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笑意而微微飞斜,墨色的瞳仁里虽无光亮,却越发幽暗如深渊,似能将人吸进去。
林慕白仲怔,望着他的笑,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馥儿,抱!”他张开双臂,慢慢抱她在怀。那种举止,就像个索抱的孩子,渴望被紧拥,渴望被牵绊,渴望着内心深处的达成所愿。
她没有抗拒,人在心灵脆弱的时候,是希望被拥抱的,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孤独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虽然这个拥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可此刻,她却只想依赖和眷恋。
轻轻环住他的腰肢,林慕白轻柔的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就这样静静的与他抱在一起。四下无人,难得可以静享这片刻的心安。
“容盈,你想她,很想很想对吗?”她顾自低言,“曾经我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何会思念成疾。后来遇见了暗香,我才知道,想念一个人和抗拒一段痛苦的回忆,是真的能让人变成疯子。你说,我该怎么治好你和暗香呢?我没有把握,若是有,暗香也不会拖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有时候我会觉得力不从心,若是师父在便好了!”
“可我不知道师父去了哪儿,他说遗忘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去想,而后让自己变得忙碌,变得无暇分心。这样,便能彻底的忘了。但是我发现,刻意的遗忘等于刻意的记住。很多事很多人,不是你不去想,就不存在的,他们存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偶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睡,可也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此掀开了伤疤!”
“心里的伤,就算历经千万年,都不可能愈合。”
他的胳膊略缩,将她越发抱紧了一些,低低的喊了一声,“馥儿。”
“既然那么疼,何必再记得她呢?”林慕白问。
可他,却没了话语。
猛然间,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抱上了床榻。伸手把她塞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的头轻柔的按在自己的胸前。心口的位置,那是一个人身上最暖的地方。
他愿意用所有的温度,却暖一颗结冻了很多年的心。
安安静静的窝在他怀中,林慕白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眸。不想了,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何苦为难自己呢?那些回忆与过往,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何必强求?
黎明清晨的时候,林慕白幽幽醒转,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容盈那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眼瞳幽邃如墨,仿佛深不见底,却能在微微一笑时蒙上少许迷离之色。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魅惑众生的妖娆。
只是很可惜,瞳仁墨色,无光黯淡。
他就这样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好似很怕她就此人间蒸发。那双手,永远都扣在她的腰上,随时昭示主权,不肯松手半分。
淡然浅笑,林慕白跟他面对面相视,指尖轻柔的撩开他微微凌乱的墨发,“如果这变成一种习惯,可怎么得了?没了你,或者没了我,是不是就会缺了一块?”
语罢,她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预备起身。
哪知她刚想起身,突然身子一沉,竟被容盈按在了身下。
美眸陡然瞪大,林慕白紧盯着突然在自己的视线里,无限放大的容脸。他这是怎么了?还不待她多想,他竟缓缓的垂下头来,只是将唇贴在了她的唇瓣上。就这样,肌肤相亲,轻柔的紧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却让温热的呼吸,晕染了她的面颊,扬起若三月桃花般的绯红。
手,下意识的去摸容盈的腕脉。
她想知道,此刻的容盈是清醒的还是病发?抑或只是突然受了刺激,而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他也不反抗,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就喜欢拿唇瓣贴着她。
距离太近,以至于她看他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可温热的呼吸,如此的教人难以抗拒。身子绷紧,竟有些莫名的——臊动。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这样吻不似吻,调情又不似调情,似是而非的举动,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有了进一步举动,你哪怕给个耳光都算是下台。
然则容盈如此——到底是个傻子,到底——懂不懂他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是记忆里某个部分发酵了,以至于他突然想起了曾经跟馥儿所做的事情,所以才会心血来潮?
脸上滚烫,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被烧着了。脉象没有改变,他仍旧是傻子,心血阻滞。如释重负,那么他应该是无意识行为。
林慕白推开了他,喘一口气,终于坐在了床沿。
容盈盘膝坐在床榻上,目光迟滞的盯着她,无悲无喜,就这么看着。
她想着,如今的容盈,所有的喜怒哀乐应该都只属于他自己一人。关闭的心门,怕是再也无人能打开。死去的女子,回不来的记忆,都埋葬在他的灵魂深处,将永远与性命同在。
等着梳洗完毕,用过早饭,林慕白就该走了。三日期限还有两天,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耽搁下去。
今日天气不太好,一早起来雾蒙蒙的,许是要下雨。暗香已经备好了伞。“师父,还要出城吗?我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万一下大了怎么办?”
