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疯,也是因为你。”
御怀远一时被噎住,抬头望向他,林北雪是年轻英挺的,大家族里的白净少爷,处处透着精致,这样的人为什么总是要纠缠自己呢?而自己……明知道他怀着别样的心思,却也没有远远的闪开。
御怀远叹了口气,道:“不要闹了,我先去诊病,回来再同你说话。”
“我和你一起去吧。”
御怀远抿抿唇,还是没有拒绝。
……
林老爷子许久未曾见过御怀远,一边轻喘着一边道:“听说你前阵子身体不好?”
“仗着年轻,干起活来就不加节制,说白了就是劳累过度。”御怀远笑道。
“你啊——”林老爷子喝了盏茶,这才觉得全身松快起来,亲昵地训道,“当医生的,首先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治好,不然别人看你病病歪歪的,谁还放心让你治病?”
“世伯说的对,以后我一定注意些,”御怀远把手指从林老爷子的腕上拿了下来,道:“这几日有些上火。”
“嗯,夜来也睡不好。”
“饮食上也要注意些,吃清淡点。”御怀远刷刷开了方子,林北雪接过去看了看,林老太爷不禁笑道:“你能看出个什么门道来?”
林北雪撇撇嘴,“原来父亲这般看不起我,我还想着跟御医生学些医术呢!”
林老爷子大笑数声,“你啊,还是好好做些正经事才是,你大哥写了信回来,说纱厂现在形势大好,你留心下——”
林北雪心中一凛,问:“却不知是自己建厂,还是怎么的?”
“倒是有个正好脱手的厂子,此事晚些我再同你谈,对了,御医生——”林老爷子忽然面色沉重地道:“南京传来一个消息,据说是有人想废除中医,你们可是要小心些。”
御怀远不以为意,“现在的医生中,十有八、九都是中医,况且西医只是集中在大城市里,若是废除中医,乡间之人会投医无门,卫生院总不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脚的事。”
林老爷子摇摇头,“现在一开口就要提什么新政,提什么运动,总觉得中医都是旧时候的东西,要批评,这次的事是一个几个留学回来的西医搞的,听说由褚民谊出面联络,声势很是浩大,而且最要紧的是,有一批西药厂在背后支持——”
御怀远迟疑了下,道:“既然如此,我去打听打听。”
“可认识人?”
“认得张老。”
“那很合适,张简斋是南京首屈一指的名医,我听闻政界的人多找他诊病,消息很灵通的。”
“嗯。”
又坐着说了些闲话,御怀远嘱咐了如何用药这才告辞,同林北雪出来后,林北雪道:“也可能是空穴来风,你就别想了。”
“我想南京也不会做出这么蠢的决议才是。”
林北雪笑起来,接着两人沉默以对,感情到了这种时候总是比较尴尬,说进一步却又徘徊,若要跟以前一样相处,又心有不甘。
“那个——”林北雪踌躇了一下,问:“今晚可以到你家去吗?”
御怀远沉吟许久,淡淡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我晚上要去丁师处吃饭,回来的晚。”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还是不要了。”
林北雪有些落寞,还是点了点头,他深知御怀远一定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却拒绝了自己,到头来他还是有迟疑。
两月后,南京传来消息,中央卫生会议通过议案,废止中医。
☆、第十七章
立春之后,御怀远和林北雪各自忙了起来。林北岳由南京回来了一趟,专门就收购纱厂的事同林北雪谈了谈,他言之凿凿说有利可图,但因在南京任职没有时间去筹办这件事,便要全权交给林北雪,林老爷子也觉得兄弟齐心做事实在是家门大幸,便从旁督促林北雪把事情定下来,但林北雪却以日夜银行业务繁忙为由一拖再拖,惹得林老爷子很是不喜,而御怀远则为废除中医一事奔走,双双一忙,见面的机会倒也少了。
拖了旬日,林北雪见报上看了一篇新闻,说是各省成立了中医协会,针对中央卫生会议通过的废止中医提案,纷纷派了代表至上海开会。林北雪忍不住往御怀远的诊所中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御怀远的学生,说怀远师今日将诊务都拜托了出去,人去了五芳斋讨论开会的事,林北雪想了想,安排好了今日事宜开车去五芳斋寻御怀远。
御怀远这两日每日都在五芳斋与一群年青医生细致地铺排开会事宜。这次废止中医一事来的很凶,西医自称是“新医”,将中医称为“旧医”,因为那时节上海中医都是自称“国医”,是中国固有的医术,西医大为不满,这次将中医改成为“旧医”,意在申明西医是新的,要将旧的中医新陈代谢掉。而且这次提案中最为凶狠的便是一次性发给现有的中医牌照,以后则不发,也就是说在现有的中医之后,能行医的中医便没有了,中医的地位也便不复存在。
