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什么都有,更不乏名贵药材。你说的这个帝女草,为何不去云中城找找?”容哲修牵着父亲容盈的手,笑嘻嘻的走过来。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人小——心不小。儿子如此聪慧,想来容盈当年也不逊于此。只不过为何会弄到今日地步,委实教人费解。
“你想让我跟你们走?”林慕白站在那儿,风过青丝,鬓发微扬。抬袖间,举止清雅淡然,“可惜你打错了主意,我是不会离开清河县的。”
“如果这是恭亲王府的命令呢?”容哲修突然敛了笑,“明恒。”
随侍明恒快步上前,这架势不言而喻。
从容不迫的捋直了袖口褶皱,柳色青衫盈盈伫立,一身风骨岂能因势而屈。
“师父?”宋渔一震。
林慕白抬袖,示意宋渔不必出声,敛月之眸清清冷冷的落在容哲修身上,“世子这是要强人所难?”
“是又如何?”容哲修犟着脖子。
“恕难从命。”她自不屑。
两两对峙,容哲修嘟着嘴,面色难看至极,但终归没对林慕白下手。
白日里不欢而散,容哲修强行让五月和明恒将容盈带走,如今就住在林慕白隔壁。
夜色静谧,雨歇,偶有檐水打芭蕉之声。
“师父,恭亲王府的人这般恃强凌弱,别说师父不喜欢,便是我姐姐也是万般不喜。”暗香端起了洗脚盆,“这一番闹腾,姐姐的咳疾又犯了。师父,你能给姐姐再开一副药吗?”
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了暗香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继而点了点头。
“谢谢师父。”暗香心满意足的端着洗脚盆出去,“那师父好好休息。”
见暗香出去,林慕白轻叹一声,“死结难舒。”
说起来,这容盈的病症和暗香倒有些相似,都是心病,都是死结。
正欲褪去外衣,忽听得屋瓦上传来异动,林慕白咻的站起身来,便听得隔壁传来隐约的打斗声。急忙合衣出门,林慕白当下愣住,这一院子的黑衣人和王府侍卫都打成了一团。
容盈牵着容哲修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好似毫无反应。
突听得高墙上一声“放箭!”
明恒冷喝,“保护殿下和世子。”所有的随侍都扑向了容盈和容哲修。
林慕白扭头便见暗香与宋渔走出了各自的房间,当下厉喝,“快回房!”却未察觉,已有一支冷箭飞速袭来。回眸时,箭至跟前,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腰间骤然一紧,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起来了,天旋地转得厉害。
蓦地,世界陡然静下。
她这才惊觉,自己与容盈紧身相贴的距离。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呼吸带着特有的男儿气息,悉数扑在她脸上。单举的手中,正握着那支袭来的冷箭,只差分毫——她险些身死。
心,突然漏跳一拍,瞳仁微敛。
还不待她开口,容盈却似生了气,突然将冷箭往地上狠狠一掷,随即将她扛在自己肩头,也不管院子里的厮杀交战,直接将她扛进了屋子。
“喂,放下我,你要做什么?”林慕白疾呼。
☆、第7章 相拥而眠,一夜为枕
身落床榻的那一刻,林慕白骤然屏住呼吸。不属于自己的重量登时欺压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突然捕捉到来自于空洞瞳仁中的那一抹幽暗。
只是这种光亮,转瞬即逝。
等她回过神来,除了容盈灼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再无其他。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跟着漏跳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迎上容盈的脸。
烛光里,那是一张足以蛊惑众生的脸,也难怪容哲修生得这般精致。
肤若莹玉,长眉入鬓,本是男儿身却生就一双百年难遇的精致丹凤眼。眼尾微挑,长长的睫毛在凝视她时,总是不经意的轻颤,将那斑驳的剪影悉数颤进眼底。无神而空洞的双眸,好像就算历经千万年,也无法填补内中空缺。
月盈则缺,终——盈而有时,缺而无期。
“放开。”她说的很轻,生怕惊了他,再做出更离谱的事来。
好似格外听服从,他翻个身躺在林慕白身边,而后将她揽入怀中。那动作极为稔熟,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他的随手一拦,林慕白骇然瞪大眼眸。这严丝合缝的姿势,几乎挑战了林慕白的极限。
置于后腰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布制的腰带便传到了身上。她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却惊觉腰背是挺直了,可这胸前却主动凑了上去。意识到这一点,林慕白的脸顷刻间绯红一片,若三月漫红,桃红倾城。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想推开他却无能为力,他一手置于她的后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说也奇怪,他的手在她的后脑勺突然颤了一下,那种颤抖的力道连她都跟着心下一惊。
“殿下,刺客皆已——”还不待五月说完,也不知哪来的一阵风,突然将床幔掀落。一张床,顷刻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在这空间里,唯有她与他二人,仅此而已。
林慕白本已松一口气,奈何被这阵风扰了所有的镇定。
