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白觉得,她对于那个交易,似乎有着特殊的定义。
“你——约莫不会相信吧!”乌素笑得勉强,“堂堂月氏国公主,父王最宠爱的女儿,也有受人胁迫的时候。”天空似乎下起了小雨,绵绵细雨,让浮躁的心跟着逐渐沉淀下来,“后来我才发现,所有的胁迫都是我自找的。所有的处心积虑,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林慕白有些没听懂,乌素不太明白大祁的话语,可偏偏喜欢乱说话。娇眉微蹙,“什么叫处心积虑的镜花水月?”
乌素笑了笑,“你也有听不懂的时候?”
“我又不是读心的,怎么可能什么都听得懂?”林慕白给淡然浅笑。
“如果你爱上了你的敌人,你会怎么做?”乌素想了想,换了种口吻继续问道,“如果他想窃取你的国家,想让你成为阶下囚,你能忍受吗?”
忍受?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所谓忍受不忍受的问题,这是原则性问题。关键是看你,对于这个国家有没期许?如果你希望自己掌握这个国家,那么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如果你压根没打算执掌大权,那么对你而言,他才是最重要的。”
于两者之间,六年前她就做了抉择。
她选择了后者!并且,从未后悔。
乌素仲怔片刻,“为何你看得这样清楚,倒像是深有体会似的。”
林慕白笑了,“公主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与人之间很多事情,都是想得太多太复杂,所以才会一次次的错过。为何要把那么简单的事情,弄得这样复杂呢?你能活多久?一百年够不够?在爱得起的年纪,何必把爱不起当做借口?”
“我——”乌素哑口无言,还真的说不出该如何应答。
林慕白继续道,“摒弃欲望,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然后我们拼尽所有好好的在一起,难道不比相爱相杀来得更有意义吗?非得等到你死我活,或者阴阳相隔才来后悔?”
蒙上苍垂帘,她有了一次后悔的机会。
可世间之人,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乌素点了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该好好考虑。”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抬眸盯着林慕白,“恭亲王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亲王爵位还有眼见着到手的天下。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勇气,为你不顾一切的。林慕白,你很幸福,我很羡慕你。”
她的话让人伤感,却也有些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为你倾尽天下。在有些人的眼里,江山美人,江山为重,美人嘛——是可以牺牲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
乌素走了,林慕白还坐在哪里。外头下着雨,有些微微的凉,蔷薇道,“奴婢去给主子拿条毯子。”
林慕白点了头,不过她这双腿冷热无感,其实盖不盖毯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抬头间,五月站在雨里,见着她抬头,这才缓缓走进亭子。
发丝上,染着细雨晶莹,微光里折射出些许亮色。
五月持剑而立,躬身行礼。“卑职是奉命来查看军情,而后告知侧妃战况。城外的兵退了,月氏国的大将军敕勒很快就到。殿下吩咐,大事将起,让卑职随行保护。”
“那宫里怎么办?”林慕白问。
五月道,“宫里有人,侧妃安心就是。”
约莫是初空吧,他不在宫外也在恭亲王府,大概已经悄悄潜入宫中。十二月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初空。身为十二月之首,这些年未见,想来武功更精进些。
话到了这儿,突然就断了,谁也没有再说话。
五月半垂首,只是将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林慕白身上,而后盯着林慕白手中的柳藤球,微微出神。她的柳藤球编得极好,圆滑而没有棱角,看得出来这些年,她忘却一切其实始终未忘他。
所以初见的时候,五月才觉得,林慕白的身上有些东西是他所熟识,而后所怀疑的。
失忆六年,她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容景睿。
无意识中,渐渐的染上了他所有的习惯,渐渐成了他。
“十二月就剩下你们两个,你为何不走?”林慕白问。
五月苦笑,“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却无一处,是我想要的容身之所。”许是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五月顾自退后一步,保持了恭谨之色。
林慕白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使左手剑的。”
眉头陡然皱起,五月下意识的将左手往身后遮了少许,“人的习惯是会改变的,侧妃不也改变了很多吗?左手剑和右手剑有什么区别?只要能杀人就行!”
