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的浪漫,哪怕多年后依旧鲜活。他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后悔,他不该那么快拒绝柳彦杰。可是不拒绝又是令人不安的。偶尔的冲动,有时会变成无法挽救的错误。他不敢犯那种错误,却喜欢醉于暧昧的情调中。柳晨曦实在理不清心中烦乱的思绪。
戏在葛嫩娘与丈夫孙克咸从容就义的悲壮下结束。柳晨曦随着人流走出辣斐戏院。在门口,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白三爷。白三爷左手边挽着一位迷人的少妇,那少妇凑在白三爷的胸前默默擦着眼泪,白三爷则倾过身在她耳边讲着悄悄话。他很会哄女人,不一会儿,漂亮少妇被白三爷逗笑了。
柳晨曦发现每次见到白三爷,他身边总会有不同的女人。白三爷就像是一朵到处乱开的桃花。
“你回上海那天,就是遇到他?”柳彦杰同样在注意白三爷。
“对。”柳晨曦想了想,又说:“在DD’s也遇见过一次。”
“他去DD’s喝咖啡?”
“他应该不是为了喝咖啡去那里。他是去见一个约好的女人,”柳晨曦补充道,“不是今天抹眼泪的这个。”
“男人有两三个女人是正常的事。”柳彦杰说得稀松平常。
柳晨曦试探地问:“你也有?”
“你指什么?女人?还是两三个?”
柳彦杰盯着他的眼睛。
柳晨曦被他看得惶恐,心头莫名其妙地不舒服。“你在外面也有女人?
“有,”柳彦杰回答得干脆,“不止两三个。”
柳晨曦愣了愣,有些不是滋味地说:“要是里面有好的,就带回家给爸和二妈看看。”
“有好的,第一个让你看。”
柳晨曦阴沉着脸。
柳彦杰伸手揽住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柳晨曦拨开他伸过来的手,同朱丽说:“二妈,你们先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叫老胡把车子开过来。”说完
15、第九章全 。。。
,他挤出人群离开戏院。
弄堂后面停了不少车,这些车大多是今天来听戏的小姐、太太们的,都像说好了一样,颜色全是漆黑、跟涂了蜡似的,就像柳彦杰脚上那双锃亮的黑皮鞋。柳彦杰是不能想的,想起就让柳晨曦焦心的难受。柳晨曦在找车上花了不少时间。
弄堂深处停了一辆汽车,与其他车子有距离,加上拉得严实的车窗帘,有种与外界隔绝的孤傲。一个穿着西式长大衣的男人缓缓走近车子。
又是一个柳晨曦意料之外出现在戏院外的男人。
伊藤没有穿军装,乍一眼看上去倒是少了几分傲慢与自负。依他走来的方向推断,他也刚从戏院出来。柳晨曦不知道这个日本人看了那出戏后是什么感受。或许他根本看不懂。
伊藤身后跟着个穿长衫的人,柳晨曦以为是翻译,细看觉得在哪见过。再瞧到那副款黑框的眼镜,柳晨曦忆起他是在DD’s见到的社会版报编辑蔡恒。蔡恒附在伊藤耳后不知说了什么句话,伊藤向他点头,蔡恒满脸笑容地走开。
自从上回柳晨曦与伊藤在新雅一别后,伊藤就没在再出现。柳晨曦并没有真的约他去舞厅。起先几日,柳晨曦心中难免还有些担心他会来找麻烦,许久不见动静,倒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他。
伊藤也看到了柳晨曦,一瞬间两人都楞了下,相互对视。
可能是柳晨曦站得近了,伊藤的保镖先一步走来推开他,口气不善。受到伊藤的训斥,那保镖才恭敬地退到一边。
伊藤摘下礼帽:“柳先生。”
柳晨曦还在考虑要不要接话,不远处柳彦杰已经走了过来。柳晨曦急忙向他道了别,伊藤点头表示理解。
柳彦杰找到柳晨曦时也看到了伊藤,他问柳晨曦那人是谁。柳晨曦告诉他是个曾经被他医治过的病人。柳彦杰脸上露出疑惑,转身又与伊藤对了一眼,才带着柳晨曦离开弄堂。
两天后,柳家信箱里多了一封没有邮戳以及寄信人姓名的信。但收信人明明白白写着柳晨曦。
信是刘福拿来交到柳晨曦房里的。那双突兀的大眼始终盯着柳晨曦,直到柳晨曦请他出去,他仍谨慎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遍那信壳。