容哲修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唇边坏坏一笑,双手负后缓步回房。
他爹喜欢怎样,那就怎样。
“世子爷不担心林大夫对殿下——”明恒躬身问。
容哲修眨巴着明亮的眸子,“我爹救了她,她还不至于这么没良心。何况我爹的病,她应该很清楚。”他回眸看一眼被五月合上的房门,眸色莫名黯淡,“我爹如果真的想做什么,谁拦得住?他疯起来,就算你跟五月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明恒垂眸不语,犹记得那一次,真是——
林慕白轻叹,外头都是恭亲王府的人,而抱着自己的这个,压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不再挣扎,免得最后伤的是自己。横竖容盈都没有过激的举动,她干脆闭上眼好好休息。
连日下雨,她这膝盖酸疼得厉害,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可这一次,她竟真的睡着了。
被一个傻子抱在怀里,安安稳稳的,暖暖的睡了一夜。说来也真是滑稽可笑,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一觉醒来,身边空空荡荡的,林慕白一扭头顿时惊了一下。
容盈就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眼神,生怕她再跑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平复胸腔里乱跳的心,这才起身下床。容盈冤魂不散的跟着,她走哪他都跟着,哪怕她去茅房也不放过,固执得让林慕白头疼。
暗香蹙眉望着宋渔,“他要跟着师父到何时?”
宋渔摇头,“约莫——到殿下清醒为止。”
暗香唇角一抽,“这可如何是好?”
宋渔望着她,如是重复,“是啊,如何是好?”
见他这般神色,暗香只觉心里发慌,撇撇嘴便跑开来。
林慕白想着,还是找苏离吧,毕竟苏离是容盈的侧王妃,有些话女人之间还是比较容易说出口的。可苏离的房门紧闭,房内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林慕白下意识的顿住脚步。
门内,苏离口吻冰冷,“昨夜是谁动的手?”
李忠原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世子爷那头,明恒已经着手调查了。估摸着,应该是京里来人。”
秋玲不解,“殿下都已经离开京都了,为何他们还要赶尽杀绝?”
“殿下病重离开京中,并不大意味着就此脱身。世子虽然只有六岁,可他的见识和胆魄哪里逊色寻常男儿?皇上迄今未立太子,朝堂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颗心悬着。纵观皇上诸子,最为器重的莫过于恭亲王府。殿下成了这副模样,但世子还好好的!”苏离眸色微凉,言语间意味深长,“难保皇上不会一时兴起,不立太子立皇孙。”
李忠原骇然,“主子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其实是在等世子爷?”
“朝廷之事,我爹提过少许,皇帝确实很喜欢世子,不过这立孙之事纯属我自己臆测。”苏离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殿下不许任何人近身,除了世子和五月,剩下的便是——”
“林大夫?”秋玲蹙眉,“主子的意思是,殿下这次许是认真了。”
苏离的笑声,惯来很冷,冷得让人发怵,“恭亲王府那么多侧王妃,他一个都瞧不上,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倒让他找着了一个。”
秋玲不解,“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说。”苏离垂眸。
“不是说长得像前王妃吗?那林慕白,会不会就是——”秋玲这话刚出口,苏离手中的杯盏顿时僵在半空。
她幽幽的抬头,口吻寒凉,“我说过,在恭亲王府,先王妃这三个字是忌讳。我还说过,她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我和殿下的生活里。”手中的杯盏突然掼碎在地,苏离瞬时变脸,几近切齿,“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起她,别怪我不客气!”
秋玲与李忠原扑通扑通跪地,大气不敢出。
☆、第8章 听说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门外,林慕白悄无声息的退去。走到回廊转角处,便瞧见了迎面而来的容哲修。
人小鬼大的容哲修双手负后望着她,探着身子瞧一眼远远跟着林慕白的容盈,似乎对二人如今的相处方式颇为满意。
“你想知道有关于我娘的事情?”容哲修望着她。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容哲修缓缓走近,“猜的。”
闻言,林慕白回眸看一眼容盈,没有作声,却让容哲修有些犯难。林慕白的面色惯来清浅无波,容哲修实无法从她的脸上寻到太多的答案。太过平静的人,才是最难琢磨的,猜不透看不透,就像一池湖水,深不见底。
远处,暗香急急忙忙的跑来,“师父,外头来人了,再晚就要出人命了。”
“出了何事?”林慕白转身便朝着医馆正厅走去,回眸冲容哲修肃冷开口,“拦住殿下,我要救人。”
容哲修笑着点头,上前拽住几欲跟随的容盈,“爹。”
容盈顿住脚步,低眉望着自己的儿子,面无波澜。
来的是王员外的管家,在旁还有刘家的管事。
一见林慕白,刘家人便大摇大摆的上前,“我们家老爷偶然风寒,久治不愈,这才让我来请你,赶紧走吧!”