听得这话,林慕白知道他不想提起,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有些事情你越是刻意隐藏,越说明的问题所在。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所以林慕白也没有追问。
现下最要紧的是城外的局势,容景甫还真的没想到,月氏会退兵。策马军前,还没有建功立业,就得领兵回城了,好像就是摆摆样子充充场面一样。
回去的时候,容景甫还被皇帝给训斥了一番,早知道月氏会退兵。就不该领兵出城,就该再忍忍。
容景甫无奈,领兵出战的是自己,容景宸躲在后头摇着折扇,浑然一副军师谋略。出生入死的是自己,最后所有的赞誉却都落在了容景宸身上。
可即便心里知道,又能怎样呢?这种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容盈落魄,容景宸风头正旺,容景甫也不敢轻易置喙,免得说多错多,到时候父皇还得降罪自己。
分明是一起出战,最后的功劳却都成了容景宸的。
“毓亲王为人镇静,处事沉稳,果不负朕之所望。”皇帝如是赞赏。
容景甫什么都没捞着,还挨了一顿骂,这约莫就是身为父亲对诸多儿子的偏颇。
城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虽然月氏国的军士还在城外扎营,但是不战而退人之兵,也算是首战告捷,让城中百姓有了期许和希望。至少大祁的军士,在抵御外敌方面,还是有些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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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氏大营。
大王子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大将军的信件会来得这样及时,大将军的副将会来得这样快速。一封大将军的亲笔书信,直接挽回了大祁的局面,让战局逆转。
寥寥数字:不得迎战,原地待命。
直接把所有的兵权都归回敕勒的手中,又把大王子刚刚到手的兵权给彻底架空。
副将穆杨行了礼,“大将军不日就到,彼时两位将军之事,将交由大将军全权处置,还望大王子放心。”俄而退出了营帐,对着外头的军士一声令下。
左将军格依愣了愣。“大将军快到了,咱们——”
“静观其变吧!”大王子揉着眉心,“眼见着都要开战了,没想敕勒会连夜兼程的赶来,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脸上的倦怠,昭示着属于他的无力,“城里如何?”
格依道,“城内的大祁军队还在虎视眈眈,其他的——什么事都没有。”
“恭亲王必须死。”大王子扶额低语,眉目渐冷,“他迟早是个祸害,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月氏而言,都会成为最大的劲敌。只要他死了,沐王就没有了依靠,到时候大祁边境就没有能够跟月氏相互抗衡的将领。彼时蚕食大祁,就会变得轻而易举。”既然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格依颔首。“话是这样说,但是现在恭亲王深处宫闱,皇帝是变着法的保护着他,咱们怕是不好下手。而且——沐王如今深居简出,咱们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大王子深吸一口气,“这事我来处理,你先去准备迎接大将军的事宜。”
“是!”格依点了头退下去。
营帐内安安静静的,他扶额坐在那里,脑子里有些浑浊,一遍遍的记忆不断浮现在自己跟前。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起了乌素,那双狐媚无双的眸子,那张极是美艳的容脸。
可是睁开眼,却发觉这似乎已经成了很遥远的事情。
有脚步声在缓缓靠近,而后是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有个人影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他恢复了神色。只是头有些疼,仍旧保持着揉眉心的动作,“现如今敕勒将至,你说该怎么办吧?城内的流言蜚语还是不够热闹,否则恭亲王怎么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自古帝王多疑心,流言蜚语传成这样还不能要他的命,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有你家主子,早知道这么没用,我们压根就不必联络。”
那人口吻带笑,把军帽的帽檐压了压,“大王子此言差矣,还活着并不代表能安然无恙。这案子破不了,他就得继续在宫里待着。朝中的老臣都不是省油的灯,风往哪吹他们心知肚明,自然会往哪儿倒。你着急也没用,这事急不来。要知道,恭亲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此前是,以后就未必还是了。”
“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虽然疼爱这个儿子,终究也不会蠢到把自己的江山,交给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是这事得缓缓而治,太着急反而会出乱子。”
大王子深吸一口气,“回去告诉你上头的人,敕勒来了,就等于我在军中不可能再握有实权。敕勒是王后的心腹,只会扶持七王子,所以——他也得死!”
那人笑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大王子这主意甚好,横竖已经死了两个,不在乎再多死一个。又或者,大王子行个方便,把那碍手碍脚的没用之人。也一并除去。没了借口,那这月氏国的江山,不就是你大王子一人独享吗?”
“敕勒是四大将军之中武功最高的,想要杀他就得防不胜防。”大王子眯起了眸子,“你走吧!”
