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奇迹是不会如此眷顾。
孟麟俯首作揖,“回皇上的话,夜凌云等人的尸首皆已清点完毕,地宫里一切被清理出地面。微臣和王爷亲自核实,无一幸免,皆血肉模糊不辨容颜。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衣饰,其余的——”
连骨头都被砸烂了,只剩下皮肉包裹的尸体,还能看出什么模样?一具具尸体被挖出来抬出地面时,早就不成样子,谁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呢?
所以,没有奇迹。
容盈定定的望着孟麟迟疑了很久,一时间谁也不敢吭声。
御书房内旖旎荷香。淡雅清新。
“知道了。”容盈回答得很轻,有些无力的靠在龙椅上,扭头望着被风吹开的窗棂,“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二人行礼,“臣等告退。”
退出御书房,瞧一眼守在门外小圆子,容景垣道,“皇上近日饮食可好?”
小圆子颔首,“回王爷的话,尚可。”
孟麟轻叹一声,“能吃就行。”便与容景垣一道走在了宫道上。
“听说王妃有孕?”孟麟道。
容景垣低头一笑,“大夫说,刚刚一月有余。只不过如今她心伤犹在,大夫叮嘱必须静养不可多思多想。”
“恭喜。”孟麟笑了笑。
容景垣笑问,“那你呢?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听说你可是一个都没看中。”
“都迟了那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相互扶持之人,得过一辈子,还是慢慢的选吧!再怎样,也不能将就啊,否则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孟麟笑着往前走,“只不过皇上的后宫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儿。今日早朝上,你也都听见了。群臣谏言,请皇上选秀充盈后宫。皇上一脉,总不能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孩子吧!”
容景垣敛了笑意,“这是皇兄的私事,谁都管不着。皇兄的心意如何,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内情吗?这生死之约,岂是三两月就能忘记的。心里的伤。只怕没个三五十年,是淡不去的。”
孟麟抿唇不语,心里的伤——白狐,真的没有再回来。
光熹六年,二月初八,帝崩于荣德殿。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容哲修继位,年号建元,时为建元元年。追大行皇帝容盈,为太宗文惠武德孝皇帝。遵大行皇帝遗诏,着沐亲王容景垣为辅政,大学士孟麟接掌丞相一职,统率百官,扶持幼帝直至还政。
建元二月十六,大行皇帝葬入宣陵,与孝烈显仁天顺皇后合葬。
封宣陵地宫,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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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殷。
奉天八年。
皇贵妃病逝。帝哀恸不已,三日罢朝。
四岁的燕羽公主白馥,轻轻推开白崇启的寝殿大门,内侍们不敢拦着,毕恭毕敬的跪在外头不敢吱声。皇帝惯来嗜杀如命,该杀不该杀的,不过是他一句话。
听得脚步声,皇帝一声怒喝,突然起身抽出了一旁架子上的冷剑,“朕杀了——”
“父皇要杀了我吗?”白馥仰着小脑袋,盯着一下子敛了所有怒气,可眸色依旧血红的父亲。明亮的眸子里,泛起泪花。白馥乖巧的跪在皇帝跟前,“父皇要杀只管杀了,馥儿就能跟母妃一起走。”
皇帝手里的剑,咣当一声落地,心疼不已的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泣泪两行。没了心爱的女人,还有心爱的女儿。仔细瞧着这女儿,眉目间跟皇贵妃还真是格外神似。
皇贵妃生完孩子便一直病着,也没办法照料馥儿,所以这馥儿一直都养在皇帝身边。换句话说,他这皇帝是又当爹又当娘,怪只怪他舍不得让他们的孩子,经他人之手。
宫里谁不知道,皇帝对这个公主算是疼到了心坎里,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给她。
白馥对母妃的印象很浅,因为母妃一直病着,而且拒不见人。父皇也见不着她,所以父皇就把对母妃的爱彻底的留给了馥儿。
四岁的白馥已是格外的聪慧,身处宫闱,很多东西都必须学会。尤其是跟着父皇,坐在父皇膝上,看着父皇批阅折子,处置大臣杀内侍。对于白馥而言,死亡不过是父皇的一句话,可她不懂,父皇那么深爱母妃,为何不拦着母妃死去呢?
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原来皇帝权力再大,也没办法左右生老病死。
皇帝缓过劲来,才想起自己还有江山还有这个宝贝女儿,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果不是这公主一跪,宫里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皇贵妃下葬后,宫里逐渐恢复了平静,白馥被林申悄悄带出宫去。
“师伯,宫外真好玩,你以后要经常带我出来,不然我就告诉父皇。”白馥坐在林申的肩头。
林申蹙眉,“嗨你个小丫头片子,敢威胁你师伯。”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对这聪明伶俐的漂亮小丫头欢喜得很。四岁的孩子,肉嘟嘟的,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明亮而干净。
白馥嚼着冰糖葫芦,“真好吃!师伯,你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知道知道了,一个小屁孩那么多废话。”林申不耐烦的扛着她去了茶楼,“这儿的点心最好吃,尤其是水晶糕。”
白馥瞪着一双大眼睛,“我要吃很多很多。”
“管够!”林申笑嘻嘻的捏着她的脸。这宫里宫外的,也就这个林疯子,敢捏他的脸。要不然。怎么人称疯子呢?
