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们要一起到池子中央赏月。”红鲤从茎叶间游出来:“你去不去?”
“不去。”
“哼。”红鲤转身游走了。
小鱼独自在池边看着高处那洁白的围栏。
他想上去。
他也想扶着这白玉围栏,俯视莲花池。
就像白泽一样。
这种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在小鱼的心里扎根蔓延,狠狠攥住了他的全部思绪。
他一定要上去。
……………………
“天啊。”红鲤和一群锦鲤一起,围着一个半身浸在池子里的少年看。
少年的头发浸在水池里,像是被打翻了砚台,半池墨汁晕染开来。
“有什么稀奇的。”少年有点虚弱地拨开贴在自己脸上的头发。“你们不是都能变形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披着红纱的少女就飘上了一朵荷叶上,明亮的大眼睛仍然紧紧盯着他。“可是你才刚来了三个月。我们没有谁能够这么快就化形的。”
“难怪白泽大人对你另眼看待。”一条老锦鲤游出鱼群。“你比这个池子里所有的鱼都更有天分。说不定有一天能够修出仙根呢,九蒙。”
老锦鲤身后有几条花鲤鱼突然小声地笑了起来,被荷叶上的红纱少女瞪了一眼。
“长得马马虎虎罢了。”红纱少女说完又跳进水里,远处小童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九蒙吃力地抬眼,看了看池边的白玉栏杆。
然后滑进了水里。
“今天是大葡萄~可甜可甜呢~”小童子趴在栏杆上。“咦?你不愿意吃?”
“不吃就不吃,干什么还躲起来。”
“真是一条挑食又坏脾气的鱼。”小童子做了个鬼脸。
………………………
“你是什么时候能化形的?”白泽有点讶异地解下自己的外袍,弯腰把站在莲花池里的少年裹住抱出来,脚边的石榴骨碌碌地滚开。
九蒙不做声地盯着那个滚开的石榴。
“再去摘就是。”白泽轻轻笑出声,把他放到地上,拉起他的手。“咦。”
九蒙抬眼。
“九蒙不但是一条命大的小鱼,还是一条不普通的小鱼呢。”白泽的手搭在九蒙的手腕上。“要是一直这么努力,位列仙班说不定也不是很久远的事情的。”
“什么意思?”九蒙踉踉跄跄地跟着白泽走。
“意思是,也许……”白泽想了想。“当初那片海给了你很好的馈赠。”
“?”九蒙不明白白泽在说什么。
“也许也是因为九蒙很合适昆仑,所以才会进步那么大。”白泽说着,把他一步一步带离了莲花池。
九蒙还是听不懂。
池子里的那朵最大的荷花突然颤动了一下。
可是渐渐走远的九蒙却一直没有回头。
原来那个莲花池,只是白泽居所很小的一部分。
九蒙被带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既宽敞又漂亮的大屋子里,还有人帮他梳头穿衣服。
“当初取名字的时候应该也让你姓白的。”白泽笑着说。“变成人了以后,全身都和做鱼时那肚子一般白。”
九蒙耳朵红了。
就像老锦鲤所说的,九蒙很有天分。
他什么都学得很快,包括语言,礼仪,修炼一切需要学的东西。
昆仑山上的神仙开始听说白泽身边有一条非常勤奋又聪明的小鱼。
那条小鱼花了很短的时间读完了很多书。
那条小鱼很快就学会了驾云。
那条小鱼渐渐长大。
白泽有时候会和朋友炫耀:九蒙很快就能入仙籍,成为昆仑史上升仙花费时间最短的灵兽。
大家都夸白泽教导有方。
九蒙也越来越忙,掌握的东西越来越多,要学的也就更多。而且神仙规矩很多,现在他应该和白泽保持恭敬的距离,也不能随便和白泽说话,这让他有一点失落。
但是白泽说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现在九蒙偶尔匆忙地抱着书简经过莲花池时,会想起似乎曾经有谁说过,希望能在经过莲花池的时候多看两眼。
可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九蒙甚至忙得没时间去思考,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忙。
现在白泽和他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他在莲花池里时还要少。
不过只要他取得了一个让大家惊叹的进步,白泽总会夸奖他。
“白泽大人对你很特别。”一个仙子对他说。“他很关心你,还为你取名字。”
九蒙也这么想。
直到西王母寿诞,万仙赶来昆仑祝寿,站在白泽身后的九蒙看到一个神仙刚刚从仙鹤背上下来,白泽就很亲热地上前为他扶正被风吹歪的头冠为止。
白泽身份崇高,向来很少有谁敢主动触碰他。
但是那个神仙很自然地牵起白泽的手,神色很高兴。
白泽看起来也很高兴。
九蒙还没有资格列席,所以他不能上山。他和侍者童子一起目送白泽和那位神仙离开。
九蒙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神仙的祥云是可以共乘的。
他站在原地,觉得头很痛,虽然昆仑很大,但是他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最后他来到了莲花池边。
在他站在池边发了两个时辰的呆以后,池水突然‘哗啦’一声,一抹很熟悉的红色跃出了水面。
“你怎么来了。”看起来依旧很美丽的少女冷冷地问他。
“我原先是在这里的。”九蒙低声回答她。
“现在不是了。”少女神色复杂:“我们只是莲池里的精。而你,已经快要做神仙了吧?”
