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白被呼噜这么一带,不由得扯着铁索往上升,铁索一端连接着纸做的风雨柱,根本经不起拉扯,一下子就被扯歪了。
风雨柱一歪,纸船上的影子竟然迎风一摇,暴涨了几倍,带着已经清晰的畸形轮廓扑向浮在半空的葫芦。
敖白被吓得脸色惨白——但却仍旧紧紧攥着棍子不放,猛力一抽就把风雨柱从纸船上拉了起来。
“吉祥,跑!”敖白抬起手,铁索下栓着的断爪不住摇晃。
吉祥哪里需要敖白提醒,呼噜在黑影扑到敖白脚尖的时候猛然一退,避开了来自水上的两波攻击。
敖白喘气:“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了这么个法坛祭在河里……要是被发现做法的人发现法坛坏了,说不定要过来找麻烦。我们先撤……啊!”
先前从水里伸出的手竟然互相搭着向上攀了二人高,一把抓住了那只龙爪。
龙是天生神物,即使龙爪离了体,也不是这些水鬼能够触碰的,一只白手抓住了龙爪以后,原本就被泡得发胀浮肿的皮肉更是成块成块往下掉,在敖白和它拉扯的短短一段时间里,那只手就被蚀得只剩下白骨,固执地勾着龙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吉祥!”敖白的声音有些变调。他死命抵着棍子,但是水底伸出的手力气出奇地大,而且从纸船上溢出的黑影已经逼近了他们。
“我要怎么办?”吉祥拼命挠耳朵。和敖白敖离所在的紫辰阁不一样,青华每日不是带着他们冥想就是挖草种花,一点实战技巧都没有教过。
“快想办法——”敖白手里的棍子一寸一寸滑下,眼看就要脱手,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凌厉的破空声,一支羽箭夹杂着厉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穿了勾着龙爪的手骨,也顺势射过织织系在呼噜上的璎珞结,牢牢钉在河对面的树干上。
敖白趁机把铁索勾上来,吉祥转过头,看到河岸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沉沉夜色中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看到一身反射银光的铠甲。
“……?”吉祥偏头,感觉有点奇怪。刚才没有回头看的时候,他有一瞬间,以为射箭的是敖光。但是一旦仔细看,虽然因为天黑看得不很清晰,也能分辨出岸上那人也和敖光的身形有所差别。
不过不等吉祥再仔细看明白,岸上那人又拉开第二支箭,直指河中央的纸船。
呼噜趁机飞快往上冲,拐向河对岸的树林。
敖白抽空看了一眼另一边搭弓的人,发现对方的羽箭尾部竟然染着青色的火焰。
纸船上飘出的黑影顿时转移目标,在第二支箭击向纸船时一拥而上裹住箭身,然后齐声惨叫。箭矢一往无前,青色的火焰转眼间染遍纸船,河水像开了锅似的翻腾不休。
林里一声夜枭冷笑,呼噜灵活翻转,避开几道风刀,稳稳停住。
敖白顾不得对岸那个奇怪帮手,一双猫儿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平地冒出的异兽。
那怪兽通体漆黑无毛,长了个面露凶光的鸡头却接了个黑豹的身子,四肢肌肉突起,长长的利爪反射着冷光。
这么个东西这个时候趴在林子里,难得呼噜竟然能察觉到它偷袭的动作。
吉祥死死抱住呼噜不放,也一齐瞪着那怪物:“那是什么?!”
