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喜服,坐在木轮车上的苏婉,眉目如画,依稀犹似当年光景。只不过当年是被逼嫁入齐王府,而今是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以前是自生自灭,如今是携手百年。
这喜悦都是画在眉目之间,笑意蔓延至眼底深处。
“就是可惜,还没办法站起来。”苏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杏子在旁笑道,“王妃真好看。”
“我还不是王妃。”苏婉抿唇浅笑。皇帝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如今这沐亲王府连个喜字都没有,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她很清楚,能穿上这一身嫁衣,已经是容景垣能给予的最大的限度。
但她不计较,南抚镇那样的地方那时的状况,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吗?但他们还是携手走过来了,所以——她已知足。
容景垣踏步进门,杏子慌了,“殿下,吉时还没到,您怎么就进来了?赶紧出去!”
“我就说两句话!”容景垣笑着绕开杏子,跨步走到了苏婉跟前,俯身蹲下,将手中的簪盒递给苏婉,“这是给你的。”
苏婉一愣,“你来,就是想送我这个?”
“孟麟说。他父母成婚之时,他爹送给她娘一个定情信物便是一枚簪子。此后不管历经多少事,他爹都没有忘记最初的承诺。一枚簪子一个承诺,所以——”容景垣面色有些微红,“我也不懂得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就挑了个好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随我这么久,我着实还没送过你什么呢!”
苏婉眼眶一热,也不管这里头是什么,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喜欢。
“殿下放下吧,赶紧出去!”杏子赶着他出门。
容景垣含笑吻上她的眉心,“那我在大堂等你。”
“恩!”苏婉点点头,笑意温柔。
的确,容景垣不会挑东西,你让他看弓箭利刃,他倒是能跟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让他挑女儿家的首饰,差不多就是让铁匠去绣花,白搭。
是一枚白玉簪,纹路很简单,但是玉质极好,触手生温。
“挺好看的。”苏婉笑着递给杏子,“簪着吧!”
杏子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殿下给的定情信物!”
苏婉的面色愈发绯红,若红烛颜色,眸光缱绻。
正厅内,没有客人,只有这帮自己人。
皇帝口谕,不许操办婚事,所以这婚礼只能冷冷清清的。能穿一穿这喜服,已属不易。
孟麟提着酒壶笑道,“虽然冷清了点,但你也不吃亏,咱们几个可是一个都没缺席。那些来恭贺的,也不过是来白吃白喝蹭蹭面子罢了!一点都不实在,所以不办也罢!横竖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
容景垣当然知道,孟麟这是在宽慰自己。但实际上他出身行伍,这些繁文缛节,其实他压根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会委屈苏婉。
好在苏婉也不介意,两个人能历经生死走到这一步,还在乎什么名分地位?这大概是很多女人的心思,当年的炙热,因为自己的奋不顾身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他,到了最后很容易人财两空。
理智一点并没有错,尤其是女人。
最好的年纪,也就是那么几年。
所有人都到场了。容盈推着林慕白出席主婚,蔷薇在旁伺候着。容哲修则带着莫浩满屋子的跑,他是实在不愿意带着这个拖油瓶。明恒牵着如意的手,小心的照顾着自家媳妇,毕竟媳妇有孕,很多事都极为不便,是故得仔仔细细才行。先为人夫,后为人父。
孟麟一个人提着一壶酒,在一旁盯着这一对新人。
一直都觉得成婚没什么了不得,而后又嫌成亲太累,可到了现在孟麟才觉得,原来有个人愿意跟你共度余生也是极好的。有人嘘寒问暖,有人笑看花开花落,与你生儿育女,与你夕阳西下。
五月远远的站着,看着主婚席上,那笑靥如花的女子。她快要生产了,所以脸上有些倦怠,看得出来的疲惫与欢喜相间。
虽然不见大红喜字,可苏婉还是很愿意的。
十指相扣,当着这些人的面,叩首天地,结为夫妻,从此以后两不相离,举案齐眉。也不枉费她一路追到南抚镇,而后又吃了这么多的苦。
林慕白说,“今儿个总算是苦尽甘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要好好珍惜。还望两位不离不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携手共度。”
容景垣掀了盖头,笑嘻嘻的抱着苏婉。“还是我送你回去歇着吧!”
杏子道,“殿下,规矩不是这么来的,是——”
“这是沐亲王府,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的婚礼,我说了算!什么狗屁规矩,咱们是军伍出身,那一套文绉绉的繁文缛节,对我不顶用。”容景垣笑着抱紧怀中面颊绯红的苏婉,“我送你进去,再出来陪大家喝一杯。”
苏婉点头,“你说怎样就怎样。”
容景垣一笑,抱着苏婉走出正厅。
“啧啧啧,果然是成了亲的就不一样。”孟麟调侃,“眼睛里都只剩下自己的新婚妻子。”
林慕白笑道,“你自己不成亲,喜欢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办法?”