接近下午三点的天,太阳已经落到老虎窗下,对面小弄堂里的主妇开始收衣服,野猫仍在墙角幽怨地叫唤。柳晨曦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信。
这是封伊藤寄来的信。
信的内容很有些意思。柳晨曦本想伊藤会指责自己对新雅的事不守信用,却非是那样。他用了诸如,“当时情况若是轻易答应先生的要求,别人会以为先生是‘投降派’或是‘同日本人勾结的汉奸’”来解释新雅的事。柳晨曦看着笑了,这日本人倒是为自己着想。不过,是不是真那么想就很难说了。
信后,伊藤邀约柳晨曦今晚到东方饭店吃顿便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会有大家喜欢的亲个小嘴什么的~~~嘿嘿~~
16
16、第十章上 。。。
第十章
从去年秋天开始,由难民潮带起的上海的繁荣走向衰退。物价节节攀升。有飞涨就有屯积,这两者像亲兄弟一样总是纠缠在一起。有消息说,囤积者准备以不菲价格购下部分日常必需品储藏于仓库,人为抬高商品价格。而日本人则准备封锁长江的商业和客运交通,切断上海与大部分内地的贸易联系。(上海歹土)
柳彦杰最近在为辟开一条从上海到内地的线路与人周旋。忙碌的同时也令他避开了柳晨曦。
晚上,柳彦杰和周景一起去东方饭店,他们约了白三爷。柳彦杰在上海的人缘算是不错,但在内地就要稍差些。白三爷交际的圈子大,这几年他与内地一些官员始终保持联系。要是白三爷涉及货运,他的买卖会做得更大。有时候柳彦杰会为他可惜。白三爷不买船、不买车,这两年只眷念古董,完全埋在了瓷片堆里。
车开得很稳,柳彦杰与周景在车内闲聊这几天上窜下跳搞得人心惶惶的股票。周景说他买了一些与战争密切相关的股票,因为白三爷笃定地告诉他稳赚不赔。“全世界都在打仗。国内也在打。别看上海这几年太平,它也逃不掉,只是早和晚的事。”
柳彦杰他们到饭店后,又过了半小时,白三爷姗姗来迟。今夜他戴了一副银边眼镜,镜片后一双睿智的眼睛打量着柳彦杰。周景订的是靠近舞池的座位,三人坐下后点了菜。柳彦杰带了件小礼物给白三爷,是个乾隆豆青釉水盂。白三爷欢喜地收下了。
三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商谈。
舞池里身穿华服的男男女女相拥摆动。角落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东张西望地物色女伴。“无限柔情,像春水一般荡漾,荡漾到你的身旁,你可曾听到声响” 绵软的《述衷情》像浓郁的法国香水,随着爵士乐队的演奏弥散在整个大厅里。白三爷似乎也有许多事需要和柳彦杰说明白。今夜他的眼睛是闪亮的,这不一般的耀眼让柳彦杰想起柳晨曦激动时候的样子。他是不会同白三爷说的,自己在他身上找大哥的影子,怎么说都是丢人的事。
柳彦杰从烟盒里取出香烟,递给周景一支,自己又拈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着了火。淡淡的烟雾燃起,让柳彦杰感到些许放松。有一瞬间他希望柳晨曦能像这烟雾一样,哪天在他心中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女招待又迎来两位先生。东方饭店里有美食、美女,与舞池,一个晚上进进出出,已经来了好几拨人。
“那不是你大哥吗?”周景说到。
柳晨曦走进东方饭店时,柳彦杰便注意到了。他在不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显得夺目。柔顺的短发,清澈深幽的双眼与迷人的嘴角,他或许没有白三爷那种略带神秘的东方韵味,却有另一种温文尔雅又令人亲近的味道。
柳晨曦已经脱去了外套,身穿白色衬衫以及一条米色西裤。他身旁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那男人一身黑西装,头戴礼帽,手上带着一副白色手套。
“柳大少爷怎么和日本人在一起?”白三爷危险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日本人?”柳彦杰反问。
“在工部局见过。伊藤健一,来自日本陆军省,是个少佐,去年冬天从北平调任上海,”白三爷抿了口酒,“你大哥怎么和他在一起?”
