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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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晨曦-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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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丽对于要去香港显得有些兴奋。香港是另一个繁华的上海。在香港,她一样能拥有时新的衣服、看外国电影、找有钱人家的太太打麻将。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柳桥涵,还有安定。朱丽只对柳彦杰不能同去感到失望与担忧。她不在乎生意的事,她在乎柳彦杰。“如果上海打仗了,就到香港来。你们这些男人眼睛里别只有生意、钱、女人。打仗的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性命是实的。”朱丽对柳彦杰说。柳彦杰笑着答应了她。母亲是爱自己的,她是世界上唯一能一辈子爱自己的女人。
  
  踏上甲板前,吴妈仍在不停抹着眼泪。柳晨曦为她买了一条枣红的新披肩。秋日的江上有点凉意,他替吴妈将新披肩搭在身上。灰蒙蒙的船板上,只有这条披肩是明亮又温情绵绵的。柳晨曦说,会给他们写信。
  
  船起航了,白浪滚滚,海天一色。父母阔别黄浦江后,柳彦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有机会再回到上海。
  
  10月的上海,形势严峻。时逢“双十节”辛亥革命纪念日,是挂亲汪的旗还是挂亲重庆的旗成了敏感问题。租界当局怕事情闹得难以控制,在租界里做了相当严密的防范。夜里实行宵禁,白天设置路障与哨口,一切车辆与行人都要服从检查。(上海歹土)
  
  柳彦杰的车刚从公共租界的哨口处通过,驶往南京路。今天是柳晨曦的生日,柳彦杰想去永安买件礼物。男人的礼物不好买。像白三爷那样有喜好的,东西反而好准备。柳晨曦似乎从来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柳彦杰考虑送他一块Longines怀表,柳晨曦应该还是会喜欢的。
  
  驶进蓝维蔼路,人多起来,车就像开不动似的,时走时停。与柳彦杰并行的一辆电车,车身上是大幅的汪精卫头像。柳彦杰想到前日被请到南市去听演说。那天到了许多租界机构的代表,甚至还有几十名学生。会场内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警察,都是佩着枪的。讲演颂扬的是汪的政权,席间还有青年向他发了反蒋介石的宣传册。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反共标语。警察局门口还挂着“和平反共建国”的横幅。柳彦杰对演讲是反感的。这些台面上的人,永远是嘴上一套,做得又是另一套。国人在中华土地上斗来斗去,日本人在这里还是日本人。
  
  汪系如今在上海是占了绝对的优势,有日本人在庇护,才做得那么大。柳彦杰又想到柳晨曦,他回上海也快一年了。柳彦杰猜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消极。如果是一年前,看见这样的情景,他怕是要当街就撕标语发传单的。柳彦杰看到中百公司后,零星地贴了几张反日标语。有五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正在小心地分发反汪的小册子。这是上海滩上极少敢公然反日的爱国青年。一位穿着欧式连衣裙披着羊毛披风的漂亮小姐从中百公司前走过,她对那五位女学生轻轻地挥了手。她们很快就散去了。柳彦杰觉得她的侧脸有些像陈衍仪。
  
  “最近,大少爷与陈家小姐处得怎样?”柳彦杰问。
  
  “昨天大少爷和陈小姐看了电影,”陈琦说,“叫乱世……”
  
  “乱世佳人。”
  
  “不是,我记得不叫这个,”陈琦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是乱世风云。二娣看过,是部讲上海的电影。挺悲的,最后,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柳彦杰倒没想到他们会看这样的片子。他以为柳晨曦一定会陪陈衍仪看郝思嘉与白瑞德。上海小姐都喜欢看西洋电影。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之前一样,吃了午饭就回家了。”
  
  “回来做了些什么?”
  
  “听美娟说,下午大少爷去看了小人。”
  
  柳彦杰点头。他又说了些杂事,接着问:“二娣好吗?”
  
  “好,”陈琦腼腆地笑着,“她昨天对我说,我可能就要做爸爸了。”
  
  柳彦杰楞了一下。想到一个比自己年轻五岁的男人,已经快要有小人了。不知什么原因,柳彦杰心里突然不是很舒服。就好像本该是他先做好的事情,他没做,被人赶先了,然后心里越来越后怕似的。柳晨曦最近总是在他耳边说,“你要和别人一样,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不然,等你老了,会后悔的。”原先柳彦杰以为他是想得太多,不信任自己。现在想想,也许不是那样。他和柳晨曦是不可能有孩子的。现在年轻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到老了可能反而变成一个肉疙瘩。当身边的人都子孙满堂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他会想什么,是不是该后悔了?柳彦杰此刻有些能体会到柳晨曦说的话。柳晨曦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他突然有点明白柳晨曦为何那么执意要认林若梅的小人。
  