“城中自有我们活动,月氏这儿,就看大王子自己了。”那人起身压了帽檐,疾步离开。
等着那人离开,左将军格依才从外头快步进来,“大王子?”
深吸一口气,大王子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七王子现在怎样?”
“七王子惯来安静,此刻也只是被限制在营帐内不得外出,也没闹事,还算安稳。只不过,七王子惦记着公主,所以一直嚷着要见公主。”格依轻叹一声,“七王子生性懦弱,本就依赖王后和公主,如今孤身一人自然是受不住的。”
“乌素!”大王子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那个叫乌素的女子还在城内,如果两军交战,她也许真的会被大祁的军士拿来祭旗。他忽然有些不敢去想,她血淋淋的脑袋,悬挂在城头该是怎样的壮烈。
“看好他就是。”大王子冷了眉眼。他,突然想她了,很想很想的那种。
“是!”格依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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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巡城司的兵马却是有增无减。月氏国大将军——敕勒即将到来,敕勒是谁?那是一个难缠而又心狠手辣之人,他重情重义,但也杀伐决断。两位将军死在大祁,这件事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大祁军士人心惶惶。
对于敕勒之名,心生畏惧。
然则大祁的军队都在城外驻扎,如今月氏大军围城扎营。也就是隔断了皇宫与军营的联系,如此一来,城中所有的兵力除了御林军就只剩下巡城司的兵马。
局势,依旧不容乐观。
当然,现在是暂时的和平期,还是能喘口气的。
南陵侯府的书房里头,一记响亮的耳光子落下,宋明成莫名其妙的盯着突然打了自己一耳光的父亲,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良久,宋明成摸着脸上刺辣辣的疼痛,一脸委屈的盯着宋久清,带着颤抖的愤怒,压着嗓子问,“爹,你发什么疯?我又做错什么事,你要打我?”心里暗道,老东西下手可真够重,打算打死我吗?
宋久清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为什么要打你?我问你,前两日你是不是去宝香居了?”
宋明成心下一顿,难道自己逛青楼,也得老爹批准?但面上还算恭敬,“是去了。”
“那你是不是和丞相府的公子闹了一场?还让孟麟颜面尽失的离开了宝香居?”宋久清冷问。
宋明成眨了眨眼睛,“爹,我赢了有什么不好?孟麟不过是个相府公子,无官无职。我南陵侯府世子,难道我还会输给他不成。”
“蠢材!”宋久清破口大骂,“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那孟行舟是你能惹得起的吗?他是出了名的老狐狸,皇上对他的信任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孟行舟是什么人,你让他的儿子下不来台,他能让你的老子下得了台面吗?”
“今儿个户部、工部、礼部,还有巡城司的折子,一道递呈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上让我去读了那些折子。一个个上书。说是官宦子弟不顾国难当头,身负爵位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实乃大逆不道之罪,力求皇上严惩。”
“没指名没道姓,可说的不就是你吗?大街小巷如今都在盛传,说是你赖在宝香居不肯走,非要独占什么花魁娘子。你这个蠢东西,你说你跟相府的人较什么真?不就是个女人吗?等到天下太平,你要多少女人没有,非得钻那些贱女人的石榴裙,落人家一手的把柄!”
宋明成下怂了,当即给宋久清跪下,“爹,儿子知错了,爹,你救救我!”
“丞相是百官之首,他要是想弄死你,我能有什么办法?要求,你去求你贵妃娘娘!”宋久清气急败坏的坐下,一声长叹,可见气急。
“爹,爹,儿子再也不敢了!”宋明成这下子慌了,“爹,贵妃姑姑在后宫,儿子见不着他。要不,儿子去求求毓亲王?”
“你还嫌不够乱吗?去求毓亲王?”宋久清戳着儿子的脑袋,真真火冒三丈,“这是什么时候,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去毓亲王府,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如今恭亲王被软禁,毓亲王府就成了独门独户,多少双眼睛看着,皇上最恨皇子们结党营私纠结朝臣。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宋明成快要哭出声来,“爹,你就我这么个儿子,你不是想自己无儿送终吧?爹,你要是不救我,宋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宋久清又急又恼,“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蠢货,你就不能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
“爹?”宋明成道,“难不成还要让我去丞相府赔罪吗?是那孟麟半道截胡在先,我没错。”
“我不管你了!”宋久清起步就走。
“爹!”宋明成也干脆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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