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今天还跳舞么?小鱼。”
“跳啊!”我说,“接着昨天的跳个够!”然后我又开始贴画,那全是我画的鱼,一张一张千姿百态的鱼。和我打字一样,我贴图的动作快而迅速,很快我的电脑上就彩色一片金光耀眼。想必他的也是,我想他会很快受不了走掉的。谁知道他说:“小鱼,在这里贴图被网管看见又要被赶了,不如我请你到我的聊天室里去吧。在那里,我可以说了算。”
我喜欢在大聊天室里闹腾,从来不去私人的聊天室,可是那天,也许是因为安的诚恳打动了我,我鬼始神差地跟着他去了。
安的聊天室竟叫《小鱼的天空》。
我刚一进去,他就给我倒一杯茶,很有主人的样子。
我问他:“你也喜欢鱼?”
“是的,”他说,“特别喜欢会跳舞的鱼。”
“呵呵。”我笑。
安又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来一段双人舞,华尔兹探戈还是恰恰随你挑。”
“安啊,”我说,“我还未成年呢。”
安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个脸红的表情,然后说:“对不起啊,可是我在网上看你和别人聊天,还以为你至少二十岁呢。”
“没关系。”我说,“是我长得老相。”
安像个孩子一样嘻嘻地笑,然后主动招供说:“我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快毕业了。学的是中文专业。”
“你是姓安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我的初恋女友叫安安。”
“你们分手了?”
“可以这么说,”安说,“她是学舞蹈的,跳舞可好看了。我叫她小鱼。”
哦,原来是这样。
我说:“安,对不起,此小鱼非彼小鱼。”
“当我在聊天室里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她呢。”安说,“她跟你一样说话的时候话特别多,特皮。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一句话也没有,特安静。”
原来安已注意我好久。
好好参观一下安的聊天室,被他装修得很美,背景是淡蓝色的,一只只若有若无的小鱼在吐着若有若无的泡泡。
我问安:“你一定很爱你的女朋友吧。”
安说:“当然。”
“那你一定是被她抛弃了吧?”
安说:“为什么这么说?”
“要不然你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呢?”
“哈哈。”安开心地笑了,他说,“小鱼啊,你还没成年,哪里懂什么爱情?”
我嘿嘿地傻笑,爱情我是不懂,我在现实生活中从来不和男孩子说话,我只会纸上谈兵。
安说:“是这样的,二年前的一场车祸她永远地离开了我。”
真是一个伤感的故事,虽然有一点点的俗套了。
我很久没有说话,当我再说话的时候我给安倒了一杯茶。我说:“也许对她是解脱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她还活着,但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那才叫痛苦呢。”
“我不这么认为,”安说:“只要还活着,生命就可以燃烧热情,没有了生命,就只有永远的冷清和寂寞了。”
我有点被安的话感动。
在网上,直觉告诉我安是个很老实的男孩,我相信他的故事,尽管爸爸总是告诫我网上的一切都不要当真才好。
我常常去安的聊天室了,那里很安静,常常只有我和安两个人。
在安的面前我不用扮成熟,他并不因为我的年纪而小瞧我,我们聊很多很多的话题,很开心也很放松。
安告诉我他最想去的地方是西藏。因为他女朋友的老家在那里,她曾经许诺过要在雪山之巔为他翩翩起舞,可是没有来得及实现她的诺言她就走了。
安说完了又说:“不说以前的老调牙的故事了,不要把小朋友带坏了。不如你跟我说说你们班上的故事吧,你有没有暗恋的男生啊?”
“才没有。我是乖乖的小女生。”
“是吗?”安说,“我相信你。”
“安。”我说,“其实我也想去西藏。你愿意带我一起去吗?”
“可以啊,”安说,“等我毕业挣钱了,我就带你坐飞机去。”
“不要紧,没钱我们可以走着去啊。”
“那怎么行?”安说,“我用自行车驮你吧,小鱼你重不重啊?”
“好重。”我说。“我是一条胖小鱼。”
“不过你吃得少,”安说。“带上一点点的水草,我们就可以上路了,要是骑累了,我们就坐下来看看星星。”
“安你真像个孩子。”我说。
“因为我天天跟一个孩子在一起啊。”安说,“小鱼小鱼我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没有想到我会跟一个小姑娘成为好朋友呢。”
我喜欢安说到“好朋友”这三个字,纯洁极了,高雅极了。
安有些忧郁地说:“小鱼要是有一天我们真的见面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嫌我长得不够帅呢?”