御怀远轻轻敲着桌子,心中却紧,这几日已气成了一团,夜来也无法安睡,他实在难以想象卫生院能被人利用,做出这种自伤国粹的事情来。消息一出,御怀远第一时间便去了丁甘龙家,丁老是上海中医的代表,但怎奈年事已高,听到这件事便道:“我们老一辈还不受什么影响,但你们年轻一辈就要慎重考虑了。”御怀远沉声道:“今日之事,学生从未想过自人的生存问题,而是为中医鸣不平。”丁甘龙长叹一声,道:“我行动不易,此事交予你全权负责,但要我出面的时候,我纵然要人抬着也是会去的。”
御怀远一时感慨,难以言明心中所想,深深鞠躬道:“老师大义。”
此后,御怀远便同一群人整日在五芳斋聚会,连定了几件大事,先是将上海的中医团体全部统一为仁济堂接受捐助并成立委员会主力操持此事,再借由几家医药报纸的征订信息联络到各地中医人士,要求他们成立省内协会并派代表到上海开会以图应对,又找了几位文笔的好的年轻中医,在报上与褚民谊、余云岫等人展开了辩论。
林北雪去找御怀远的时候,恰逢第一批代表即将到沪,委员会的几个人碰在一起磋商接待一事,见林北雪挑了帘子进来,众人俱是一愣,接着便打起招呼来。
各自问好之后,林北雪道:“本来是想请御医生为老父看诊的,看样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忙。”
同室中余鸿孙道:“既然如此,二少先接御医生去便是。”
“只怕是耽搁你们,现下却是为了开会一事而忙么?”
御怀远点了点头,低声道:“打算五日后在上海总工商会的大厅举行大会的。”
“那么开完会呢?”林北雪追问道。
御怀远忽而张口结舌,“尚未想那么多——”
余鸿孙最是精灵,一闻御怀远此言,便道:“二少叱咤商场,不妨为我们出个主意?”
林北雪清清嗓子,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这次中医界主事的人都是些带着书生气的人,并不懂得与人斡旋,若要依着他们的想法,不过是抗议抗议也便罢了,但若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废除中医一事,并不是如此简单。
“我能有什么主意可说,不过是来请御医生的——”说罢,他冲御怀远眨眨眼,“不知道能否抽出些时间来?”
御怀远心中很是迟疑,现下琐事一堆,实在不适合离开,而余鸿孙却扯了下御怀远的袖子,低声道:“且去听听二少如何说,林家在南京颇有实力,不妨去同他打听打听。”
“那好吧。”御怀远站起来,整了整衣衫道,“走吧。”
两人前后脚出门,林北雪将汽车开到了路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停下,道:“这阵子是没好好睡觉吧?”
“嗯,”御怀远坦诚道:“心里有事睡不着。”
“你这个人,还未见是多大的事,就将自己熬成了这样。”林北雪习惯性地点起一支烟,刚抽了一口想起御怀远不喜,于是开窗扔了出去,道:“你先说说,这次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御怀远道:“我们集齐了众省代表开会,写了请愿书,打算找张老递到南京去。”
“书生之见。”林北雪不客气地道:“就说一点,张老年事已高,没有太多心力去管。”
“那你的意思是?”御怀远没有动气,反而诚心地道:“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摊上这种事,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连我也措手不及。”
林北雪叹了口气,握住了御怀远的手,御怀远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瞬间缩了回去,林北雪不以为意,笑道:“看你紧张的,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
“怎么个好办法?”
“第一,你们开会一定要搞得声势浩大,开完会之后就令各代表回去,然后联络当地名士在各地报纸发表文章配合你们。第二,一定要挑选几位代表亲自去上海请愿,拜访各大院长,孤立卫生院,同时也要联络南京的报纸,为你们造势。第三、联络沿途各地,大张旗鼓地进行欢迎请愿代表团事宜。第四、这一点很重要,现在的卫生院院长是薛笃弼,是冯玉祥的心腹,而我听闻冯玉祥的军医都是中医,所以不妨联络冯玉祥直接施压薛笃弼,同时联络阎锡山等人发电支持中医,如此一来,南京一定想不到会引起轩然大波,而政府上台不久就搞出这种如此不得人心的事自然会责备其中人物,那么这废除中医一事自然就是不了了之——”
御怀远听得眼前一亮,瞬间拨云见日,他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发红,嘴唇微抖道:“有你这一策,中医安矣!”
