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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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铁窗-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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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严寒,我隐约看到了树梢上那些嫩绿的枝桠。

这天,我正跟林武蹲在车间门口抽烟,老林急匆匆地过来招呼我:“快,杨队找你。”

杨队找我?莫非是有我的好消息?我疾步往队部跑去。

杨队正在队部烤火炉,客气地让我坐在门口的一个马扎上,笑眯眯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我怎么知道?但我敢肯定是件好事儿。

我抬起头来,作懵懂状笑道:“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让我到新中队里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释放。”

杨队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一旦新中队成立,你第一个跟我走。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你可以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了。”

难道真的是要给我改判了?不会这么快吧?要改判也得法院来人嘛。我紧着胸口,急促地问:“杨队,到底是什么事情?”

“寒露被枪毙了!”杨队把身子往后一仰,大声说。

尽管对寒露的结局我早已心中有数,但是猛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儿激动,心跳得厉害,说话都不连贯了:“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队点上一根烟,慢慢抽了几口,吹着面前的烟雾说:“今天上午。本来应该是在支队礼堂公判的,但是他在枣庄做了孽,被枣庄法院处决了……这个事情支队很快就会公布的,之所以提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尽快放下心来,安心改造。”

这个王八蛋终于走到尽头了……我长吁了一口粗气,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这么简单?本来我还准备在劳改队里跟他好好的“飚”起来干呢,他说死也就死了。跟杨队又表了一番忠心,我低下头来等候杨队训话。

杨队站起来饶着我转了几圈,忽然站住,沉声说:“改造是严峻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改造途径。告诉我,你喜欢以什么样的方式加强自己的改造?”

这句话终于让我盼来了!我装成很不解的样子说:“杨队,你怎么这么问我呢?只要是有利于我的改造,早一天回到人民的怀抱,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我听您的,您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干,只要对我的改造有利,我干什么都无所谓。”

杨队重新坐下,双眼盯着我,目不转睛:“我就纳了闷了,你说你小小的年纪,学点儿什么不好?偏学劳改油子这一套。你以为你想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你必须彻底改掉以前的那些坏习气。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跟我玩脑子的人……”

“杨队别说了,”我连忙拦住他的话头,“我错了我错了,我全听你的。”

杨队把手里的烟蒂扔给我,我慌忙接住,猛吸两口,抬起头来听他吩咐。

杨队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去新中队打饭!”

痛快!实惠!我顿时有点儿晕了的感觉,像个太监那样,紧着嗓子,用细细的声音说:“行。”

我眯着眼睛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有一辆泛着金光的饭车在吱吱嘎嘎地唱歌。

走在回车间的路上,我的两条腿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了高高的云端之上。我仰望着无边的天空,目光敬畏又虔诚。我相信一定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我的命运。我的脑海深处蓦然划过一道闪电,这一刹那我猛然清醒了许多,如果我所遭遇的这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我将迈开大步,奋力向前,无论前方还将遇到什么。

车间门口,架在墙上的那辆黑乎乎的饭车,此刻在我的眼里犹如一辆高级轿车,熠熠地闪着金光。

*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间——我高声唱了一句戏词。

一股冷风当口灌入我的喉咙,让我的胸膛一下子膨胀起来,感觉自己无比高大。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新的中队。

新中队就在原来中队的楼下,靠近出入监舍与车间的大门,前面就是那个宽敞的操场,亮亮堂堂的。杨队把我们领到操场上,简单说了一些关于新队有个新起色之类的话以后,就照着名单给大家分了组。大家兴高采烈地各自回屋收拾起了床铺。杨队站在走廊上踌躇满志地来回晃悠身子,直到中午开饭的时候,杨队才把帽子夹在腋下,哼着小曲走了,经过大门口时,不住地跟熟悉的干部打着哈哈——啊,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新中队分了十几个组,跟老中队差不多,就是人员少了许多,也精干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原来中队的技术骨干。老辛,老范,本田大叔他们还有我师傅李勇还在一个组,老辛终于如愿以尝,担任了新中队的积委会主任,组长的位置自然就留给了李勇。侯发章还是跟着李勇干,李勇提拔他当了卫生员,这家伙高兴得像个得了奖状的小学生,咋咋呼呼地指挥别人整理卫生,他还真像个国家干部。林武由于即将刑满,直接干了拉水的活儿,轻轻松松地等待释放。宫小雷也来了,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开电瓶车。纳闷的是老林,这家伙年前还沾沾自喜地说自己将要在新中队干积委会主任呢,结果新中队没有他,我怀疑这个劳改油子在杨队那里是不受欢迎的。老妖和刘春山也没有来,估计新中队不欢迎老油条们,杨队提前就说过,新中队要年轻化技术化。老鹞子倒是美得很,直接就搬到了新的值班室,还干他的值班组长。这小子一上任就提议让他的一个跟班的去了值班室打杂。这是一个形象委琐的结巴,不知为何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外号——大虎。我除了还干我的宣传员,自然又成了新中队的灶王爷:打饭的。我跟林武两个人单独住了一间宽敞的监舍,就在值班室的旁边。

推着饭车,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哈哈,我终于可以相对自由一点儿啦!

