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啊,真的好疼。
“其实我不会编柳藤球,我不会做松子糖,那都是你教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一觉醒来,江山已改,天下已变。而我——”她哽咽着,“我把六年前的事情都忘了,包括你爹,也包括你。从那时候起,我变成了林慕白,再也回不到白馥的位置上。”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吗?如今我就在这里,但是我走到不你跟前。娘的腿的废了,你能认我吗?哪怕只是喊我一声娘,可不、可不可以?”
容哲修死死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眼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你们又想骗我,我不会相信。”
“在你的后脑勺位置,有一个包,那算是家族传承。我也有一个,不信的话,你自己来摸摸看。”林慕白垂眸泣泪,“而且在你的脚底心位置,有一颗红痣,对吧!”
“这些东西,我爹都能告诉你。”容哲修倔强的时候,是真的很倔强。
此刻的容哲修像极了曾经的她,冲动、任性、肆无忌惮。因为仗着自己的身份,仗着有人宠爱,所以无法无天得让很多人都觉得无奈。可是所有的任性,都有代价。
“那你要滴血验亲吗?”林慕白声音沙哑,仿佛带着无可抑制的轻颤,“还是说,让我自己去皇宫找你的皇爷爷和皇奶奶,让他们来查一查我是不是你娘?你爹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是个死结吗?”
容哲修微微僵直了身子,瞪着一双眼睛望着眼前的林慕白。
他真的不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他知道得实在太少。而且,都是隐隐约约从别人的口里得知的。关于白馥,容哲修身边的人都是讳莫如深,谁都不敢提。
因为每次提起,容盈总会发疯,总会不受控制。
所以,谁都不敢提及。
“你既然忘了,何以现在又要说自己是我娘?”容哲修口吻稍缓。
林慕白苦笑,“我什么都忍了,唯独无法忍受他们利用你,我受不了。”
“你真的是我娘?”容哲修泪落连珠。
“如果我说是,你还能让我抱抱你吗?”林慕白眸色通红,微微张开双臂,“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容哲修站在那里没有动,“我娘死了。”
“你娘她没死,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她不敢认你。她有她的苦衷,有她的迫不得已。你知道她若是要认你。得冒多大的风险吗?稍有不慎,她得再死一次,你懂吗?”她泪如雨下。
抬头时,容哲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泪珠儿掉得有些厉害,“那时候第一眼看你,我就觉得我好像认识你。每次你给我下跪,我总能摔得很惨。如果我知道你是我娘,我不会让你跪我的。”
林慕白用力的抱紧年幼的儿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娘不好,娘不该忘了你们。可是修儿,娘不敢认你,怕你意气用事,反而害了你。我只想看着你们平平安安的,不想再过以前担惊受怕的日子。所有的荣华富贵,哪怕是九五之尊,都比不上你和你爹在我心中的分量。”
容哲修嚎啕大哭,“你明明就是我娘,我三番四次的问你,你为什么想不起来?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你怎么连自己的肉都不认识?别人都有娘疼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可你为什么不出现?你怎么能忘了呢?你怎么能把我忘了!你是我娘啊——”
“你要有多狠心,才能抛下我、不要我,才能忘了我?”
怀里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林慕白亦哭成泪人。
当年的她得有多绝望,多么心如死灰,才能有勇气一跃而下,抛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了结自己的性命。她想着,若是换做现在的自己,就算多苦多难,都不可能去死。
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这是有多愚蠢。
容哲修哭了很久,就趴在林慕白的怀里,最后哭得累了,才极度不甘的睡去。临睡前,他抚着林慕白的脸,抚上她肿如核桃的双眸,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我会不会一觉睡醒,又没有娘了?”
林慕白痛彻心扉,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次不会了。”
他乖顺的点了头,道一句,“有娘的感觉真好!”
却让她休止的眼泪再度奔涌而出,无法自已。
抱紧了怀中沉睡的儿子,她欠他这个拥抱。欠了六年。一梦睡醒,江山已变,天下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恣意妄为的天下。什么都变了,她什么都没了,除了丈夫和孩子对她不离不弃,故人都已改了颜色。
长长的羽睫垂落,在烛光里落着斑驳的剪影。微凉的面颊贴在孩子的额头,慢慢摸索着,这种骨肉相逢的感觉真好,可也真的好难受。
疼也疼得痛快,哭也哭得痛快。
可是疼过之后,哭过之后呢?
