。
欧城笑了笑,有点无所谓,“我会凡事小心的。”
“我给你带了几天的水和吃的,还有几件衣服。你切记,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许去。网上还在通缉你,还下了悬赏令。”
“你也不要过来了,”欧城说,“我怕连累你。”
杨宇皱了皱眉头,“我要是怕连累,早就把你卖出去了。”
欧城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辛苦你了。”
“没什么。别跟我客气。”杨宇顿了顿,又问,“那天去了青山以后,你最近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出去吧?”
欧城一怔,简短地答:“没有。”
杨宇摇摇头,“别骗我了,你在泰国认识的宋猜,他有个手下是于嘉陵的私人保镖。你这两天是不是见过他?”
欧城看着老朋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我有分寸。”
“于嘉陵已经不用方律师了,恐怕以前我都白盯了。”
“这样更好。”欧城不愿杨宇也卷进来。这种事,牵涉的人越少越好。
“那你凡事小心。”杨宇说,“老婆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欧城看着他走出仓库的铁门,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老杨。”
杨宇的脚步却停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欧城,一脸凝重,嘴唇抽动两下,却欲言又止。
“老杨,怎么了?”
杨宇忽然涌起一阵心酸,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是伯母……”
欧城一下子怔住,“我妈怎么了?”
杨宇的眼眶红了,他想开口,却又开不了口,只是握住欧城的肩膀,深深叹气。欧城立刻明白,母亲终究还是走了。尽管杨宇一直瞒着自己,说没有问题,她身体还好。但是他早知道晚期的癌症没有几个能够治好,只是自己不孝,让母亲走得太凄凉。在逃亡的几年,他见不到母亲,他只是每个月托杨宇把一笔钱交给母亲。母亲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只是明白他不能回来。
那晚在天桥下,母亲对他说“儿子,我在家等你”,他没有想到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他不敢再去看母亲,他生怕母亲被牵累。其他时候,欧城只敢潜到家附近,远远地看着母亲佝偻着背,提着小水壶给那盆老弱的仙人掌浇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够活到他能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天。
潜回来以后,他曾经去见过丘昌两次,在于嘉陵的私宅附近潜伏了一个星期,意外拍到他的一点罪证,再加上先前丘昌给他的那个闪存盘,已经至少可以控告他谋杀。他打算找一个机会曝光这些证据,还自己一个清白,那个时候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带母亲去听戏,让她看他娶妻生子……如今,却不能够了。
良久,杨宇拍拍欧城的肩膀,“兄弟,节哀吧。”说完又补上一句,“已经下葬了。在九峰山公墓。”
欧城愣在那里,没有掉泪,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空得发疼。
杨宇走后,欧城打开他带来的那个旅行包,从里面掏出一包烟来。他一根接一根地抽,抽掉半包,才发觉自己在抖,脸颊上已经有眼泪静静淌下来。
他永远见不到母亲了,他竟连葬礼也没能去。母亲去世后半个月,他才知道母亲走了。
欧城连夜去了公墓。他在母亲的墓碑前,从夜里十点跪到了凌晨五点钟。他没有对母亲说一句话,没有抽一支烟。以这样的方式跪在母亲身边,恍若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欧城还没有受过什么伤,也没经历过生死。那时他以为他的一辈子就要和很多人一样,平淡安稳地过去了。后来被迫流亡,就和母亲分别。他在电话里告诉母亲,我在国外,暂时回不来,等我回来了,带您去橘园听戏。母亲每次在电话那头流泪,也强忍着说,好,我等你回来,你要记得按时吃饭。每一次,母亲都说那句,你要记得按时吃饭。
母亲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凌晨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冷风从墓碑与墓碑之间穿过,欧城忽然感到空前的累。
母亲走了,他还得活着,必须活着,即使母亲并没有等到他回去。
他颤抖着支起身子往回走。
欧城在仓库里待了两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出门,只是一有空就抽烟。
回到这个城市以后,他就一直蛰居在木材厂废弃的仓库。他负伤离开这里的时候,除了那只急救箱,什么也没带走。回来以后,他路过一个夜市,买了一小盆忍冬草。现在,他把它摆在仓库一角可以见光的地方,它没有发芽的迹象。
他也常常想起米凉,却不敢联系她,甚至不敢偷偷回城中村。他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会崩塌,哪怕只是看见那间阁楼上的小小灯光。
在受伤之前,他曾经想过彻底变成欧城,与米凉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生,后来才明白,即使他想变成欧城,于嘉陵也会永远揪住他不放。只要他活着,于嘉陵就不安心,除非他死。死就死吧,他又没有怕过。但他生怕被她看见,怕她看见他死,也怕她看见他受伤。
唯一的法子,是不去找她,也不被她找到。
在躲藏的日子里,杨宇每次给他送食物过来,都会嘱咐他,不要出门,不要上街,再等一段时间会想办法再送他去外地,再等一段时间也许他能重新做回林靳。但欧城现在觉得自己等得没有底气,也许再等下去,连活着的****都被这时间和命运湮灭了。
欧城抽完仅剩的半包烟,天已经大亮了。深秋的阳光照进来,洒在那株干枯的忍冬草上。
他看了看那株忍冬草,想起米凉送的那盆忍冬草,应该还在阁楼的窗台上吧。那株忍冬草,从未叫人看得出来茎叶,是连一片叶子都没长出来过。也许只有像米凉那样,靠着傻乎乎的坚韧,才会去以为一株忍冬草任何时候都可以坚韧地活。