刘家仗着是县太爷江鹤伦的老泰山,浑然不将清河县的任何人放在眼里。可他不将林慕白放在眼里,林慕白也未见得能将他放在眼里。
“王员外怎么了?”林慕白问,暗香快速拿起了药箱。
“跟夫人争执了两句,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如今还剩一口气,就指着林大夫过去救人呢!”王管家焦灼万分,额头上满是汗珠子。
林慕白点了头,“走吧!”
刘家管事快速上前拦阻,“你不知道我们刘家——”
还不待说完,林慕白斜睨他一眼,“刘家那么了不得,让县太爷派个专人去伺候。我庙小,容不了大佛。”
刘家管事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
林慕白哪里理会,与暗香一道,快步上了王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刘管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让你治病是看得起你,不识抬举。”
宋渔上前,笑呵呵的冷道,“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咱家师父的性子。师父的三不治,刘管事不会不知道吧?若不知道,就回去问问县太爷,上次县太爷家的姨娘病了,咱家师父可是眼睛都不眨的就给回绝了!”
“什么三不治,简直——”
“为官不廉不治,为富不仁不治,为人不义不治。”宋渔拿着鸡毛掸子胡乱的掸着灰尘,呛得刘管事连连咳嗽,“管事还是请回吧,咱家师父忙着呢!”
刘管事骂骂咧咧的离开,容哲修双手负后,玩味的念着“三不治”。
明恒蹙眉,“世子怎么了?”
“有趣。”容哲修坏坏一笑,“这乡野之地,还有这般有趣的规矩,出我所料。小白的性子,我喜欢。”他想了想,又问,“我写给皇祖母的信,可送回京了?”
明恒颔首,“送回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圣旨传来。”顿了顿,明恒环顾四周,这才小心谨慎的问道,“世子不再追查刺客一事?”
“谁说我不追查?”容哲修眯起了眸子,“谁敢要我爹的命,我就要谁的命。这事我已经一五一十的上禀了皇爷爷,反正是瞒不住的,不如把篓子捅得大一点。一个个都心虚着,大概能安分一段时间。”
明恒点头,“此去云中城甚远,这才刚开始呢。”
“就当是游山玩水。”容哲修笑了笑,“不过半道上捡了个小白陪着爹,倒也不错。爹惯来生人勿近,这一次好像真的有些动了心。”
明恒蹙眉,若有所思的低语,“不太像,可——感觉又有点像。”
容哲修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明恒瞬时垂眸。
“你说有点像?”容哲修突然冷了脸色,“为何所有与我娘有关的东西,都随着我娘的消失而消失?恭亲王府连一张画像都没有,岂非怪异?每个人对她都讳莫如深,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恒,你跟我爹是一道长大的,你该见过我娘吧?”
明恒点了头,没说话。
“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容哲修问的很轻,轻得有些小心翼翼。
明恒笑得酸涩,“请恕卑职无法作答。”
容哲修没有追问,明恒不肯说,你便是打死他也没用。别说是明恒,便是整个恭亲王府,乃至于皇宫上下,都无人敢提“白馥”此人。
只说是前朝皇裔,生下容哲修那年,难产而亡。
听说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妃殁了。
可容盈不许府内见白,没办丧、没出殡,空留下王妃的位置,连王妃旧院都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在容哲修一周岁的那天夜里,容盈发了疯,再也没有清醒过,直到现在。
轻叹一声,容哲修道,“正好五月看着我爹,我跟着小白去看看。”
明恒颔首,单膝跪下,容哲修习以为常的端坐在他肩头。明恒是看着容哲修长大的,也是容哲修最信任的人。整个恭亲王府,除了明恒和五月,容哲修谁都不信。
包括平素最为宠爱自己的皇祖母和皇爷爷,他照样不信。
林慕白进了员外府,王员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面色难看至极。林慕白快速扣脉探病,娇眉微蹙,“暗香,银针。”
暗香快速取出针包,林慕白朝着管家吩咐,“掰开嘴,把舌头拽出来,快!”
一针下去,王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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