仍需装作陌路之态,因为她不可能回到白馥的位置,她永远都只能当她的林侧妃,林大夫,林慕白。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那一日不顾风雨救回了容哲修。否则,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面对自己。
便是“抱憾终身”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弥补的撕心裂肺。
废了一双腿,换回容哲修,值得。
“娘会护着你,没有人能伤害你,你放心的睡!”林慕白笑得苍白,迷蒙的眼睛里,看到容盈的步步靠近。那双灼热的凤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笑得微凉,口吻中透着隔世寒凉,“他认我了。”
“他想娘,想得发疯。”容盈吻上她的眉心。
“我不会再走,也不会再逃避。”她眸色温凉,“他们欠我的,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第145章 你好大的胆子
翌日黎明,容哲修是在自己的床上喊着“娘”醒来的。乍见是自己的房间,当下愣住,还以为自己此前都在做梦。发了疯似的,容哲修撒腿就往外冲。
把守在外面的明恒也给惊着了,抬步紧随其后,生怕容哲修再闹出什么事来。
这一大早的,世子爷又抽的什么风?
花厅外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把正在吃早饭的林慕白和容盈都惊着了。再看容哲修这副狼狈的样子,如意第一个笑出声来,“世子爷,敢情你这是梦游呢?赤着脚就跑出来,也不怕凉着?”嘴上这样说,回头却让人赶紧去拿容哲修的衣服和鞋袜过来。
容哲修眨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惯面色淡然的林慕白,一时间忘了反应。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落在容哲修这异样的神情上,五月知情识趣的让所有人都退下。空荡荡的花厅让这一家三口安安静静的相处,有那么一瞬,竟是恍如隔世。
“修儿!”林慕白淡淡浅笑,“过来。”
容哲修缩了缩脚,低眉望着微微拱起的脚背,脚趾挠着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底下人送了衣裳和鞋袜过来,如意瞧了林慕白一眼,便会意的将东西交到了林慕白手里,安然退了出去。这个时候,最好谁都别打扰。
“你过来!”林慕白又喊了一声,“来!”
容哲修慎慎的走过去,木讷的站在林慕白跟前,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还是不敢开口。年幼的孩子,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仍是不敢确定。没有母亲的生活。他适应了六年,而现在母亲突然出现了,就在他跟前,他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小心翼翼的怕美梦苏醒。
林慕白不紧不慢的为他穿衣服,“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虽说到了夏日,可晨起贪凉还是容易着凉。”说着轻叹了一声,为他系好衣扣。
“我做了一个梦。”容哲修愣愣的开口,“我梦见我娘了,她就长得你这样。我——”他又开始紧张,眼神快速落在一言不发的容盈身上,“爹——”
“终于看到我了?”容盈凉飕飕的开口,“要不然,我还以为自己是空气呢!”
“爹!”容哲修小声的喊了一声,臭小子固然是聪慧的,他自己不敢肯定的事,所以打算拉他爹下水。
容盈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看他,“怎么,昨儿个发生的事,都忘干净了?这记性还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语罢,他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使团估计这两日就到,最快明天,最慢后日。若无十分必要,别轻易出门。当然,如果你想出去,记得多带点人,否则我不介意日夜陪着你。”
她浅笑,“哪那么娇弱,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出了差池,只怕这次议和会出问题。”
容盈点了头,她已想到。
临到门前,容盈不放心的看了容哲修一眼,想了想又垂头离开。
容哲修坐在凳子上,看着林慕白为他套上华云锦靴,眸色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小白,你真的是我娘吗?”
林慕白轻叹一声,“昨儿个跟你说的,都忘了?若你不习惯唤我一声娘,我不介意你继续叫我小白。”
闻言,容哲修张了张嘴,可都六年没叫过娘,这“娘”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睡了一觉,反而害羞了,怎么都大方不起来。
“娘!”容哲修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一笑,“好了,赶紧吃饭。”面上却有些莫名的凝重,她想着还是等孩子吃过饭再说,免得影响他的心情。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等着容哲修吃饱喝足,爬上林慕白的膝头坐着,林慕白才轻柔的抱住他,低低的开口,“修儿,虽然我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跟你母子相认,但是除了私底下你必须得保持最初的态度,明白吗?”
容哲修愕然回眸看她。“为什么?爹为了娘亲疯了六年,为什么亲人在眼前,我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能认?就因为娘说的那个身份吗?”