外面阳光明媚,操场上的几棵杨树已经发出了新芽,嫩绿的树叶在轻风的吹拂下,簌簌地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午后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枝桠间,泛着熠熠的光芒。我推着饭车,像马拉松运动员那样,绕着操场转了七八个圈,直到累得双条腿成了两根面条儿,这才作罢。支好了饭车,躺在操场中央,我冲着天空大声喊:“春天来了!”旁边几个玩双杠的武警冲我直乐,他们以为我犯神经病了。

第二十二章 新中队的灶王爷 2

五一节的排骨今天是五一节,推着饭车刚走到事务队大院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道。

挨好了号,我问身边的伙计:今天吃什么饭?那伙计笑眯眯地说:“排骨!劳改犯就应该在这一天改善改善生活,国际劳动节嘛,劳改犯最能劳动,听说这个节就是专门给咱劳改犯定的呢。”

管你给谁定的呢,有好饭吃就得。我在心里琢磨上了,先找个树阴,蹲在下面猛吃一顿,再装满八大饭盒留着以后吃。然后,然后给我最要好的朋友所在的组挑好的舀,吃得他们拉肚子。再然后他们就捂着肚子骂我:俺那亲爹哟,你可真义气哎……想得差不多了,我蹭到窗口那里,冲指挥舀菜的一位胖伙计打了个招呼:“孙哥,今天吃好的啊。”

孙哥乜了我一眼:“你在外面没吃过什么好饭是吧?排队去。”

我很放心,这位孙哥早已经被我拉下了水,这小子抽了我不下三条烟呢。我听出来了,他那意思是说:小子,没吃过什么好饭哥哥今天管够。好,在哪里也得靠关系。果然,在孙哥的指挥下,那只挖粪舀子一样大的勺子狠劲地往大锅底下沉,不大一会儿我的饭桶里就装满了厚厚的土豆炖排骨,几乎没有什么汤,惹得旁边的朋友们直拿眼睛斜楞我。

离车间还有一段路程,我推着饭车奔了一个没有人的花坛……饱了,八饭盒排骨也装好了,整齐地码放在盖馒头的被子底下。

我擦擦嘴巴,扯几下棉被,隔着棉被按一下饭盒,推起车子一溜小跑向车间奔去。

路上不断有人问我:“今天中午吃什么?”

“排骨!”我回答得底气十足,一肚子的油水顶着呢。

还没到车间,宫小雷就跑了过来:“快,拿块结实的我先尝尝。”

我朝他递了个眼色:“别急,我给你留着呢,”用饭勺敲打着饭桶,冲车间门口大声吆喝,“伙计们,开饭啦!”

眼前,用来盛菜的水桶整齐地排在地上,有几只做好记号的是我的关系。就这样,我贫富不均地分完了饭。

有几位朋友悄声嘀咕:“咦?这排骨怎么这么少?每人还摊不上两块呢。”

“就是嘛,刚才我看见人家一中队和二中队每人最少有三块呢。”

“妈的,这不是明摆着玩膘子嘛……”

尽管有些内疚,可是这些话我听了依然很不舒服:哦,合着以前我走后门从伙房里多打的饭都喂狗了?

我转身问那几个还在嘟嘟囔囔的伙计:“朋友,你们是不是说我多吃多占了?”

“没有啊。我们是在随便说说,你就是再能吃还能吃得了多少?没事儿,没事儿。”

“朋友,我可告诉你,在劳改队里胡说八道可是犯法的,诽谤罪你知道吧?”

“咳,老四你这是说了些什么话?谁敢诽谤你?都挺不容易的……”

“知道不容易就好,”老辛在旁边搭腔道,“你不容易胡四就容易了?他平常多给咱们要了多少饭回来?都给我夹闭着臭嘴,再乱叨叨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滚蛋!”