九蒙抬眼看他。
“现在怎么过来了?白泽大人不是很赞赏你么?”少女放缓了口气,坐到荷叶上。
九蒙也慢慢坐到栏杆上,看着脚下的池水。
“我忘了怎么变回去了。”他突然说。
这是实话,离开莲花池以后,他从来就没有变回原型过,几乎已经忘记了做一条鱼的感觉。
“我今天看到了一个神仙,穿着纯白的袍子。他的头冠歪了……”九蒙说。
“啊。”少女笑了起来。“是落云仙君吧?他总是冒冒失失。”
“你知道他?”
“他以前也在昆仑。”少女说。“他是一只灵鹤,离开昆仑之前白泽大人很喜欢看他跳舞。他虽然冒失,但是跳起舞来却是灵动得很。”
九蒙没有说话。
“你看见他了?”少女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昆仑了,白泽大人很高兴吧?”
“他很高兴。”九蒙慢慢说。
少女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别告诉我你在嫉妒落云星君。”她说。“这样我会笑话你的。白泽大人不只养过他一只灵鹤。”
“我并不是……”九蒙说了一半就停下来。
并不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昆仑有很多灵兽。”少女突然说。“很多很多。白泽大人心地很好。”
“我现在知道了。”九蒙跳下栏杆,踩进水池里。
“等你有一天,也像落云仙君那么出息了,再次回来,白泽大人也是很高兴的。”少女轻轻说。
“我知道。”九蒙慢慢把整个身子都浸到了池子里。“我现在知道了。”
“到那时候……”少女看看躺在水里的九蒙,那半句话在心里绕了一圈又吞下去了。
九蒙比离开池子的时候长大了些,眉眼棱角更加分明,白皙的肤色和墨黑的头发在水里看起来……
“还是马马虎虎。”少女突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西王母寿诞,所有的神仙都会来。”九蒙低声说。
“什么?”少女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九蒙抬手挡住眼睛。
真的没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
“我给东海的龙王写了信。”
“我没有想到龙王会认真对待我的信,白泽大人收到来自东海的信了。他今天派人叫我过去了,我说我很想念东海。”
“我本来就来自东海,龙王开了口,我一定得回去的。”
“白泽大人以为我在闹脾气,其实我是想明白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一些天生注定的事情,所以我放弃了。仅此而已。”
“对不起。我其实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从来没有叫过。”九蒙低声对着那朵摇曳的荷花说。
“铃铛,你是一条很美丽的红鲤。”
“铃铛,回去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昆仑了。”
“铃铛,其实我和你一样。”
荷花颤动了一下。
“铃铛,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大洒狗血,写一些九蒙和白泽发生过的,激烈的爱恨情仇(啥?
但是,总觉得写不出来。
我觉得有时候有很多事情,就是没有说出口就放弃了。
有些东西即使彼此心知肚明,但是没有说出口的话,渐渐地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实际上确实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九蒙一直很聪明,自己感情的变化都是自己在体会,没有白泽什么事(?
要坚持要放弃,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独自完成了一场恋爱。
那种激烈地,你死我活,心疼难当轰轰烈烈的方式,不合适追着吉祥跑的九蒙。
突然觉得我好像在胡说八道【笑】
49
第四九章
按照听灯的说法,因为不得随意驾云或者飞行,所以想要到山谷的另一边去只能靠这些有翅膀的灵禽。
但是眼下吉祥却被灵禽追着到处跑。
吉祥的原型本来就是小猪,不管是猪是人都是圆嘟嘟——在龙宫里的一干盲目宠孩子的宫婢熏陶下,吉祥觉得“肥”“胖”“圆乎乎”这类话语都是褒义词。
谁叫她们一看到圆滚滚的吉祥就大呼可爱狂揉不止呢。
所以小猪既惊讶又有一点委屈:他明明就夸了这只仙鹤,为什么还要被啄屁股?
