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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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覆-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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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从泥地里爬起来,马车倾覆的时候,她滚在了地上,一脸的泥泞,“师父?”

“如何?”林慕白忙问。

暗香连连摇头,“我没事,可这是怎么回事?”

林慕白回眸,身后巨石堵路,滚石过后,大批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被阻隔在此,后面的容景垣根本有心无力,唯有搬开巨石,容景垣才能施以援手。

“保护殿下和世子!”五月拔剑而出。

明恒拔剑,护住所有人往后退,退到一处崖边巨石旁,一侧是滚坡,“世子小心,雨天路滑,别靠外头太近。这些人根本早有预谋,早早的就在这儿等着咱们了。”

“是谁背叛了我?”容哲修切齿。

那头,厮杀激烈。

随行的军士本就不多,十万大军几乎都隔在了石墙后头,如今正在不断的敲打搬运石头,打开生路。只要撑到容景垣过来,就不会有事。

五月剑剑致命,绝不留情。黑衣人训练有素,将随行的军士们,杀得所剩无几。双手难敌四拳,到底也是落了下风。再耽搁下去,恐怕——谁都保不住。

“明恒,你速去帮忙。”容哲修冷道。

明恒犹豫,“可是世子?”

“去!”容哲修不容置喙。

“遵命!”明恒飞身而去。

明恒与五月的武功自是极好,二人相互帮衬,可谓如虎添翼,配合得极为默契。二人各自一掌,将垮塌在地的马车击飞,推向围攻上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瞬时齐刷刷的被推倒在地,或被车身碾压,不少黑衣人更是伤重。

然——马车倾覆的那一瞬,有个东西滚落而出,沾着泥水,疯狂的滚下坡去。

“馥儿?馥儿!”容盈突然像发了疯一般,直冲滚坡而去。

“殿下?”“爹!”林慕白与容哲修几乎同时惊呼。

“师父?”暗香疾呼。

容哲修突然脚下一滑,一个后仰,眼见着要栽下一侧滚坡。

“世子!!”林慕白快速拽住他的手,用力往自己这边拉拽。可也因为惯力,容哲修拽过来的时候,林慕白用力过度,反而让自己的身子往前扑去。这一扑,直接扑到了边缘地带,身子一滑即刻滚下坡。

“师父!”暗香想抓住林慕白,奈何只拽住林慕白的一片衣角。

下着雨,滚坡更滑,根本拽不住。

紧握着衣角碎布,暗香歇斯底里的哭着,“师父?!”

“小白?”容哲修也跟着哭了,淋着雨,也吓着了。

“馥儿!”原本抓住了藤球,脸上尽显欢悦的容盈,这下愣了。本就是痴傻之人,如今更是痴傻得厉害,一双眼睛迟滞的搜寻着心中之人的身影。渐渐的,他开始慌了,握着手中的藤球,就好像迷路的孩子,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几乎快哭出声来,“馥儿?馥儿呢?馥儿——”

“爹?爹?”容哲修想抓住容盈的手,却不料容盈直接跳下了滚坡。

“爹!”容哲修也想跳,却被暗香一把抱住。

“世子!世子!”暗香哭着喊着,“快点来救人啊!我师父掉下去了,殿下也下去了!救命啊!救命——”喊到最后,暗香都觉得嗓子快喊破了。怀里的容哲修不断挣扎,不断的哭喊着“爹”。

雨,瓢泼未止。

林慕白只记得自己滚下山坡,而后便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道阳光刺了眼睛,才幽幽醒转的。置身河岸边,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尤其是额角。林慕白倒吸一口冷气,扶额几欲起身,心中还想着真是命大,这样都摔不死。

蓦地,她骇然怔住,腰间的手是谁的?有满是血污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有耷拉的脑袋,服帖在地,晕厥未醒。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躺在自己身边,昏迷不醒的容盈,突然心中一窒。

他怎么也下来了?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不小心呢?

心,仿佛瞬间柔软了一处。

是他寻到了她,将被撞晕过去的她拖上了河岸,所以她才捡回一条命。却不知,二人在水里被冲出去多远,如今又身在何处?

指尖,轻柔的撩开他散落在脸上的乱发,林慕白低低的轻唤,“殿下?殿下?”他没有反应。她轻抚他满是泥泞的面颊,声音略带哽咽,“容盈?容盈你醒醒!你醒醒!”脉搏还在,心跳犹存,是晕厥了,别的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这是跳下来,来找她的吗?