  一路上,陈琦和老胡乐呵呵地说着话。柳彦杰适应不了那两人的喜悦。他嘱咐陈琦,让二娣呆在租界的家里哪儿也别去。柳彦杰将脸转向窗外,想着小人的事。柳彦杰不信柳家的下人们没在那条帘子后议论过林若梅与那小人,他们只是还没那个胆在他面前说。现在外面大米紧张,许多过去用娘姨的人家都把姨娘辞了。家里少个人吃饭,饭就能多吃几天。如果他将小人带回柳家,那些下人同样不敢多嘴。他们只是做的事简单,脑子并不简单。就算不为东家想,也会为自己想。
  
  “老胡,把车开到国富门路去。”柳彦杰突然说。
  
  老胡对柳彦杰忽然要去国富门路感到诧异。“二少爷,永安公司就在前头了,”他问,“不去了吗?”
  
  “不去了。”
  
  老胡在前方路口掉了头。
  
  车在快到美娟家的时候,柳彦杰塞了不少钱在陈琦手里,对他说:“等会儿你去把小人抱下来,这些钱给他们家。”
  
  陈琦无措地拿着钱,吃惊地望着柳彦杰。
  
  “还不快去!”柳彦杰说。
  
  “二少爷,那小人……是要抱回家?”
  
  “柳家愿意养这个小人,是他的福气。”柳彦杰说。
  
  陈琦对这话显得为难,他小心地说:“要不我告诉他们。大少爷喜欢这孩子,准备拿他当亲生的,”接着,他又犹豫,“只是大少爷那边?”
  
  “大少爷会喜欢的。”
  
  陈琦揣着柳彦杰给的钱,钻进弄堂。柳彦杰在车上等。他想抽根烟,想到一会儿孩子要放在车上,又把烟盒放回衣袋。
  
  车外,有人已经提着煤球炉子在弄堂里升火,烟雾弥漫地整条小路都看不清。不久传来一种味道,这味道是淡淡的,是掺多了水却见不了几粒米的稀粥的味道,却引了不少小人围在炉子旁小声细语。女人出门做出要赶人的样子,孩子们毫不在意地抱着她的大腿嬉笑着。弄堂里的日子每天都这么过,柳彦杰却看得专注,好像以往都没见过似的。女人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抱起最小的小人,把他高高地举起放在肩膀。夕阳余辉落在一大一小的笑脸上,泛着薄薄的一层绒光。
  
  有个小人不是件坏事。柳彦杰心想。趁他还小,让他多记记自己和柳晨曦,自己养的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二少爷。”陈琦抱着孩子从弄堂里走出来,手上还挎着一个布裹的小包。包上系着一串紫铜风铃,陈琦一走动,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
  
  柳彦杰看着陈琦手里的孩子。他在陈琦的臂弯里,靠着陈琦的肩头睡觉。美娟的娘把孩子养得很好,比之前看到时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晨曦常常去看他的缘故,柳彦杰觉得孩子睡着了的样子有些像柳晨曦了。以后跟着柳晨曦和他,孩子说不定会更像他们。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柳彦杰没有去抱小人,他让陈琦上了车。他不想知道美娟家的事,陈琦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美娟的娘对柳家接回小人果然不放心,但最后,她还是收下了钱。
  
  陈琦在车上练怎么抱小孩,老胡认真地开着车,没人敢问柳彦杰将孩子带回柳家的原因。柳彦杰伸手去戳了几次孩子的脸,那种软软的像戳在棉花堆里的感觉,让他有点新奇。孩子睡得安稳,柳彦杰戳得不重。他不想他醒来,听到小人哭,他会头痛。
  
  车子绕到霞飞路,柳彦杰在文都拉买了个意大利蛋糕后,回到红屋。问了王贵,知道柳晨曦之前回来过,没来得及吃饭,又出门为人看诊去了。柳彦杰叫厨房准备了一些精致的小菜,等柳晨曦回家。
  
  坐在厅里的交椅上,柳彦杰翻开申报,上面一则大标题是二十七日日军在宁波空投鼠疫菌。柳彦杰立即叫来刘福问:“大少爷看过今天的报 
 26、第十六章全 。。。 
 
 
  纸了吗?”
  
  “还没有。”刘福大而混浊的眼睛扫过报纸上的黑字标题。
  
  “收起来。”柳彦杰将它扔给刘福。
  
  刘福把报纸细心折好,摆在报架的最底下。
  
  最近报纸上的每一条新闻,都让人感到惨绝人寰。柳彦杰不想让柳晨曦看到这新闻。柳晨曦在沪西开医寓,每天忙出忙进,为的就是帮人治病。日本人这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作为,不要说柳晨曦看了会愤怒,柳彦杰也觉得怒火重重。今天,柳彦杰是要替他好好过生日的,不想搞坏家里的气氛。
  