“不会的。”我正儿八经地安慰他说:“我一生中最喜欢的人是我的爸爸,别人都说长得好丑啊,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
“那我就做你大哥吧,成了一家人以后,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啦。”
“你想得美,”我说,“我才不要和网友做什么兄妹的。”
“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知道安有些失望,但这是我的原则。
安的聊天室有语音的功能。
我们很少用语音。
文字的交流也许更加地适合我们。
那天是我的生日,安说要给我唱一首歌,让我把语音打开。我把音箱的声音开得很低,但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安的歌声。那首歌叫《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多少喜乐在心中,慢慢游,
多少忧愁,不肯走,流向心头,
就像我在网里游,永远不会问结果,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
沧海多么辽阔,再也不能回首,
只要你心里永远留我
……
安的歌声清澈而明亮,像小河一样哗哗流过我的心头。我真的很喜欢。就在那样的歌声里,爸爸推门进来了。
他很温和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根漂亮的丝巾做生日礼物,我当着他的面把丝巾挂在X前,对爸爸说:“他唱歌挺好听的。”
爸爸说:“我把麦给你拿来,你也唱一首跟他比比,一定比他强。”
“不要了,”我说,“我可不会唱情歌什么的。”
“那就儿歌吧,”爸爸捏着嗓子唱说:“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每天早上赶着他们到池塘里……”爸爸唱着笑着出去了,还替我带上门。
安也唱完了,问我说:“好听吗?”
我给他无数的掌声。
他说:“小鱼你也唱一首吧,我好想听听你唱歌呢?”
“不行不行,我只会跳舞不会唱歌。”
“那就说两句话吧,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不行不行,”我说,“还是网上聊我习惯一些。”
“你呀。”安有些恶作剧地说,“你别不是哑巴吧?”
我哈哈大笑。
我对安说:“你放心,我不是哑巴,而且我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我不想说话,我只喜欢聊天,就是这样。”
“怪女孩。”安说:“不过真的很可爱。”
我的手放在键盘上笑。
有一段时间,安很久都没来上网,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网友就是这样,你只知道一个符号,符号一消失,整个人就完全地蒸发掉了,再也无处找寻。
我一个人呆在安空荡荡的聊天室里,发现自己有点想念他。
还发现,是因为安,很多的夜晚都不再寂寞。
我后悔没有认他做哥哥。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总是千奇百怪的。就像我想念妈妈。我的妈妈不知道会在哪里,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留在我的身边过。但我不恨她,我还是会常常地想她,背着爸爸想她,背着爸爸流泪。
我是一条没有妈妈的鱼。
只有在水里,才能感觉到隐约的温度。
所以我叫自己小鱼。
终于再听到安叫我小鱼。好亲切的喊声:“小鱼!”
我感到他几乎是冲进聊天室里来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小鱼~~你在啊,真好~~~,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等我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说,“你还没跟我说再见呢?”
“对不起,小鱼,我去找工作了,走得好急,所以没有跟你打招呼。”
“是吗?”我说,“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安说,“在她的老家的一所学校,做老师。上课的时候,可以看到高高的蓝天白云。”
“是吗?真好。”我说。
“那里没有网吧,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上网了。但是我会常常想你的。”
“哦。”
“等你考上大学,欢迎你到我那里来玩。我用自行车驮着你到处玩,好不好?”