林慕白一笑,“正因为要下雨,才得快些去。否则下了雨,什么痕迹都没了。”说着,举步想走,见着回廊里的容哲修时,又稍稍一怔。
今日恐怕会下雨,那么容盈——娇眉微蹙,林慕白转身望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容盈,下唇微抿。
“我爹还是会等你,谁说都没用。”容哲修吃着苹果,饶有兴致的望着略显犹豫的林慕白,“若是你不早点回来,万一下了雨。我爹冻着了或者病了,那你就麻烦大了。”
林慕白没有吭声,这倒是实情。
可——她不可能带着容盈去办案子,一则行事不便,二则容盈的身份不便。
“你在屋子里等我,好好的,乖乖的。”林慕白牵起容盈的手,将他带回屋中按在临窗的凳子上,“待在这儿不许动,若我回来看见你移动了位置,我就不理你了。明白吗?”
她说得很轻,如同哄着孩子般哄他。
容盈侧着脑袋,眸色微恙的盯着她,而后慢慢垂下头,敛了眉睫。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抿唇,“暗香,把柳藤球拿来。”
暗香点了头,快速取了柳藤球过来,“师父,给。”
“乖一些,我很快回来。”她将柳藤球塞进了容盈的手里,容盈这才笑起来,一脸的愉悦欣喜。林慕白这才放了心,“不许走出房间,等我回来。”
语罢,她转身便走,及至门口又下意识的回眸看他。
容盈抱着柳藤球,欢天喜地的坐在窗前把玩,好似有了柳藤球,便把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轻叹一声,林慕白走出房间。
“你舍得让他等那么久吗?”容哲修问。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整日守着他吗?”
“未尝不可。只要你求我,侧王妃那儿我可以为你做主。”容哲修以手环胸,一副小大人模样。她怎么忘了,他可是恭亲王府世子。
只可惜,她骨头太硬,这辈子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逆水行舟。
笑而不语,抬步离去。
背影,渐行渐远。
临窗而坐,神情黯然,眸光迟滞,视线永远都停在一个地方。
容哲修回眸,只看见自己的父亲,独自一人坐在窗口凝望林慕白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握着柳藤球,手背上青筋微起。
“爹?”容哲修上前,低低的喊了一声。
容盈置若罔闻,除了林慕白,他谁都不理,包括自己的儿子。好似中了魔,着了魔,再也跳不出。以往他还能听容哲修几句,如今谁来都没用。
无奈的挠着头皮,容哲修扭头望着五月,“交给你了。”他可不想困守在这儿,每日出去晃悠晃悠,是他最喜欢的事。当然,还有他最喜欢吃的糖——丹阳城里的冰糖葫芦和糖人,可真好吃!
明恒皱眉,世子这么个吃法,怎能不牙疼?所幸,自从世子开始牙疼,他便随身携带花椒。林大夫不是说了吗?哪颗牙疼咬哪颗!若是跌打扭伤,明恒倒是拿手,别的还真没辙。
林慕白赶到府衙的时候,刘慎行不在。听衙役们说。是去了孟府。
“现在去孟府,不是自讨苦吃吗?”暗香道。
“烦劳给我指几个人,送我出城去案发山林。”林慕白淡淡开口。
因为早前刘慎行答应过苏离,给予林慕白一定的权力,所以调动衙役对她而言,也是权力之中的事。四名衙役护送林慕白和暗香,去了城外山林。
山林那头,衙役们一早就开始搜寻案犯留下的痕迹,一寸寸的搜,一点点的搜,不敢轻易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出城去山林的路不太好走,路上有些颠簸。
突然,马车剧烈的晃动,紧接着只听得“咯嘣”一声,好像是车轴断裂之音。马车瞬时整个倾斜,马声嘶鸣,惊起飞鸟无数。
暗香惊叫着。所幸林慕白一把抓住她胳膊,否则必定被狠狠甩出马车。
车身倾斜得厉害,似乎是陷在了坑中。
外头,衙役们七嘴八舌,“该死,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坑?”
“是不是附近打猎的?”
“哪个猎户这么不长眼睛,山道上也敢挖坑,真是不要命!”
