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雪按捺不住,欺身而上,御怀远推推他,嘟嘟囔囔,“大早上的,这是干什么?”
林北雪翘了下唇,趁其不备,挺身而入,御怀远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水,立即就清醒过来,蹙眉道:“二少未免太过纵欲——”
“我自命风流,死于玉树之下,心甘情愿。”
林北雪豪情陡生,他扳住御怀远的肩膀,虽人在斗室却若长驱于茫茫草原,突刺猛进,高歌在喉,当那足以毁灭生死的快感来临时,林北雪忽然掉了一滴泪在御怀远面上。
“我爱你。”他如是说。
……
丁甘龙的噩耗传来是下午时分,林北雪和御怀远面对面坐着,林北雪捧着《红礁画桨录》,一边读一边同御怀远品评,两人正说到行头上,老家人敲了敲门,道:“丁宅的电话,找御医生的。”
御怀远心中顿时一沉,而后慢慢地起身,这一个动作仿佛耗去了他的全部心力。
“怀远,你要撑住,也可能是丁老病危要你去救命的——”林北雪架住他,只见御怀远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他摇着头,“不,丁师的病我是知道的,定然是——”一句话没说完便哽咽了。
林北雪默默地将他放在大椅上,吩咐家人为御怀远取来了衣服,然后自己去接电话,果不出御怀远所料,打电话来的是丁老的长子,说是丁老刚刚逝去,林北雪道御医生因悲痛过度,情绪稍平复后便去治丧,对方应了一声,语调中也满是悲伤,林北雪只得说了一句节哀顺变,于是便挂掉了电话。
再回到卧室,御怀远却已穿戴整齐了,他努力地克制着哀思,对林北雪道:“丁师到了这个岁数,应是喜丧了,这几日我要去忙着治丧,没有时间再过来。”
林北雪点点头,然后抓住了御怀远的手,“我同你一起去,给丁老磕个头,作为你的——”林北雪顿了顿,坚决地道:“爱人。”
“嗯。”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丁甘龙的丧事持续了半个月,待身后事整利之后,御怀远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一月,林北雪衣不解带地在南市御家老宅照顾,稍见起色的时候,林家家人坐了汽车来传话,说是林老爷请御医生和少爷回去,林北雪蹙眉,御怀远尚在病中便作推辞,可家人很是执拗,一定要两人前去,御怀远想了想,凉意忽然枝枝蔓蔓就将心房裹得严严实实。
定是有些传闻到林老爷子耳中去了,上海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
林老爷子坐在上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北雪什么时候和御怀远搅在一起他竟是一点也不知情的。对于御怀远,他的态度很是复杂,毕竟他有负于御家,多年来将御怀远视为半子,全家和全厂五百多人的诊务全部拜托于他,而御怀远亦兢兢业业,费尽心力,从德行的角度来说,林老爷子很是敬重这个后辈,但是,若要他真的接受他……林老爷子气急攻心,一定是那个不肖子做下的好事!
林北雪和御怀远双双进屋的时候,满头霜雪的林老爷子和林北岳并排坐在大沙发上,林北雪挑了下眉,今日有林北岳在,自己休想轻松逃过一劫,想必也是为了报纱厂的一箭之仇。
今日之事,只有拼死一搏。
林北雪想透之后大大方方牵起了御怀远的手,御怀远当下大惊,被林北雪握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要缩到身后,却不想林北雪很是大力地牵着他走向沙发,坐在了林老爷子对面。
林老爷子见状,手杖脱手而去,林北雪躲也不躲,任由手杖砸到头上来。
“逆子!逆子……”林老爷子怒火攻心,气息紊乱,一下子晕倒过去,御怀远见状,立即拿出随身医包施针,待林老爷子缓过一口起来,便叫人送进了房内。林北雪同林北岳面对面坐着,林北岳满是讥讽地笑道:“原来二弟竟然是好这一口,不过眼光颇好,以御医生的品貌人才,真是也不委屈你。”
林北雪冷冷瞧着他,“你所要的,不过是林家的产业罢了,怎么当官还不够过瘾吗?我除了一间银行,你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日夜银行的本金是父亲出的,你应该还回来吧?”
林北雪哈哈大笑,狡促道:“真是不凑巧,前日把银行卖给黄楚九了,现在是他的产业,你若有本事,找他去接收。”
林北岳勃然色变。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谁也别小看了谁,想从我这里拿东西,大哥你小心烫伤了手!”
林北岳挑眉,“我可从未小看过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罢了,若你肯老老实实滚出林家,我便让你们风平浪静待在上海,如果你不肯,休怪我毁了御怀远。”
林北雪掸了下自己身上的烟灰,云淡风轻地道:“你现在是拿御怀远威胁我?”