林慕白点了头,“有些身份是不该存留在世上的,就好比我已经死过了一回,如今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个重生的人,不再是过去的白馥。我本不想再卷入从前的纷争之中,可现在看来,想要独善其身何其艰难。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隐忍下去。”
“可是娘,你想做什么?”容哲修瞪着明亮的眸子看她。
林慕白温柔的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保护你和你爹,尽我最大的能力,把前朝遗留给你们的伤害,降到最低。娘不怕吃苦也不怕死,可你和你爹就是娘的命。只要你们周全,我什么都不在乎。”
“修儿不想再失去娘。”容哲修圈红了眼眶,伏在林慕白的怀里,舍不得放手。
“娘也舍不得修儿。”林慕白笑了笑,“所以为了活着,就得学会保护自己的所有。别怕,不会有事的。还有就是——除了这个门,你还是世子,我还是林慕白。此刻的世子爷,还在生着林侧妃的气,所以——娘知道修儿最聪明,所以修儿懂的。”
容哲修抬起头,眼底却狠了不少,“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杀了。”音落,他骤然翻下林慕白的膝头,发疯似的冲出门,没有回头。
林慕白觉得心好疼,那是她的儿子,骨肉血亲。可是至亲在眼前,她想认不敢认,难得认了又得装作陌生人。怪只怪,冤孽难消。
今日照样得为苏婉施针,所以林慕白还是得出门的。
如意悄悄出了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蔷薇陪着林慕白,守在门外。
苏婉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一些,但仍旧显得很倦怠,精神恹恹的。林慕白为她探了脉,这副身子骨也亏得她能撑到现在。只不过这一次的苏婉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似乎心里有什么事。
“怎么了?”施完针,林慕白不解的问了问。
苏婉摇头,只是将眼皮子垂下,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慕白也无意窥探,便也不再追问。岂料等着蔷薇送了药进来,苏婉喝完药,却开始写起字来。
她说:我不开心。
林慕白挑眉看她,“人活一世,开心不开心都是一种生活历练,没必要太计较。”
苏婉摇头,瞧着林慕白好半天,似乎是在审视林慕白。良久又写道:如果你不爱一个人,你会为他生儿育女吗?
这话问的林慕白低头嗤笑,“人世间多少女子都是盲婚哑嫁,无所谓爱不爱的。”
那你呢?苏婉问。
“我?”林慕白轻笑一声,“宁可碾落成泥去,不愿金丝笼中囚。”她瞧了一眼苏婉犹豫的表情,“怎么,是你爹逼着你为齐王生儿育女?”
苏婉愕然盯着林慕白,眼底微惊,随即敛了眸放下了手中的笔杆,抬步欲往外走。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人将就着也是一生,只是临了却悔之晚矣。苏婉,你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你这样。”
深吸一口气,苏婉走向桌案,提笔写下一行字:我不打算将就。
林慕白点了头,“只要问心无愧就是。”
苏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挽唇浅笑。
等着苏婉离开,如意也该回来了。
如意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一样东西。林慕白意料之中的东西。
————————
苏婉有些烦闷,昨儿个从这儿回去,刚到府门口就被苏府的人叫住,还给了一封父亲的书信。打开来,上头的意思是说:苏离已有身孕,她也该想办法留住齐王容景甫才对。
所谓的想办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
这高门宅院里,女人要想往上爬,最直接最稳定的办法就是母凭子贵。当年的宋贵妃,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可苏婉压根不想与容景甫在一起,她巴不得容景甫永远都别来自己的院子。那些个侧妃宝林的争宠夺爱,离她远点才好。
然则一封家书,却让苏婉陷入了犹豫的境地。
苏厚德是什么人,苏婉比谁都清楚。
苏婉的母亲是苏家的正房,苏离的母亲则为妾室。正房虽好,可到底是不得宠的,所以直到苏离大了一些,苏婉的母亲才有了身孕,生下来苏婉。
虽说是正房,但苏婉的母亲于氏跟苏婉一样的恬淡不争,是故大权早已旁落。这苏府的一切,早就是苏离母亲华氏当家。
后来,母亲突发疾病去世,华氏扶正。
苏婉年幼,便被接到华氏手底下养着,跟苏离一道成长。
也不知为何,苏离虽然性情乖张,对于苏婉却格外的照顾。每每受了华氏欺辱,苏离总要跳出来替苏婉挡灾。那段时日,两姐妹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同吃同住也算是关系极好。
苏婉感激苏离,故而在苏离拒婚之后,默不作声的替嫁齐王府,走近容景甫身边。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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