阳光倾泻在他狼狈的脸上,铺就一层金色光辉,耀了她的眼,也让她灼了左肩下方的位置。

长长的睫毛终于睁开,容盈突然仰起头,死死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她。见着林慕白对他轻笑,容盈赫然坐起,快速将她抱住,死死的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而后,傻兮兮的笑着。“暖——”

林慕白蹙眉,没有挣扎,任由他紧拥在怀。

各自泥泞,各自狼狈,却又有一种相依相偎的错觉。

这种感觉,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让她贴在自己的心口,用傻子的感觉告诉她,那是身体部位最暖的地方。他想暖的,也只是她而已。

傻子的爱情很纯粹,纯粹得除了保护你,跟着你,便再也没了其他。因为傻子不会思想,也做不到周全,他能做的只是给你,傻子能给的全部。不需要回报,也不需要你爱他,只要你周全,你能对他笑,他还有力气能保护你,就足够了。傻子,就是傻子!傻得干净,傻得纯粹,傻得最简单。

你都不需要费心思去猜,他会直接用行动告诉你,他无时无刻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林慕白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却在下一刻,手中塞进了一样东西,是满是泥泞的柳藤球。

她抬头看他,他染着血污的脸,笑得像个孩子般干净,痴傻的笑,望着她笑个不停,却是用这样一个藤球,来哄她开心。低眉间,他强硬的将藤球塞进她手里。

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握紧了手中的藤球。

就为这么个东西,他不顾生死去捡,而后又随她一起滚下山坡。这样的事,也就这个傻子,会跟她一起做。傻得无可救药,真的是——好傻。

双双起身,林慕白望着疼痛的脚踝,怕是摔下来的时候,崴了脚。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脚踝,还好没伤着骨头,只不过疼痛的厉害,走路都不太方便,四下也没看见什么草药。

轻叹一声,林慕白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放眼望去,也不知出路在何方。

“你能背我走吗?”她问。

横竖四下无人,也不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性命第一,其他的都暂且放置一旁吧!丢了恭亲王,随行的人,还不定会怎样着急呢!还有暗香,估摸着该急疯了。

所幸她平素教诲暗香,不管发生何事,都必须保持理智。否则暗香也跳下来,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容盈自然是求之不得,笑嘻嘻的点头,快速背起她往前走。

二人沿着小溪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穿过小树林,看见了村落。寻了一户渔家,林慕白便与容盈安顿了下来。

村民淳朴,热情好客。不但救了林慕白和容盈,还拿了草药为林慕白治伤。

这儿靠近一条河。村民们皆以打渔为生。

林慕白脚踝上敷着草药,被容盈抱到树下安静的坐着。如今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忙忙碌碌的渔民们,织网捕鱼。这般恬静,这般闲适,就跟世外桃源一样。

屋外桃花三两枝,绿叶满头花早谢。

何惜春风无缘顾,早有结子树梢头。

“这样的生活,很好吧?”她扭头望着他。

他总能在她回眸看他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她回应,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傻笑。天地无色,唯她尔!

早该知道,他不会应答,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而后盯着他手中不断摆弄的柳藤球。“这个脏了,下次我给你做个新的吧!”他浑然未觉,还是喜欢摆弄手中的藤球。

“林姑娘。”渔家妇人背着鱼篓走来,从怀中取出一包草药,“刚刚托人给采的药,待会把你脚踝上的药换掉,如此能好得快一些。”

林慕白颔首,“谢谢大姐。我叨扰了数日,敢问大姐,何时才有人进城呢?”

渔家妇人放下鱼篓,和善轻笑,可这笑似乎带了少许苦涩与无奈,“好像明日会有苏家人来收鱼货,到时候我给你们托一托,八成能答应送你们进城。”起身,轻叹。

“怎么了?”林慕白不解。

“没什么。”又是一声叹。

她这脚踝好了不少,明日大抵能自己走,就是走不远,也走不快罢了。走太快,还会有些疼,伤筋动骨一百天,疼痛是难免的。

到了夜里吃饭的时间,林慕白察觉渔家夫妇似乎有心事,连带他们的儿子——小豆子也跟着不说话。平素有说有笑,如今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今日的渔产不好?”林慕白问。

渔家妇人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累着了。林姑娘,你们吃了饭就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苏家就会来人了,你们也就可以进城去。别的,还是少问吧!”

听得这话,林慕白含笑点头,也没再追问。

等到吃过饭,林慕白悄悄喊了小豆子,一边为容盈铺床,一边笑问,“小豆子,我问你个事。”

“姨,你有什么事?”小豆子歪着脑袋,眨着眼睛问。这十岁的孩子,个头不太高,也就比容哲修高出半个头而已,但极为聪明。

“你爹和你娘,为何不高兴呢?是因为我们吗?”林慕白问。

小豆子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那是为何?”林慕白坐定,追问。

小豆子悄悄的看一眼外头,而后快速坐在林慕白身边,压低声音道,“不单单是我爹娘,还有全村里的人,都担心明天的苏家收鱼货之事。”

“鱼货能脱手。难道不是好事?”林慕白不解,“我看你们出鱼不少,有人能一次性收去,不是免去你们赶集的麻烦吗?这一趟进城出城,鱼货都会囤积而不新鲜,到时候浪费了岂非可惜?”