“是又怎么样?你敢拿御怀远的名声冒险么?”林北岳争锋相对。
林北雪缓缓扫过林北岳的面容,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远比自己英俊,细薄的唇紧紧下抿,显得果敢而阴狠,一丝不苟的精致装扮衬得他文质彬彬,若换了身份,林北雪定然要为这样的人赞一赞,只可惜,生为兄弟,结为死仇。
林北雪凝视着林北岳手上那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林北岳喜好装扮,一身西装皆出自名手,戒指煌煌夺目,光泽细腻,花纹若断云层层叠叠,林北雪一时出了神,心里倒惦记着,若御怀远是个女儿身,自己定要买个比这个更好的送他,也不知他收到会有什么反应?
林北岳在心中冷笑,他自小就厌恶他,这种厌恶源自于他的母亲,他母亲寡居数年,纵然有夫人之名却无夫人之实,管不了林老爷子的腿更管不了林老爷子的心,于是抑郁而终,在一场情爱中,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战绩就是林北雪的母亲在她生前就连妾室的名分都没有捞到,所以死了也立下了遗志,不允进门——林北雪的母亲的确没有进门,毫无名分地跟了林老爷子十数年,最后也落落寡欢而死,但林北岳依旧觉得她比自己的母亲幸福,至少她可以享受着自己母亲一天都未曾享受到的爱情,而她的儿子亦可坐在林家同他共分财产。
凭什么?
“怎么?看来你同御医生也只是玩玩罢了,毕竟还是财产比较重要是吗?”
“嗯?”林北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林北岳立时大怒,拍案道:“林北雪,你不要觉得自己还有退路!”
林北雪见他有失风度,不由冷笑,“谁有退路?在我年少时送我去留洋的时候可曾有退路给我?逼我收购纱厂的时候可曾有退路给我?我的退路,历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何曾求你们给予过?”
林北岳一时微怔,说不出话来,但他不屑地挑了下唇,道:“既然你苛责我们未曾给你过退路,那我现在给你,滚出林家,你和御怀远的事我会替你们瞒的死死的。”
“你当我会信你?”林北雪反问,笑的轻松,“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易于的人,你也许不知道的是,聂云台同徐明飞私交甚厚,你不是想结谊聂家那位显贵么?若他知道徐明飞本来同林家说好各出一半的钱一起收购纱厂,而收购之后林家忽然大举撤资,陷徐明飞于艰难境地,林大公子结交显贵的目的一达成就过河拆桥。徐明飞愤懑不已,在聂老爷面前申诉,你觉得这部戏演起来怎么样?”
瞬间,林北岳面上的血色退潮一般去得一干二净,若敷粉一样苍白。
“二弟好手段,我真是所料未及。”
“全拜大哥所赐。”
兄弟间一时静默。
……
林老爷子眯眼瞧着御怀远,心中酸涩。早就听闻丁甘龙死后御怀远大病了一场,今日见他进门没有往日利落风气,脚步也飘忽,人愈发瘦的像个竹竿,现在他坐在自己跟前施针,近了瞧他,面色不仅苍白还透着青黄,稍一动弹额上就见了汗,微微喘着,但下针的时候手却依旧很稳。
林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并不气御怀远,气的是自家逆子,御怀远好好一个名医,这下可要毁在了他的手里。
“我林家——对不起你。”林老爷子哑着嗓子道,他一把握住御怀远的手,“若是那逆子胁迫了你,你大可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教他再去骚扰你——”
“也不是。”御怀远靠在床头桌子上,缓缓地道:“二少没有胁迫我,何况我也是真心喜欢他。”
林老爷子顿时失语,他重重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掩面睡去了。
御怀远枯坐许久,听闻林北雪在外面唤了他一声,便起身同林老爷子告别,只见对方充耳不闻,无奈之下,御怀远便自己走了,走到了几步就听林老爷子道:“御医生,你以后不用再来了,诊务我会拜托给别家,而那不肖子我也再不想见到他,你们的事……我会替你们遮掩,你们……好自为之吧。”
御怀远喉间紧缩,眼眶忽觉一热,转过来对林老爷鞠了一躬,颤抖着道:“多谢……世伯。”
一句世伯,牵连着林老爷子的心也动了起来,他翻身而起,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他的母亲,亦对不起他,他在你身边或可幸福,请替我善待于他——”
御怀远无声地点了点头,林老爷子便摆了摆手,御怀远又做告别,这才慢吞吞走出门去,见林北雪站在客厅里,便冲他笑了笑,林北雪心中一暖,快步走到御怀远身边,挽起他的手道:“现在,你我相依为命了。”
御怀远笑了笑,在林北岳嫌恶的目光中,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父亲他……没事吧?”