“好。”我说,“要是累了,我们就坐下来看星星。”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跳舞给我看了。”安说。
我想说安,我不是她,但是我没有说。
我不想让安难过。于是我说:“好的。”
想到安就要跟我说再见,我忽然有一些舍不得。
安说:“有一些话我一直想说,你愿意听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提起来。我怕安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可是他没有,他说:“小鱼,开学以后,每天上网不要上到太晚啊。不然第二天上课会吃不消的。”
“嗯。”
“快点长大吧,”安说,“你这么聪明的小姑娘,一定会有最美好的前程。”
“嗯嗯。”
“别嫌我话多啊,”安说,“我希望你好好的,尽管你不答应我做你大哥,但在我心里也一直当你是妹妹的。”
“嗯嗯嗯。”
“这间聊天室就送给你吧,谢谢你陪我度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亲爱的小鱼。”安突然变得很抒情。
“不用客气啊。”我说,“我要祝你工作顺利。”
安真的跟我再见了,屏幕上打出一连串的8字: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
记得安跟我说过,那是他的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流了泪。
安走后我很少聊天了,有时会去那间聊天室看一看,坐一小会儿,给自己倒一杯茶。
我又拿起了高中的课本。因为安曾经说过,只要生命还在,就可以燃烧热情。
我有两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安。
第一是我也叫安。
第二是我根本不能跳舞,十四岁的那场车祸,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双腿。
正文 谁可以给谁幸福
我和叶天宇,是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下重遇的。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飘着若有若无的微雨,天很凉,风肆无忌惮地刮进我的脖子。我出完那期该死的版报,独自穿过学校外面的小广场准备坐公共汽车回家,刚走到广场边上,两个黑衣的男生挡住了我,一把有着淡红色刀柄的小刀抵到我X前,其中一个男生低哑着声音命令我说:“麻烦你,把兜里所有的钱全掏出来!”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遭遇打劫,我抬起头来,内心的惊喜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张在我记忆里翻来覆去无数次的脸,虽说这张脸如今显得更加地成熟和轮廓分明,可是我还是敢保证,他就是叶天宇!
“快点!”另一个男生开始不耐烦地催我。
我默默地翻开书包,拿出我这个月剩下的所有的零花钱,差不多有五十多块,一起交到他的手里,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广场周围忽然冒出来好几个便衣警察,他们在瞬间捉住了叶天宇和他的同伙。
我发出一声低低地尖叫,然后看到我们学校才上任的年轻的副校长,他朝我走过来,对其中一个警察说:“还好,守株待兔总算有了结果。”又转身问我说:“你是哪个班的?被抢了多少钱?被抢过多少次?”
我看着叶天宇,一个粗暴的警察正掰过他的脸来,想把他看清楚。但他看上去并不害怕,脸上的表情是冷而不屑的,一如当年。
“说话啊,不用怕。”校长提醒我。
“可是……”我在忽然间下定了决心,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没抢我的钱。”
我话音一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大惊。校长看着我,一幅“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滑稽表情。
“我们认识的。”我说,“他们跟我借钱而已。”
“那这刀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我。手里拿着从叶天宇手中夺下来的小刀。
“这刀?”叶天宇冷笑着说:“削水果还嫌钝,你们以为我能拿它来做什么?”
“轮不到你说话!”警察往他头上猛地一打,很严肃地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撒谎,这可关系到你们全校师生的安全,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守了三天了!”
“守三天也不能乱抓人啊。”我镇定下来,“我们真的认识,他叫叶天宇。你们不信可以查。”
我看到叶天宇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表情,他显然是不认得我了,于是我又赶紧补充道:“我妈是他干妈,我们很小就认得的。”
叶天宇的同伙听我这么说立刻来了劲:“快放开我,有没有天理啊,是不是跟妹妹借钱也要被抓啊?”
这时,警察已经从叶天宇的身上搜出了一张学生证,他在黄昏的光线里费力地看了看,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周围的人说:“是叫叶天宇,五中高三的学生。”
校长看着我说:“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莞尔,高一(2)。”我急切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你们可以打电话问我班主任,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妈妈问她认不认得叶天宇!”
我的心跳得飞快,上帝做证,十六年来我可是第一次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
校长走到一旁打电话,好象过了许久,他走到我身边问我:“苏莞尔,高一(2)班的宣传委员?”
我点点头。
“你确定你没有撒谎?”校长严肃地说:“学校最近被一个抢劫团伙弄得相当头疼,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一定是误会了。”我有些艰难地说:“我们在这里偶遇,他提出要跟我借钱。就是这么简单。”
校长走过去和那帮警察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放人。我暗地里庆幸,心却是跳得更快了。叶天宇伸出手把我一拉说:“快走吧,你妈等着你回家吃饭呢。”说完,他拉着我拔足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小广场,一直来到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面。
他的同伙也跟上来了,拍拍X脯说:“老叶,原来你在重点中学也有马子啊,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胡说什么呢!”叶天宇说:“猪豆,你先走,我还有点事。”
那个叫猪豆的男生朝他摆摆手,知趣地走了。
叶天宇靠在广告牌上,掏出一根香烟来点着了,含着那根烟,他口齿不清地问我说:“你真的是莞尔,苏莞尔?”
“我们全家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