孟麟无趣的喝着酒,眼见着所有人都成双成对的,怎么惯来自诩风流的自己却落了单?一时不忿,孟麟直接拽了五月过来围桌而坐,“你也是光棍,来,咱两喝一杯。他们都拖家带口的,实在无趣。”
五月蹙眉望着容盈,容盈道,“今儿个大喜,随意。”
微微颔首,五月这才接过孟麟手中的酒杯,“卑职酒量小,请孟大人莫要见怪。”
“酒场无尊卑,收起你那战战兢兢的心思,咱们今夜不醉不归!”孟麟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今日的月色极好,他突然想起了大漠里的月夜。
那一夜的月色,也不知有没有这样好?
转念一想,似乎白狐已经走了很久!有多久了呢?快年关了,好像一两个月了。早前没怎么去想,可今儿个夜里许是被刺激着,惊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临走前,白狐说过,最早十天半月,若是久了也许是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
孟麟问自己,难道是和爹娘一样?二十多年?低头苦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伤感了呢?扭头却见五月的视线一直落在正厅里,顺着五月的视线看去,他正好能看到正厅里温柔相待的两个人。
身为太子,容盈可谓高高在上,这辈子什么都有了。
可此刻的容盈,没有半点太子光环。
在林慕白面前,他就是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别无其他。
取过盖头,容盈轻柔的盖在林慕白的头上,而后又故作郑重的掀开一般,笑嘻嘻的望着翻白眼的林慕白,“真好看,要不咱们也再成一次亲吧?”
“你这辈子要跟我成多少次亲?”林慕白蹙眉。
容哲修窜出来,掰着手指头,“就我知道的已经是两次,我不知道的,不晓得有多少次!”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容盈嫌弃的等着容哲修。
容哲修扮鬼脸,“小气鬼,本来就是,爹还不许我说!”正欲接着说,突听得身后传来莫浩的声音,吓得容哲修撒腿就跑,“我要去躲起来。”
莫浩在后头屁颠屁颠的追着,“世子哥哥你别跑那么快,世子哥哥,我快追不上你了。世子哥哥,你慢点,等等我——”
容哲修表示:脑仁疼。
如意与明恒在旁笑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一辈子,一双人,互不相离。
林慕白抚上自己的肚子,眼见着是要临盆了。临盆之后呢?她含笑望着眼前这个视自己如珍宝的男人,如果没有以后,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第260章 生了!生了!
容景垣终于成亲了,那一夜,孟麟、五月和容景垣这三人喝得酩酊大醉。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容景垣是因为高兴,孟麟是莫名的落寞,而五月则有自己的深沉。
有些东西说不出,但就是刻在骨子里,你没办法轻易的剔除。忘不掉,那只能默默的记着。
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过后,皇帝终于彻底病倒了,容盈身为太子监国,所以变得格外忙碌。朝廷大事从来不能马虎,这可不是红坊,错了只是丢一笔生意。朝政之上有了疏漏,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林慕白面色泛白,看上去格外的疲累。
皇后轻叹一声,与林慕白一道进了偏殿。
“你看上去气色很差。”皇后凝眉,俯身握住林慕白冰凉的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林慕白面色苍白的摇着头,“没什么事,就是这两日该临盆了,所以身子累得慌。”
皇后点点头,“馥儿,你与本宫说实话,皇上到底还有多少时日?”这些日子皇后一直随侍左右,是故也算看清楚了,皇帝这是油尽灯枯,到了最后的时刻。
“大概就在这几日,如果幸运的话,能熬过上元节。”林慕白轻叹一声,“皇后娘娘,皇上的身子已经不行了,让宫里早做准备吧,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本宫知道。”皇后面露哀伤,到底是结发夫妻,二三十年的夫妻啊——转瞬间从芳华年少,到了垂垂老矣,难免教人思及悲凉。深吸一口气,皇后又问,“那皇上什么时候能醒?”
“娘娘放心,很快就会苏醒。”林慕白道,“我给皇上施针下药,所以醒过来是没有问题的。”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魏道德的声音,“皇上有旨,请林侧妃入宫觐见。”
林慕白一愣,转而望着皇后。
“不会有事,你去看看吧!”皇后宽慰。
皇帝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转头望着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寝殿的大门合上,魏道德在一旁伺候着。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魏道德搀着皇帝半坐起身,拿着软垫子让皇帝能靠得舒服一些。
“不知皇上召见,有何吩咐?”林慕白俯身,算是见礼。她双腿不便,所以没办法全礼。
皇帝一声叹息,惨白如纸的脸上浮起少许灰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朕的身子,朕心里清楚得很。虽然这阵子浑浑噩噩的睡着,可是朕的脑子是清醒的。白馥,你才是真正的白馥,对吧!”