“不知道。”敖白又惊又怕了一晚上,早已身心俱疲:“我不是说过么,要是毁了那纸船,一定会有麻烦……眼前就是了。”
吉祥突然朝河对岸的方向看,但是呼噜已经进了树林,视线被遮蔽,那个射箭的人自然是看不见了。
此时接近拂晓,吉祥小心地打量四周,发现茂密程度和招摇山的山谷有的一拼。
那怪物显然是冲着敖白来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龙爪,从未移开过。
“妖孽还想作祟么!”敖白喝了一声,先发制人地扬起手掌,一道水龙咆哮着向怪兽卷去。
可惜树林里各种杂草树木丛生,水龙生生在半途就被横生的树枝卸了一部分力道,那怪物又是异常敏捷,还不等水龙来袭,就一个闪身蹿到呼噜下方,叼住龙爪猛力一扯。
这怪物力道极大,连呼噜都被硬生生扯地半翻了过来——吉祥倒是一直抱着葫芦嘴儿不放的,可是敖白被这么一翻,竟然滚了下去。
“敖白!”吉祥瞪大眼睛,伸出蹄子去捞。
奈何蹄子太短,连敖白的衣角都来不及碰到,敖白就掉到了守在下面的怪物脚边。
原先在半空看还没有太大感觉,真正靠近了以后敖白才发现,这怪物竟然高大得不可思议,站起身来比他还高——离得这么近,他甚至能闻到这怪物腥臭的鼻息。
吉祥一看不得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个法印,下意识把平日里用得最多,记得最熟的法诀念了出来。
那鸡头豹身的怪物刚想往前扑,就冷不丁被绊了脚,一只利爪抓偏了方向,在敖白身边的地上划下三道深深的痕迹。
敖白一看,满是落叶的土地上竟然飞快地拱起了两根褐色树根,不偏不倚地阻住了那怪物。
吉祥坐在呼噜上抖个不停,两只蹄子高高举起,更多的老树根突出地表,在敖白身边围了个圈。
吉祥目前还只会玩泥巴,平日里都跟着青华用这个方法查看各种神木树根是否健康,刚才却救了敖白一命。
可是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那怪兽灵活无比,轻易就避过不断突起的树根,再次向敖白扑过去。
敖白的眼睛恐惧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怪物,头脑一时间一片空白,瞳孔猛然变成一道竖线。
吉祥降下呼噜,却只来得及看到无数树根被齐齐切断,抛上半空的样子。
那个黑色的怪物似乎滞了一下,然后张口发出厉喊,吉祥被怪物空中喷出的紫色烟雾冲得在半空中打了个滚,等到呼噜接住他,他想在冲下去的时候,树林里却安静了。
没有敖白,没有怪兽,甚至没有铁索和龙爪。
吉祥圆圆的眼睛第一次如此充满恐惧,此刻的树林已经没有声响了,小猪却觉得摇晃的树影间密密麻麻藏着无数厉鬼,在窥视着他,想要把他和敖白一样,吞噬到黑暗里。
“……敖白……?”
……………………
端坐在书桌后的敖光缓缓睁眼。
“进来。”他沉声说道。
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织织和一个拿着一沓信帖的小童子低着头进来,利落地把桌上的冷茶换掉,再把一沓帖子和信放到桌上摆好。
敖光的书桌很大,上面除了笔墨纸砚和一些印章纸镇,还放着一面镜子。
织织觉得奇怪,但又不敢随意瞄看,正想退出去,敖光却叫住了她。
“重新编一个罢。”敖光说。“等吉祥回来了,再给他补上。”
织织一看,愣了。
呼噜第一天到吉祥手上时,她亲手给吉祥的小葫芦系上的璎珞五彩结被敖光放在桌上,已经散成了一团。
第七二章
吉祥非常非常不知所措,远处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他趴在呼噜上在树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发现敖白和那个怪物的一丝痕迹。
敖白真的丢了!
小猪既害怕又惊慌。虽然吉祥目前为止除了在繁城的时候遇到的青面蛾一伙之外,大部分的人都对他很亲切,但是只有敖白,是一直和他一起的。
九蒙和织织教过她不能随便让凡人知道他是只小猪,住在海里,也不能随便在人前用法术——于是身在人间,只有在敖白面前是毫无顾忌的,他们不能曝光的身份像是一个共同的小秘密,而他们是共守秘密的盟友。这种关系,使得在这种既没有敖光也没有九蒙的地方,更加显得可贵。
可是现在吉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认识那个怪物,也想不出是不是它带走了敖白,要带到哪里去。
吉祥焦虑得连屁股都几乎要冒起烟来。
澧河已经渐渐平静,自从那个不认识的人站在河边把纸船烧掉以后,就再没有东西从河里冒出来。吉祥愣愣地发了半天呆,突然用力揪起自己的脸颊,狠狠一拧。
然后痛得打了个哆嗦。
再怎么等在这里,敖白一定也不会自己回来了。
吉祥想了想,调转葫芦头,朝军营方向飞去。
………………
“不见了?!!!!”九百九要不是被捆在床上,一定会扑上去把一脸讪笑的男人咬死。“东方候,你怎么搞的?!”
东方候有苦说不出。
那两个孩子都长得一副白白嫩嫩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哪个能够料到他们居然能够在半夜的时候绕过巡逻兵自己溜走。
“你不要担心,”东方侯安慰他:“两个孩子走不了多远,昨夜澧河水患平息,我立刻收拾人手去找他们。”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东方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没了两个孩子影子的帐篷里,却留下了一套小衣服。东方侯记性很好,认出是那个圆乎乎的孩子身上穿着的。可是跑了就跑了吧,怎么还留了套衣服?难道其中有一个孩子是光着跑出去的?即使是在鏖战几天几夜,被敌军军事布下众多迷阵时,东方侯也没有这么摸不着头脑过。
九百九憋了一肚子气:“找他们?你有那个本事么?!”