小豆子摇头,“不是这样的。”

林慕白微怔。

小豆子继续道,“我爹说,这些年苏家不断的打压鱼货的出价,进而囤积鱼货,而后让城里的鱼价不断的提升,谋取暴利。打渔的快饿死了,城里的吃不起。你到时候去了丹阳城就知道了,一般老百姓家里,是吃不起鱼的。”

“那你们为何不自己进城,哪怕亏空一些,也不至于让他们哄抬鱼价。”林慕白问。

小豆子撇撇嘴。“城里的鱼贩子都是苏家安排的,外来的不许买鱼,抓住一个都会生打一顿,谁敢进去啊?前两个月,我小表叔就偷偷的进城买鱼,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鱼没了,人也打个半死,捡回一条命还算是好的呢!”

“朝廷不管吗?”林慕白面色微沉。

“那知府大人与苏家根本是一伙的,谁敢呢!”小豆子一声叹,“姨,你说咱们还有活路吗?”

林慕白轻抚孩子稚嫩的脸庞,笑得有些微凉,“自古民不与官斗。”

小豆子垂眸,一脸的沮丧。

“可还有一句话。”林慕白拍拍孩子的肩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小豆子不明白,林慕白伸手抱住小豆子,“没有老百姓,哪来的父母官?他们来自百姓,却又欺压百姓,老天爷不会饶了他们的!”

“姨,你说的真好。”小豆子的眼睛里放着光,“你会识字吗?”

林慕白颔首。

“那以后,你能教我读书写字吗?”小豆子欣喜若狂。

“可以,只要我还留在这儿,我就教你读书写字!”林慕白笑了笑,“现在赶紧去睡,时间不早了。”

小豆子连连点头,欢悦的跑出去。

林慕白却轻叹一声,单州山高皇帝远,所以——也算是地头蛇了。渔家夫妇于自己有恩,想来也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去跟地头蛇较量?还是明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扭头望着身边穿着渔民服饰的容盈,林慕白笑了笑,“穿上百姓的衣服,可怎么看着都不像老百姓,想来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说着,便指了指床榻,“还是老规矩,你睡外边,我睡里边,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明白吗?”若非怕人猜疑,她是不想与他同床而眠的。可若分开,她又怕他闹出事来。

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是再出点事,这村子里的人都别想活了。

容盈快速褪鞋躺好,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看上去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林慕白轻叹,睡前是本分老实的,可每日清晨她总在他怀里醒来。想来,真是诸多无奈。躺下之后,林慕白又想了很多,也不知道暗香他们怎样了?那天可曾脱险?那些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只是她不知道,那天夜里,夜凌云也来了。蒙着面冒着雨,策马飞奔。只是他来得太晚,远远只见容景垣的大军收拾残局。容哲修在哭喊,暗香也在哭喊,好像是有人掉下了山坡,滚下了河。

那一夜,夜凌云也让人找了一夜。

可惜,谁都没能找到。

有时候夜凌云也会想,若当年不曾错过,若如今还是大殷朝,那此刻她是否已是自己的妻子?能让她生儿育女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吧!可现在呢?似乎怎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原来很多临别一语,都是敷衍。很多匆匆一眼,一别就是一生。

“庄主?”管家上前,“都找遍了,也派人下去找了,可人掉在河中,也不知会冲到哪儿去。这滚坡都是碎石,若是人晕了再掉下河里,估摸着生还的机会——”

还不待管家说完,夜凌云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上,眸光狠戾无温,“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丢你下去喂鱼。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把这条河抽干,就算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管家骇然,额头冷汗涔涔。

他不信,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那么多的磨难过去也都好好的。他不信,不信她就这样陨落。她是谁?翻天覆地都活了,还会死吗?

就像石头缝里的石莲花,不管多艰难,也要挣扎的活下去,活成最坚毅的花。

伸手取出怀中的一样东西,贴身相随了多少个年头,山中岁月难熬的时候,他就经常拿出来看看,借此消磨时光,让日子变得快一些,好过一些。翠绿色的玉耳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凌哥哥,你现在就要走吗?

嗯。

我送你出城。

小香儿,能把你身上的东西,送我一样吗?我留个纪念。

凌哥哥要什么呢?

就给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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