“晨曦说他曾经替他治过病。”
“你大哥还替日本人治病?我以为你们家都厌恶日本人。”周景道。
“商人只要赚头大,日本人的生意也敢做。医生给人治病,日本人的病当然也要治,”柳彦杰回到。即使他认为日本人没有医治的必要,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袒护自己人。何况袒护的是柳晨曦。
“要不要叫他过来?”周景说,“这几天学生、工人反日情绪很高,每天在喊‘消灭敌寇、铲除汉奸’。让人知道你大哥和日本人一起吃饭,会有麻烦。”
“随他去,”柳彦杰道,“看情况再说。”
“来来来,我们继续吃。”周景叫来女招待,又要了一份醋溜黄鱼。
柳彦杰坐在饭桌前,没动几下筷子,就喝了些酒。他不想吃菜,也不想跳舞,所有的注意都在另一桌饭桌旁的柳晨曦身上。柳晨曦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与伊藤健一说着话,没有献媚也不卑微。柳彦杰欣赏他的样子。
柳彦杰不喜欢那个日本人。以日本人的身高相貌来说,伊藤健一过于高挑,也过于英俊。这种风流相长在中国男人脸上就是令人不放心的,换做日本男人,更不值得信任。柳彦杰最不喜欢他看柳晨曦的眼神,那种粘着不放的,男人看女人时的眼神。
他藉口去洗手间,在东方饭店外找到送柳晨曦来这儿的罗烈。从罗烈嘴里知道,今晚是那个日本人邀约了柳晨曦。一个日本军官,特意向个普通的年轻医生示好。别有用心!
回到饭店,柳彦杰避开柳晨曦走回原来的位置。舞池内,摇摆的步伐依旧。那几个寻女舞伴的男人似乎仍没有成果的,贴在大厅墙上。柳彦杰朝他们看了一眼。洗得起绒的学生装。被发蜡搞得油腻的头发。
“你的船什么时候能到码头?”白三爷打断柳彦杰乱糟糟的思绪。
柳彦杰回过神,说到:“只要你那边打通关系,我什么时候都能准备好。”
“我会通知你。”白三爷慢悠悠地说,他接过女招待递来的水烟。
柳彦杰又将目光转向柳晨曦。日本人叫了两个漂亮的舞女,看样子是打算跳舞。柳晨曦摇了头,不准备跳。柳彦杰猜他又找了那个“不会跳舞”的借口。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更不可能对狡猾的日本人管用。柳晨曦被送进舞池在柳彦杰意料之中。
灯光有些暗淡,偶尔有几束亮光,明暗交错在舞池里显得特别强烈。柳彦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依稀从一个个弧形羽步里看出他优雅的身姿。
“柳大少爷舞跳得不错,”白三爷替柳彦杰斟完酒,又轻轻拨弄着水烟壶,他不抽烟,只是做个样子,“周景不行,怎么都学不会。”
“我将来要做军人,学什么跳舞。往后我就是那拿着枪杆子保护你们的人。”周景一向不喜欢做软绵绵的男人。
“我们是男人,不用你保护。你保护你喜欢的女人去。不过,女人不喜欢枪杆子,她们就爱那样的。”白三爷伸出一根手指,指指柳晨曦。
周景瞪了他一眼,不接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周景谈起别的事:“去年有人在仙乐舞宫放炸弹,炸伤了人。你们知道吗?”
“听过说。几个由爱国名义组织起来的年轻人,看不惯上海的有钱人在外敌当前下还在舞厅奢侈享乐,扔了几个炸弹对他们提出警告。好像还留下了传单,说什么有这种享乐的钱不如用来捐给军队买武器,有跳舞的力气不如出去打仗之类,”白三爷缓缓说到,“现在的一部分知识分子相当激进,也很狂热,把国家打仗看得太简单,也把激起民众抗战的方式看得太简单。上海有那么多不一样的人。擦鞋的和乞丐不一样,教书先生和学生不一样,当官的和从商的不一样,连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样。对不一样的人要用不一样的方法,不是扔几个炸弹,大家就能被炸醒的。如果真那么简单,局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就比如白三爷,用什么都不如用古董来的有效,”柳彦杰道,“三爷是不会去打仗的。但为了老物件,三爷愿意冒险。”
白三爷默默看着柳晨曦,微微笑了笑。
灯光下人影绰绰,男男女女在舞池中相拥摇摆,享受着战争带来的繁华与奢侈。那几个年轻人也找到了女伴,在舞女的嬉笑中,他们的神情紧张大于兴奋。白三爷唤来两个舞女,把其中一个推给柳彦杰。柳彦杰不便推辞,随意牵了漂亮舞女的手,顺着音乐滑进舞池。
你的影子,闪进了我的心房,你的言语你的思想,也时常教叫我神往,我总是那样盼望,盼望有一个晚上,倾诉着我的衷肠……随着舞台上歌女轻悠的歌声,柳彦杰舞步缓慢地靠近柳晨曦。
柳晨曦似乎也看到了他。柳彦杰注意到他在发现自己看他的时候,故意移到了角落。柳彦杰带着女伴跟了上去,与他背对背。
“你怎么在这里?”柳彦杰问。
“有点事。”
“你和日本人在一起。”
“我回去跟你说,” 柳晨曦和女伴换了个位置,滑到舞池中央。柳彦杰舞过去,凑到他身边。柳晨曦接着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有事。”
柳晨曦向舞池四周张望,在一片彩灯下看到了拥着舞女的白凌桀。“和白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