天机子大侠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总是能够甩开从皇宫里跟出来的眼线悠悠哉哉独自到处晃悠并不是全凭运气的,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是在荒郊野岭里遇到一身富贵,像是在后花园散步的敖白和吉祥的。
说那两个孩子是被人带出来郊游然后迷路到深山里,白痴都不信。
九百九凡事不喜深究,并不代表他不真的蠢得什么都不知道。他倒是不担心敖白和吉祥独自跑去玩,那两个孩子本事说不定比他还大。他是怕他们到那条邪门儿的河边去!
东方候很少看见九百九眼睛要喷火的样子,不由得后退一步:“昨晚大家都很忙乱,不过澧河现在真的静了!昨晚将军突然独自下了堤说是去上游看看,回来以后大堤就稳了!现在仍然有人守在河边,要是看到那两个小孩儿,一定会将他们带回来。”
九百九撇下嘴角:“说得容易,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东方侯一愣。“他们能是谁?你前几年偷生的儿子不成?”能和九百九这家伙搭上的肯定不是普通孩子,但东方侯也是跟着夏飞扬年年陪皇上秋围猎的,什么皇亲国戚没有见过?
九百九瞪他:“他们其中有一个,是……秦千重的弟弟。”
“——国师?”东方侯下巴落地。“圆的那个还是细的?”
九百九扭动着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东方侯一脸不可思议:“国师居然有弟弟,我一直以为……”
“以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九百九磨牙:“你最好把我解开,去找他们。不然他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东方侯脸色一肃。“我会加派人手,但找人归找人,你我不能放。”
“东方侯!”不能九百九从床上挪下去,东方侯就飞快溜出了房间,远远扔下一句话:“放心,哪怕是把半城翻个个儿,我也会把他们找到!”
九百九气得不轻,瞪着脸侧的枕头呼哧呼哧喘气。
他从昨晚被捉到以后就一直被捆在床上,眼下哪怕是急的在心里抓耳挠腮,手脚也很难动一动。
不过九百九毕竟身份高贵,东方侯把他安排到了最好的营房之一,除了不能自由行动,门口特别有人看守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待遇。
虽然大门紧闭,但是离床最远的窗户还是开得很大,让九百九不至于憋死在房间里。
九百九气够了,开始转着眼珠子想办法脱身。
走门不可能,不过东方侯一向不会逼人太紧,总不会四周都安排满人看守他。说不定能窗户逃出去可行……
九百九一边看着唯一打开的窗户一边在心里做各种计划,突然间呼啦一声。
心不在焉的九百九吓了一跳,还没有看清刚才突然从窗子蹿进来的白色东西是什么,一团分量不清的不明物体就扑到了他身上。
九百九几乎被压得呕血。
——好吧,虽然九百里也是白色的,但这个冲击的力道明显不是它。
“哎唷!什么东——”九百九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白色的小猪抱着一只葫芦坐在他的床上,圆圆的黑眼睛泪汪汪。
……一只会哭的小猪……
九百九面无表情地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吗?所以做了个这么诡异的梦?
“九百九!”小猪一开口,九百九差点被咬破自己舌头。“九百九九百九!”
太诡异了。
一只会说话的小猪。
一只会说话的,不停叫着自己名字的小猪!
而且好像不是在做梦!
九百九顾不得自己被捆得像个虫茧一样,拼了老命向后挪。
可惜他身后就是墙,才挪了一下背后就抵住了墙。
小猪像是没有看到他脸上惊恐的表情,又是一扑:“敖白不见了啊呜哇哇哇啊啊啊!!!”
九百九的下巴差点被小猪抱着的葫芦嘴戳到,但是眼下更让他震精的是小猪话里的内容。
最初的惊吓过后,小猪的声音也——!!!|
九百九哆哆嗦嗦地吸了口气,勉强开口:“吉吉吉吉吉吉……”
小猪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于是专心埋着头大嚎。
九百九狠狠用自己后脑勺撞了一下墙,疼得眼冒金星,这才停止了打摆子。“先……先把我的绳子解开。
小猪顿了一下,看不见有什么动作,但九百九的束缚却一下子就松开了。
被捆得久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九百九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够伸出手,拉住那根颤巍巍的卷尾巴,把小白猪倒提了起来。
“你是——吉祥——?”九百九仍然有点不敢相信。
小猪不嚎了,抬起头用圆眼睛瞪他。
“那个,”九百九虚弱而含蓄地说:“不要这样看我,你……嗯,突然多了条尾巴,我一时间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