其实吉祥虽然整天和织织她们一起玩,但是有一个真理并没有悟出来:虽然她们都说吉祥软乎乎很可爱,但是要是把这些形容词放到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她们都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
这个道理对东海的女性水族和这山谷里的母仙鹤都适用。
听灯看看对面,小脸上出现一种老气横秋的无奈表情。
他已经迟到很久很久了。
“吉祥。”听灯朝正在沿着一块山石绕圈圈的吉祥喊。
小猪已经被追得很不耐烦了,听到听灯的叫喊就本能掉头朝他跑去。
说来也奇怪,原本不依不饶的大仙鹤在吉祥溜到听灯身后时,居然就乖乖停了下来。
吉祥从听灯肩膀探头出去看,那只很凶的鹤居然收了翅膀低了头,很是温顺的样子。
听灯牵着吉祥走过去,让他爬到仙鹤背上去。“我们先过去,让他们看看你。”
“他们是谁?”吉祥坐在鹤背上,被陡然飞起时扬起的风吹得眯起眼睛。
“招摇山的主人。”听灯抬头看看最高处那口大钟。“里面也有你以后的老师。”
仙鹤飞得很快,一眨眼就把他们载到了对面。
听灯轻巧地滑下地,刚想回头扶吉祥下来,就听到灵鹤尖叫了一声。
灵鹤猛地往前一跳,吉祥哎呀一声骨碌碌地从它背上滚下来,那灵鹤一拍翅膀就飞走了。
吉祥趴在地上,手里攥着两根黑色的羽毛。
“你拔了灵鹤的羽毛?”听灯把他拉起来。
“谁叫它啄我屁股!”吉祥一脸得意:“它屁股上的羽毛最黑!”
“……”听灯眨眨眼睛。
吉祥既然能进到这山谷,就九成可以上山拜师了——那么以后一段日子里,吉祥还是要倚靠山谷中的灵鹤往来的。
这才第一次来就得罪了其中一只,听灯已经可以预见以后那只被拔了尾巴的灵鹤会拒绝搭载吉祥了。
招摇山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灵禽,但是听灯觉得吉祥很有通通得罪一圈的潜力。
“吉祥,今后要和小凤凰做好朋友。”听灯拉着小猪往一间高高的殿宇走去。
“为什么?”小猪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因为凤凰会飞。”如果以后山里都没有灵禽愿意搭载吉祥了,那么小猪至少还可以搭天生有翅膀的同学的便车。
“哦。”吉祥其实不太明白,但是在招摇山上,听灯无疑是个懂得比较多的前辈,多听取他的建议总不会有错。
不过……
“听灯,凤凰是什么?”
“就是永远穿得最花哨的那个。”
“哦哦。”
听灯带着吉祥直接进到了一间大殿里,里面的样子和龙宫的精美华丽,人间庙宇的素净大气都不同,净色幔帐低垂,莲华烛台檀香案,虽然不见烛火,但是却能看见萦绕在大殿里的青烟仙气。
一个高瘦的身影端坐在大殿尽头,被层层幔帐遮挡住了脸,吉祥只能看到他膝盖以下的白色长袍。
听灯牵着吉祥就这么站在大殿中央,也不做声。
一时间安静极了,吉祥甚至怀疑坐在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但是殿里的气氛实在是很肃穆,连一向胡闹的吉祥都本能地觉得在这个时候似乎不适合拉住听灯讲悄悄话。
“今天的钟响了几下?”坐在尽头的身影终于发话了。
这声音像是被那些幔帐给阻隔住了,到了吉祥耳边的时候已经有点模糊了。
但是听灯听清了。“七下。”
“你能数得清就好。吉祥,过来。”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小猪吓了一跳。
听灯推了他一把。
于是吉祥慢慢往前蹭去——他对看不见脸的人一向没有什么好奇心。
“你破了天虚阵。”对方说。“能进谷,就表示你有资格留下。”
吉祥眨眼睛。
破阵?
他只知道自己迷了好一阵子路,然后被听灯一路带进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小猪很诚实。
大殿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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