看看大家都回去了,我拽拽老辛的袖口说:“辛哥,晚上到我屋里来。”

老辛眉开眼笑地说:“谁不想多吃点儿好的?我跟你说啊,在这种地方你不能有一点儿怜悯之心,你一有了这种心肠就‘瞎’了,这是个弱点了,你可怜别人,别人不一定可怜你呀。不信你试试,等到你倒霉的时候,那些被你可怜过的人都在看你的笑话。看见刚才那帮家伙了吧?都他妈什么呀,农夫与蛇。迷汉翻身,亲爹不认啊,以后学着当孙子吧。”

老辛走了,宫小雷凑过来边扒拉着饭筐边问:“老辛跟你说什么呢,神秘兮兮的?”

心里烦闷,我推起饭车就走:“没说什么,他说他娘来月经了。”

天忽然阴了下来,天上看不见云彩,就像一张灰蒙蒙的大网罩在那里。

车间门口,侯发章正跟几个人在说着什么,不时往我这边瞄几下。

晚上,要好的几个哥们儿不约而同地来到我的屋里。我很有成就感。哈哈,小的们,我在罩着你们呢。

啃完了排骨,大家围成一堆闲聊。林武说:“老四总算是熬出头来了,没想到我林武临走之前还能跟着老四沾上几天光。”

宫小雷用指甲抠着牙缝,美滋滋地说:“就是,打劳改要的就是这一手,没本事的混个肚儿圆也就够本儿了……哎,林哥,你还差几天就走了?”

林武踌躇满志地说:“快了。”

我很羡慕他,想象着他沐浴在外面温暖的阳光里的样子,不禁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林子,出去以后你最想干点儿什么?”老辛抠着牙缝问林武。

“xx。”林武不容质疑地回答,随手“啪”地拍了一下床帮。

“操完了再干什么?”宫小雷鼓着腮帮子问。

“歇会儿再操!”林武摸着下巴,猛地打了一个饱嗝,铿锵有力地说。

“歇完了还干什么?”老范讪笑着又问。

“还操呀,”林武冲老范翻了一个白眼,“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懂,我要追回失去的青春。”

“哈哈哈,伙计们挺热闹啊。”随着一声公鸭子似的笑声,老鹞子推门进来了。

坏了,怎么忘记叫上他了?我尴尬地站起来,搓着手笑道:“姚哥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真不凑巧啊,我们刚刚吃完呢。”

老鹞子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悻悻地坐在林武的床上:“你行啊,长大了,眼里没有我这个哥哥了。老辛,看来以后咱们都得跟着四哥混了。”

老辛起身关上房门,回头对老鹞子笑了笑:“瞧你这话说的……刚才人家老四还说让林武过去叫你过来一起会餐呢,我跟他说,光明不差你这点儿东西,林武就没过去叫你。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林子?”

林武不屑地说:“谁也不欠谁的,我管那些鸟事儿干什么。”

老鹞子用力掰着指头,看样子很激动,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林武看了好一阵子,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林武,祝你一路顺风。”说完,起身走了。

我很茫然,这是怎么了?转头对老辛说,辛哥,老鹞子不高兴了,你瞧瞧,我这事儿办得不大好看啊。

老辛回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么个人,过两天就好了。兄弟们,你们慢慢聊着,我先回去了。林子,我可告诉你,你是快要走的人了,别找事儿。”

宫小雷看着老辛的背影,摇摇头笑了:“哈,这世道什么鸟都有,脑子都装尿了。”

老辛回头看了宫小雷一眼,怏怏地说:“公鸡,话说多了可不是好事儿啊。”

几个人冷了一会儿场,怏怏散去。

我的心里有些别扭,躺在床上问林武:“老鹞子不会拿这个当回事儿吧?”

林武猛地把烟头摔向了门口:“当回事儿又能怎么样?惹火了我,我弄挺了他!跟我玩造型?”

隐约地我觉得这个事情没完,我很了解老鹞子的为人,得罪了他很不好办。他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小人,玩起狠的来比寒露有过之而无不及。回想起刚才老辛的表现,我突然想起了药瓶子说过的那句话:劳改队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万一我跟老鹞子闹将起来,老辛是不会帮我的,我知道当初我们喝酒的时候没有喊上他,他的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最大的可能是,他两头都不帮。我有能力跟老鹞子抗衡吗?答案是否定的。论打架我不是他的个儿,论脑子……论脑子我更完了。我身边的人呢?林武要走了,即便是他想帮我,我也不会让他帮的,我怕连累他走不出去。宫小雷?那是一个没长脑子的瞎眼狼,不等开“造”就得上严管队进修去了……眼前水泡似的冒出老鹞子那双闪着凶光的鹰眼,我不寒而栗。

夜深了,我听见了别的中队早班起床的声音,赶紧睡会儿,天一亮就得抖擞精神迎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挑战呢。

我紧闭了双眼,默念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依旧不能成眠。

外面在唱歌,排山倒海一般:

入监守法第一条监规纪律要记牢服从管教听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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