林慕白没有吭声,只是抬头望着皇帝,而后将视线淡淡然的挪开。
“老四是什么人,朕比谁都清楚。所以当远方传来老四病愈的消息,朕便明白,是你回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是最容易出现纰漏的。那个白复形似而神不似,压根没有半点神韵。朕不是傻子,朕看得出来。”皇帝轻咳,魏道德急忙递上杯盏。
皇帝抿一口白水,微微缓过劲儿来继续道,“朕想过,若真的是你回来,就再让死一次。可朕也怕,怕老四从此更恨朕,所以朕一直犹豫到了今日都没能下手。朕希望朕这个决定,是对的而不是一个错误。”
“皇上是想让慕白答应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弃伤害景睿。是这个意思吗?”林慕白的脸色,丝毫不比皇帝好多少。
皇帝盯着林慕白,“那你能答应朕吗?”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皇上既然知道我是白馥,那就该知道大殷覆于大祁,是你们逼死了我的父皇,让我成为国破家亡之人。如此仇恨,皇上凭什么要求我该大度的放下仇恨,而去帮扶仇人坐稳江山?我尊你一声皇上,只是因为我寄人篱下,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您觉得早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那您就错了?”
“白馥,你既然是大夫,就该知道朕可能不久与世。”皇帝黯然,“当然,朕可以在自己临死前杀了你永绝后患。可是朕不想让老四伤心,他为你疯了那么多年,你忍心吗?”
“忍不忍心是我的事儿,跟皇上没有半点关系。”林慕白眸色无温,“就好像当年皇上要灭了我父皇的大殷,也跟我拦不拦着没有半点关系。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谁都阻碍不了。”
“白馥,朕知道当年逼着你走投无路的确有些不妥,但是你要知道,这天下虽然是大祁的,可从前也是你大殷的国土。你既然能帮着老四夺位,为何不能继续帮着他?”皇帝凝眉。
林慕白挑眉,“皇上能原谅那些行刺你的人吗?你被人捅了一刀,杀了父亲,你还能做到原谅吗?人生三恨,杀父之仇,丧子之痛,夺妻之恨。我占了其中之二,皆是拜皇上所赐。我可以放弃报仇,那是因为我爱着景睿,因为您是他父亲。”
“我恨着你,是因为你逼死了我的父皇占据我的皇朝,还逼得我走投无路。皇上。就算我放下仇恨,我也并没有打算要原谅你。我没那么大度,做不到你要的谅解。历史更替,这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但说这种话的人,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国破家亡之恨。”
“不在其中,不知其痛。皇上,我救你是因为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景睿。是你生养了他,也是你护着他才让他有今日的成就。当然,我也想要你看到,我与他相亲相爱,纵然你手段毒辣也没办法把我们分开。”
皇帝苦笑,“果然,你还是记恨着朕,还是不肯放过朕和老四。”
“国仇家恨,怎么能放过呢?”林慕白淡然回答,“我对皇上最大的报复,是扶着您最爱的儿子坐上皇位,然后也让他尝一尝,皇上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相知相爱不能相守,得到过后最惨烈的失去。我也不妨告诉皇上,白馥命不久矣,等皇上离开,也许我亦该走了。”
音落,皇帝骇然瞪大眸子,猛烈咳嗽着,“你、你你说什么?”
“皇上大概是看不到景睿悲痛欲绝的样子了?真的好可惜。”林慕白含笑望着他,“皇上可以想象,覆辙重蹈之后的惨烈。您最爱的儿子,很可能会再疯一次。当然,您还有孙子,所以您不用怕江山后继无人。虽然那也是我的儿子,但是他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想必不会让皇上失望。”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命不久矣?”皇帝不敢置信。
“拜皇上所赐,拜苏家所赐,悬崖一跳已经是前世今生。”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皇上历经失去挚爱的痛苦,如今也要景睿重蹈覆辙,还真是父子连心呢!”
她话语温柔,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微笑。这样的表情,倒有些像多年前的容景睿。现在的林慕白,就像当年的他,话语之中极尽锐利,总能伤人于无形。
皇帝拼命的咳嗽着,而后摆了摆手,“你走吧,朕要歇着了!”
魏道德送了林慕白出门,及至门外才压低声音道,“恕奴才多嘴,侧妃这话说得太重,皇上龙体抱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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