御怀远微觉讶然,本以为林北雪会先问林老爷子怎么处置他们的事,却不想先问了身体怎样。
“没事了,到时候看诊务移给谁,我再去叮嘱几句。”
“那我就放心了……我父亲没有对你……”
“没有,林老爷子没有为难我,甚至没有恶语相向,有如此老父,真是福气——”御怀远感叹了一句,不期然却被林北雪紧紧抱住,“怀远,我护你若护心,不畏风吹,不惧雨打——”
“只愿君心似我心。”
天地静默,两人同声,唯此一心,亘古难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傍晚,林北雪与徐明飞约好在家里吃饭,通知了御怀远早点完结诊务回来。徐明飞坐着汽车带了小先生来时,御怀远正兴致勃勃地和林北雪摆碗筷。
徐明飞打趣道:“二少小心温柔乡中丧志啊!”
林北雪笑骂道:“闭上你的狗嘴。”
此时,林北雪与御怀远已同住两年多了。两年前,御怀远母亲寿终正寝,御怀远接连受到丧师丧母的打击,陷于哀伤难以自持,林北雪不放心他一人独居于南市,便接了御怀远来同住,对外只说这处房产是御怀远置下的,有客来访时,林北雪刻意回避,是以两人亲密同居两年,沪上竟无人知晓两人关系。
当然,除了徐明飞。
“现在出了很大了问题。”徐明飞饭后同林北雪坐在小间中,面色沉沉。
“厂子怎么样?”
“冲击非常大,自倾销开始亏损至今了。”徐明飞叹了口气,当初他同林北雪信心满满开了火柴厂,从日本订购了机器,改进配方,这两年多不仅收回了成本,还有二三十余万的盈利,但好景不长,瑞典为打击民族产业,举重金收购民族火柴厂,只是各火柴厂当初经营状态甚好,自然不肯答应收购,这才引起了瑞典的半价倾销,胁迫各厂接受他们的条件。
林北雪啧了一声,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这才把更坏的消息告诉了徐明飞,“现在不仅是瑞典的火柴集团,连日本的也加入了倾销,过阵子,应该更难支撑,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徐明飞单手叩在案上,冷笑道:“真是狼子野心,一口吞了我们,整个国家连火柴都要听他们要挟,我虽然没有什么爱国之心,但这等卑劣的行径,实在无法容忍。”
“现在他们财力雄厚,单我们一家厂子,无论多少钱投下去,都是难支撑的,现在的局面,仅靠同业会恐是不行。”林北雪较为冷静,除了同徐明飞一起投钱做实业之外,林北雪自己还投了一部分钱去做外汇,因此人脉较广,消息也较为灵通,这次外商倾销火柴的事,林北雪早半个月前就知道了,打定主意不肯被收购,也及早做了准备,没想到还是受到了冲击,现在沪上随处可见日商的猴牌和瑞典的凤凰牌,国产火柴竟几近销声匿迹。
“这么说来,前阵子同刘鸿生摩擦,真是不该。”
“我去找他。”林北雪毅然道,“等下去大家都是个死,不如抱团将这次的倾销扛下来,共度难关,何况真让外商把持了火柴经营,不知道要流失多少白银!”
“那事不宜迟,二少尽快去见刘鸿生。”
“好。”
……
这一夜,林北雪翻来覆去竟是难眠。
打小,林北雪对祖国这个词就没有什么感情,他年少就被送去留洋,身边只有个老妈子跟着,多年来都是同洋人打交道,也都是洋人做派,纵然跟香港、内地的同学走的近一些,却不觉得格外亲近,回国之后,为了赚钱忙忙碌碌,更谈不上爱国,对上海的认识同外来的洋人一样:一片迅速积累财富的投机之地。
当初,他对御怀远的拳拳爱国之心很不以为然,是什么时候改变了的呢?
林北雪望着投在书桌上的半尺月光,回沪这几年像默片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受了御怀远的感染是肯定的,但那些亲眼目睹的经济侵略来的震撼更大。上海的地产大王,不是中国人,而是英国籍犹太人哈同、沙逊,南京路、霞飞路诸多产业,就连电车经过沙逊的花园住宅都要停两站。除个人在上海大肆敛金外,外资企业也不遗余力发起了财,通信业、汽车业、烟草等等都外商控制在手里,一国国脉,却仰人鼻息。
“想什么呢?”
“胡思乱想罢了,近日外商倾销事大,凭我们一厂,恐难抵抗,若僵持太久,耗去的是自家身家,若卖掉,又心有不甘。”林北雪顿了顿,“所以,明天我打算去拜见刘鸿生,只是上次同他有些摩擦,却不知这次的事情能不能谈成。”
御怀远想了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