欧城拿起手机来,手指在开关键上游离了很久,终于按了下去。他即使那么牵挂米凉,也没敢去问她一声,她好不好。
他那么牵挂母亲,也不敢轻易问一声,您最近还好吗。母亲去了,他才深深悔恨自己的不孝和母亲的不值。
他此刻只想问一声,丫头,你好吗。
米凉的电话竟然停机了,欧城顿时慌了起来。他本来不想被她找到,但他此刻却发现,原来他一直是希望看着她的,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知道她还过得好,就够了。他万万不会想到,她竟然消失了。
欧城决定去梦圆旅店。他只想远远地看见她,知道她还健康安全,他就满足了。尽管他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决定,他可能随时被捕。
但他还是去了,然而她早已不住这里。
欧城等旅店老板回来,才打听到,原来她前几天还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

16。第16章 水问鱼踪(4)
老板把那张写着一串数字的纸片交给欧城,说:“前几天,她联系我,给了我这个电话,说是如果有人回来找她,就让他打这个电话。”
欧城接了那张纸片,立刻拨过去。那边先是一串泰语,问他找谁。他顿时一个激灵,她竟然去了泰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细瘦的女孩子,身体里竟然藏着超乎想象的勇气和执著。他感到心底的那股内疚心痛很快蔓延到喉咙,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请问找谁?”对方又问了一句。
欧城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泰语回答对方:“我找米凉……请问您那里有没有这个女孩?”
那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用中文说了一句:“我去帮你叫她。”
半晌,那边轻轻“喂”了一声。
“丫头……”欧城唤了她一声,却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来,视线早已模糊了。
米凉起先是沉默,然后只颤抖地喊出声来:“欧城,是你?欧城……”
欧城听得米凉的声音,因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听见她哭着叫他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问道:“丫头,你好吗?”
米凉没有回答。
“丫头,你还好吗?”他又问,问得自己一颗心碎了一地。
米凉还是没有说话。
欧城听到她掉泪的声音,他也开始猛地掉泪。半晌,他又说:“丫头,对不起……我想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隔了好久,他听见电话里她弱弱的声音:“不好……”
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一向有她脆弱的坚韧,即使不好,也会在他面前摆出笑脸。若不是她实在承受不来,她也绝不会对他说一句不好。他心里发颤,“丫头,对不起……”
“我在等你,等了你很久,找了你很久……”她一边说,一边抽泣,“我总是联系不到你。但我就是想,我一定要找到你……我找遍了整个曼谷,也没有你……我在想,如果我还等不到你,我就继续去其他的地方找你……”
欧城觉得自己心里某处顿时碎裂开来,他只想要阻止她去找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为了他去了泰国。他也不曾想到,他的离开竟然让她更加的苦。
米凉在电话的那头不断地问:“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对她说:“你现在……在曼谷?”
“在曼谷。”
“你在那里等我。我去接你。”
那头是一声脆脆的回答:“我等你。”
欧城挂上电话,就拨通了丘昌的手机,“丘昌,请你帮我去曼谷。”
那边也没问为什么,就说:“好。什么时候?”
“尽快。”
欧城没有想到米凉真的去找他了,而且还是去一个他万万不曾料到的地方去找他。他以为,她至多就是在那间阁楼里等着他再回去。
现在轮到他去找她。
有的人,一生都在等待,等长大,等爱情,等衰老,等死,等回家;另一些人,永远都在寻找,找人,找爱情,找一个家,找一个中途站,找一个港口……如果可能,人人大概都会选择前者。因为等待永远比寻找要来得轻松,等待中落下的伤口,也永远比不上寻找时的伤痛和绝望。只是不经意间,他们就都变成了后者。她没有办法,他也没有办法。
欧城挂上电话,忽然一阵反胃,紧接着鼻腔发热,然后有鼻血汩汩地流下来。仿佛就是在一声惊雷之间,他顿时明白,
上天留给他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欧城到达曼谷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自从和米凉通过电话,他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去泰国。在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住他,除了死。其实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是他得先找到她。而且,他还不想死在她之前,否则他死也不会放心。
欧城按照米凉描述的地址,找到了那间旧公寓。他敲开那扇门,来开门的是一个面孔有点黝黑的中年女人。
“请问,米凉在这里吗?”
那女人先是一愣,后来明白过来,“你是米凉的朋友啊!我叫安哥哈娜。”
“你好。我叫欧城。”
“快进来吧,她刚刚去外面,应该快回来了。”
“谢谢。”欧城点点头,进了屋子。
“进来坐,屋子很小,好久没有待客了。”安哥哈娜解下腰上的围裙,然后给欧城倒来一杯水。
“谢谢。”
安哥哈娜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和米凉一样,看上去落魄,眼神里尽是一股子倔犟。“你从中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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