却听得隔壁桌在议论。
“听说这一次皇贵妃出殡,陪葬了数百名宫女,啧啧啧,真是造孽啊!”
“何止啊,说是数百名,保不齐近千了。拿活人殉葬,实在是太残忍。”
白馥抬头望着林申,“师伯,什么叫拿活人殉葬?”
林申笑得有些勉强,“没事,咱们吃咱们的,不理他们。”
可白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四岁的孩子却贼精贼精。她直接跳下凳子,走到两人跟前,“什么叫拿活人殉葬?不是说,让他们陪着母——皇贵妃。免得皇贵妃寂寞吗?”父皇是这么说的,她也是这么以为的。殉葬,大概就是守着陵,免得母妃一个人孤单寂寞。
那两人笑得凉薄而嘲讽,“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殉葬就是把人杀了,一起埋进陵墓里,不懂吗?拿绳子往脖子上一勒,命都没了还陪个屁。”
白馥有些吓着了,她是见过那些被驱赶到母妃宫中的宫女的。那些人都朝着母妃寝宫行礼,乳母说这些都是殉葬的,来陪母妃说话的。
“别吓唬孩子!”林申面色一紧,“你们怎么说话呢?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们该议论皇上,不要命了吗?”
“嗨,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你出去打听打听,那些被殉葬的人家,哪个不是肝肠寸断?怎么,皇贵妃是人,那些就不是人?说杀就杀了,还不能让人说?皇帝为个宠妃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指望天下臣服吗?”文人雅士最是不能激怒,因为有一腔风骨和傲骨。
林申快速抱起白馥在怀中,白馥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凶。要知道在宫里,谁敢对她凶?一个个都是老鼠见了猫,毕恭毕敬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怕被摘了脑袋!”林申切齿,关键是吓着白馥了。小丫头变得战战兢兢,抱紧了他的脖颈。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还是皇帝的爪牙吗?”两人怒斥,一旁有几人也跟着起哄。这茶楼自古就是多事之地,来喝茶的不是谈生意就是文人雅士居多,所以引起的共鸣也不少。
“师伯,咱们赶紧走吧!”白馥趴在林申耳畔低低的开口,“他们好像要打人。”
“打人?”林申来了兴致,“嗨,我这暴脾气的。”他赶紧把白馥放下,“待在这儿等我,看师伯我怎么收拾他们。这也是为他们好,不然这话让你爹听见,他们都得掉脑袋。打一顿,就算了!”
白馥想拦着,可转念一想,算了,估计是师伯的玩性起来了。
师伯跑去掐架,白馥转头看见一个少年朝着她招手,“你过来。”
白馥走过去,“干什么?”哪知,师伯还真的跟人打起来了,这桌椅板凳的一顿乱砸,整个茶楼都开始闹腾起来,乱糟糟的,一大片的人赶紧往外跑。
“师伯!”白馥一声喊,已经被少年拽着往外跑。
“里面打起来你还在里头,想死吗?”他拽着她跑,“我叫凌云,你叫什么?”他一直拽着她跑到了护城河边,这才松了手。
白馥终于甩开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她早就跑不动了,却被他拖了那么远,这人要不是卖孩子的就该是个骗子。她仔细看着自己,好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露在外头,“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好看的瓷娃娃。”凌云盯着她笑,“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儿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白馥没好声好气的瞪着他,她不认得路,这会不知道怎么回茶楼。被他拐出来,这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她蹙眉,咬唇,年少的孩子就跟璞玉雕琢一般,真是好看极了。
凌云坐在她身边,“你别怕,我方才是故意拽着你走的,你没瞧见咱们后头有人跟着吗?”
白馥心惊,“不可能。”师伯是悄悄带着她出来的,怎么可能有人跟着。可一回头,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被丢在河岸边上。
两名随扈上前行礼,“公子。”
“还敢吗?”凌云问。
男人哭着喊着,“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为什么打人?”白馥问。
“你自己问他咯!”凌云笑嘻嘻,“自己说清楚。”
白馥这才知道,这人看着她生得水灵,是准备拐了她去卖。这可把白馥惊着了,“卖哪儿去?卖宫里当宫女吗?”