  柳晨曦提着药箱走进来的时候,柳彦杰正在拆文都拉的蛋糕盒。柳彦杰把蛋糕从盒子里捧出来,一股浓浓奶油香味在客厅里散开。
  
  柳晨曦洗了手走近柳彦杰,笑着说:“怎么想到吃蛋糕?我以为你是不喜欢这东西的。”刘福到门边接过他放在地上的药箱。
  
  “今天不一样。”柳彦杰叫厨房的下人把小菜端到桌上。
  
  “有特别的事?”柳晨曦问。他已经脱去风衣,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滚着银边的灰色鸡心领毛背心。
  
  柳彦杰没有接他的话。他拿起洋柴火,点燃一旁的蜡烛。
  
  “难道是你生日,”柳晨曦为难地说,“我没准备什么东西。”
  
  柳彦杰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你送的礼物我也很喜欢。”顿了一会儿,柳彦杰又说:“今天是你生日。”
  
  站在桌前的柳晨曦有片刻的愣神。柳彦杰猜他一定在想自己说的话。可能是想到柳彦杰这时还记得他的生日,柳晨曦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忘了这事了。”
  
  两人坐在一起吃了小菜和蛋糕,柳彦杰没同他提今天的事,夹了小菜送到他碗里。柳晨曦低着头默默地吃,似乎有心事。两人还分了蛋糕,吃不完的给了下人。蛋糕是柳晨曦切好,分在他们手上的。柳彦杰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情景像弄堂里的人在米行排队等着发大米,每个人都是急切又欣喜的样子。
  
  “他们最好你天天过生日。”回到房间后,柳彦杰凑在柳晨曦耳边说。
  
  “就那么几块蛋糕,你至于吗?”柳晨曦笑他不大度。柳彦杰说他并不在乎几块蛋糕。
  
  “我给你看个人。”柳彦杰打开门,喊了楼上的美娟。
  
  美娟轻轻地走下来,她手里抱着刚睡醒的小人。没看到美娟的娘,小人瘪着嘴,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美娟偷偷看了柳晨曦一眼。柳晨曦已经换上藏青的印花绒布睡袍,站在暗红的法国地毯上。她垂着头,默默走近他。美娟靠上去好让柳晨曦看清小人。小人见到柳晨曦叫了声爸爸。美娟脸红。她不是小人的娘,但他俩的距离却使她有些错觉。柳彦杰瞪了她一眼。
  
  “小东西怎么在家?”柳晨曦把他从美娟手上抱过来。
  
  “他是我儿子,”柳彦杰沉沉地说,“我准备把他接回家养。刚才已经叫人收拾了三楼的房间,以后他就住在那儿,美娟陪他。”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柳晨曦问。
  
  柳彦杰看美娟还在房里,说:“你之前认他做干儿子,又三天两头闹着要给他起名。”
  
  “我闹?”柳晨曦哈哈笑。
  
  “我想过了。爸妈已经去了香港。而你,喜欢这小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安全,既然喜欢那就接到家里住。在柳家住,当然要姓柳,名字我会给他起。以后你也不必再往外面跑了。”外面说的是美娟家。
  
  柳晨曦抱着孩子转身走向圈椅。柳彦杰用眼神示意美娟出去。美娟离开时带上了门。
  
  “其实,我已经替他想好了名字,”柳彦杰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兴致很好地继续说,“就叫柳研熙。”
  
  “好名字。”柳晨曦温柔地抱着小人,逗着他说:“你有名字了,你爸爸给你取的。”
  
  柳晨曦站起来,把小人转向柳彦杰。“快说谢谢爸爸。”
  
  研熙看到陌生的柳彦杰又想哭,柳彦杰连忙要他把小人抱回去。他说:“他以后是要叫我爸。”
  
  “你不抱抱他?”
  
  “我抱了他会哭。”柳彦杰头疼地皱着眉。
  
  柳晨曦看着他,温和地说:“彦杰,谢谢。” 
  
  秋天的夜,一阵凉意从没有拉紧的丝绒窗帘里漏进来,两人却丝毫没有觉得冷。
  
  晚上,柳彦杰让美娟把小人带回三楼。夜里他听到楼上传来小人的哭声,柳晨曦说小孩子刚到新地方不适应。
  
  夏天参加完陈琦与二娣的喜宴回上海后,两人时常会去小白楼。小白楼比较清静,柳晨曦也愿意和他在那边做。直到柳桥涵和朱丽离开上海,小白楼去的少了,两人就在红屋。柳彦杰经常在柳晨曦屋里留夜。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红屋拥有柳晨曦,就在这张床上。柳彦杰很喜欢这样西化的中式床,有柱有短围,又方便上下。柳晨曦趴在床上紧紧抓住床围被他贯穿时的样子,是他一辈子忘不了的。柳彦杰有时会猜想柳晨曦的感觉,不舒服地被进入与填满,但因为有感情让不适变成了满足。这种矛盾能在柳晨曦脸上细微的变化中看得见。那次后,柳晨曦不肯再用那姿势和他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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