车帘被人打开,一名衙役忙道,“林姑娘,赶紧出来吧,车子卡住了,连车轴都给绷断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搀了林慕白和暗香下车。
众人合力,将马车小心翼翼的抬出坑,但是底下车轴彻底被绷断,根本没办法继续前行。
林慕白站在土坑旁,这显然是刻意人为的。
坑很深,足够陷下半辆马车,就掘在马车的必经之道上。上头铺设了软枝和树叶,从外头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这儿林木稀疏,不可能有多少猎物在此。而且这个坑,底下没有铺设锐刺,也无任何机关,若拿来对付野猪等中大型野兽,根本不够用。可想而知,这个坑很可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娇眉微蹙,林慕白想着,自己此行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连刘慎行那里也没打过招呼,怎么会有人提前在此挖坑?看这坑的深度和宽度,显然是经过准确衡量的。心,陡然一颤,林慕白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能做这样的事,显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
这个人,到底是谁?
“师父,怎么了?”暗香惊觉林慕白脸色不对,心下有些慌张,也跟着慌忙查看四周。
这荒郊野外,没什么人迹,一样望去不是树木就是齐腰的茅草,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我觉得不太对劲。”林慕白眯起眸子,握紧了袖中短刃。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一名衙役走过来,“林姑娘,马车修不好了,要不咱走过去吧,虽然还有一段路程。但晌午之前一定能到。我们留一个人回城里去找人修车,三个人护送你们去案发地。”
林慕白点了头,“赶紧走吧!”
现在是进退两难,前行还有一段路程,回去也还有一段路程,这个地方刚好卡在全程的正中央位置,也是路段最狭窄的地方。
三名衙役护送林慕白和暗香往前走,路不难走,只是今日天气不好,才走了没一会,竟下起了绵绵细雨。雨很小,并无大碍。
暗香早有准备,急忙取出伞递给林慕白,“师父的腿不好,可别受了雨水。”
打开伞,仰头看一眼伞面上的泼墨莲花,莲开并蒂。泼墨成画。铜铃声声,清脆悦耳。林慕白眸色微凉,盯着悬着铜铃的柳藤球,突然想起了还在等她的容盈,神情微恙。
柳色青衫,手执莲伞。
细雨绵绵,衣袂蹁跹。
林子里很安静,事实上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除了细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极为细小的沙沙声,以及几位规律的铜铃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心底发怵。
“谁?”衙役突然厉喝了一声。
其他二人推搡了一把,“你瞎嚷嚷什么?”
那衙役道,“那好像有人。”
林慕白握紧了袖中短刃,执伞伫立。
音落,有衙役试探性的走向蔓草堆,蔓草齐腰,长得极为茂盛。暗香担虑的站在林慕白身边,瞧了一眼容色不改的林慕白,死死抓紧手中的伞柄。
所有人都看见衙役进了蔓草丛中,而后——便没了而后。
过了很久,这衙役都没有出来。
“不会是走丢了吧?”另两名衙役面色微白的揣测。
“去找找?”二人看了林慕白一眼,“林姑娘稍等,咱们去找一找,很快回来。”
“你们两个,不会也走丢了吧?”暗香焦灼,脱口而出。
二人笑道,“总不能蠢到三个人都迷路吧!”说着,二人结伴,各自抽出了腰间佩刀,一边砍着蔓草,一边往蔓草丛中走去。
暗香只觉得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速,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整个人的神经都高度集中,身子紧张得绷起来,握伞的手也跟着微微轻颤。
蓦地,两声尖叫一前一后从蔓草丛中响起。
暗香一下子喊出声来,“师父师父,是不是有野兽?咱们赶紧跑。”
林慕白握紧了伞柄,“只怕不是野兽!”野兽?野兽能挖坑弄坏他们的马车?野兽能善用各个击破的战术?野兽能带着如此明确的目的性行事?
若真的如此,那这野兽,约莫是成精了。
收了伞,林慕白在蔓草丛中奔跑而入,顺着那两名衙役砍出来的路,一直抵达蔓草丛最中央的位置。三名衙役倒伏血泊之中,脖颈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快速蹲身,林慕白急忙去探三人的脖颈动脉。
“师父?”暗香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都死了。”林慕白徐徐起身,面色冷凝无温,“快走!”音落,她伸手便去拽身边的暗香。
哪知,暗香突然惊叫,紧接着身后蔓草丛中探出一双手,快速捂住暗香的口鼻,瞬时将她拖入了蔓草丛中。蔓草摇晃得厉害,如巨蛇一般拖着暗香疾驰而去。
“暗香!”林慕白慌了,拔腿就追。
若是暗香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不管对方是谁,她隐约有些感觉,好像这些人的目标,似乎是自己。难道是因为这桩连环杀人案?所以对方怕自己查出什么,才对自己下手。可若是如此,为何要对付衙役?这样,岂非更招致朝廷的追捕?
她未觉得自己发现过多少痕迹,虽然心头存疑,但从未与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