凌云挑眉看着她,“是青楼妓馆。”
“青楼妓馆是干什么的?吃点心的?”白馥扑闪着眼睛问。
“你真的不知道?”凌云问。
白馥摇头,“你能告诉我吗?”她对宫外的一切,都深感好奇。
“你不怕我卖了你?”凌云问。
“你觉得我能卖多少钱?”她问,“你卖了我也没关系,我父、父亲能把我赎回来。到时候你就倒霉了,真的!我父亲会杀人,谁沾了我就算谁倒霉。”
凌云蹙眉望着她,她就像是个瓷娃娃,年岁虽小可是透着一股子仙气,干净的眼睛里泛着光。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好像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由自主的,他抬头看看天。
“我带你去青楼。你敢去吗?”他问。
白馥捋直自己极是钟爱的嫩黄色,金丝银线绣牡丹罗裙,“有何不敢?只不过到时候你若是真的卖了我,可别怪我不救你!”
这口气,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能说出来的。
她也是认真的,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公子,将军吩咐过,不许公子去那种地方。”随扈上前。
“闪开,今日谁敢拦着我,我就杀了谁!”凌云挑眉,没人敢拦着他,“都快要走了,还不能让我再痛痛快快的玩一会?”
随扈让开一条道,凌云牵着白馥的手,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
白馥对一切都十分好奇,而更让人好奇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孩子,竟然带着一个小丫头来逛青楼。然则人家有的是钱,爱怎么就怎么的,一旁伺候着就是了。
而后白馥才知道,原来这是凌大将军养在外头的儿子,因为是庶出,所以凌云不愿回凌家受气,干脆再外头与母亲住着。然则这也不是个法子,所以凌将军决定送这无法无天的儿子上山学艺。师从白须老怪,不到学成不许下山。
眼见着是要走了,所以凌云的脾气变得很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他高兴就肆意胡来。
不过十岁的孩子,因为见多了人情冷暖,变得很敏感,变得格外少年老成。他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他不喜欢的,会刻意损毁。对于这个儿子,凌大将军也是无可奈何。
直到后来,御林军包围了青楼,凌云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纤瘦瘦,似六七岁的小丫头,竟然是当朝燕羽公主,年方四岁。她秉承了父母优异的基因,生得若皇贵妃一般五官精致,个子也比同龄孩子都要高一些。
林太傅急得满头大汗,颤颤巍巍的跪在白馥跟前,“老臣叩见公主,公主赶紧回宫吧,皇上都急疯了。连林御医都挨了打,您再不回去,估计得打死作罢!”
“是我求着师伯送我出来的。”白馥噘着嘴,“父皇若是打死了师伯,我就跟他没完。”转头望着凌云,“凌哥哥,你下次还能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儿吗?”
凌云笑道,“我很快就要走,你到时候能来送我吗?”
“你带我去玩,去就来送你。”白馥笑得稚嫩。
“好!”拉钩。
急急忙忙的回去,林申被打个屁股开花。
白馥就赖在御书房门前不走了,她噘着嘴哼哼的把脑袋别过头,“若是父皇把师伯打死了,就没人陪父皇下棋,也没人能买糖葫芦给我吃。馥儿,不要父皇——馥儿要师伯!”
“给朕往死里打!”皇帝勃然大怒。白馥干脆哭出声来,惊得皇帝身子一哆嗦,“哭什么?改明儿朕把做糖葫芦的给你送进宫来,让你吃够。”
“我要去找母妃,母妃最疼我,什么都听我的——”白馥哭着喊着,撒腿就跑。
“给朕拦着她!”皇帝一脚踹开身边的内侍,“都给朕滚下去。”
于是乎,林申躲过一劫,发誓再也不跟皇帝下棋了。这老小子不地道,同门师兄弟说翻脸就翻脸,下手还这么狠。
不过皇帝拗不过宝贝女儿,最后为了赔礼道歉,悄悄在御书房里让女儿骑大马。白馥这才破涕为笑,为此还因祸得福,皇帝给了白馥一个专属于燕羽公主的凤凰令,让她能自由进出宫闱,不必偷偷摸摸的出去。
有了凤凰令,白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小年纪,越发的了不得。
三天两头的闹得京城,满是风雨。
跟着凌云厮混两天,凌云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是欢喜,尤其白馥的笑。稚嫩的脸庞,没有逢迎没有敬畏和恐惧,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让人看着就舒坦。
他走的那天,白馥遵守了诺言亲自来送。
“凌哥哥,你现在就要走吗?”白馥有些不太高兴,他走了,她该找谁玩儿呢?师伯被父皇揍了一顿,再也不愿意带着她出来溜达,偌大的京城,除了凌云,还真的找不到肯真心带着她玩又不怕她的。毕竟她这公主的身份,的确挺吓人的。
“嗯。”凌云望着她。又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马车。
“我送你出城。”白馥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