林北雪摇摇头,道:“这都是目下的办法,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后,要在卫生院为中医立法,开办中医学校,令中医成为系统发展,只有从官方上肯定中医的存在体系,才能一劳永逸绝了西医的念头。”
“是,得二少一言,真是茅塞顿开。”御怀远叹道,“实在是应当给你一个军师的头衔。”
林北雪顿时有些得意,飘然笑道:“若是你,就算没有军师的头衔,我也乐意跟在你身边为你出一辈子的主意。”
御怀远闻言,幽幽叹道:“二少可有一辈子能许人么?”
林北雪正色道:“若我说,真的愿为你矢志不娶,你可愿成全我这一片痴心?”
御怀远愕然,他盯着林北雪,那一张面上带着紧张和惶恐,但又多是坚定,林北雪那一双眼,温柔中带了些伤感,犹如一个被判死刑的人等待着最后宽恕的希望。
“父母之命,你能违得?”
林北雪长叹一声,道:“现下只有先拖着,到了实在拖不了了就再说,老实说我父亲现在这种情况,能拖几年算几年,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只能落个净身出户,不知你愿不愿意养着我?”
御怀远蹙眉,将林北雪的玩笑话置于耳后,忧心忡忡地道:“难道不怕人言可畏?”
林北雪乐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你我未必就一辈子要窝在上海这个地方,现在看着是平静,谁知道过几年会不会打起仗,到时候各个都是自身难保,还有谁会多管闲事。”
御怀远闻言,沉默许久,小声道:“你怎么如此笃定我就愿意同你——”
林北雪将脸别到一边,却牢牢抓住了御怀远的手,道:“你若不愿意,现在就告诉我吧,再痛再不甘心我都愿意听着,但求给我一年时间,若能追得回你的心,就别再拒绝我,若不能,我放你走。”
车中又是长长的寂静,许久之后,御怀远低沉地声音荡了起来,“依着我的意思,你我的关系休告于外人知——”话未说完,林北雪忽然转过脸来,惊喜道:”你是说你愿意和我?”
御怀远定了定神,慈眉善目的犹如一尊佛像,看着那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平静地道:“是的,我愿意。”
林北雪心下狂喜,只觉得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没有负了他,一时想着,他情不自禁的将御怀远揽入怀中,埋在他的颈边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你我之间总是这么平平淡淡的,可是我却这么喜欢你,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你,你说我傻不傻?”
“嗯,挺傻的。”御怀远淡淡地道,藏了十分的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啊~~~~~~~~~~~~~~求评啊~~~~~~~~~~~~~~~~~~~~~~~~~~~~~~~~~~~~~~
泪目
林北雪同徐明飞坐在小室中,一屋的烟雾缭绕,林北雪盘着腿,只顾一瓣瓣吃水果,徐明飞卧在另外一边,抽舒服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二少不知此道之间的快乐!”
林北雪微哂:“小心抽死你。”
徐明飞摆摆手,“我是有分寸的人。”
林北雪顿时笑出声来。
这趟来是约徐明飞讨论收购纱厂的事,徐明飞虽然不如荣氏那般势大,但纱厂却没有他不知道的。
“怕是有心要坑你这一笔款子。”徐明飞道。
林北雪用手指轻敲茶盏,笃笃有声,寻思了片刻,谨慎地说:“照说林家的钱也是他的钱——”
“话不是这样讲。”徐明飞道:“一日未到他手里,总归就不是他的。你可知这次你那位好哥哥为你选了怎样一个厂?”
林北雪不耐烦地道:“少啰嗦,还不快些说?”
徐明飞呵呵一下,低声道:“这是以前上海工商总会会长名下的一间纱厂,本人倒没什么特别,但他儿子却是显赫,在南京混的风生水起,是经济方面的肱骨之臣……”
“意思是?”
“还要我直说?”
林北雪沉沉叹了口气。他还哪需徐明飞讲明?生意上的事,林北岳是不管的,拿着钱收购了一个破厂子,为自己拉到了人情,到时候林北雪无力回天,可不就是他的不是?低价拿下的厂,现在又是纱厂形势正好的时候,赚不了钱只能是林北雪无能罢了。
“你这可是烫手的山芋,要也得要,不要也的要啊!”徐明飞感慨道。
林北雪扫他一眼,忽道:“你家纱厂不是需要扩充吗?”
徐明飞讶然,“你这是要拖我下水?”
“也不是——”林北雪抽着烟,神色冷峻,道:“只是不甘心当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