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盈没说话,只是目送林慕白离去的背影。
渐渐的,会记起来吗?
记起来又能怎样?有些事已经过去,已经发生了,难不成还有挽回的机会?就好像有些人,已经成了过去,有些事只能当成记忆。
他所能做的只是避免覆辙重蹈,让她的人生轨迹,不再朝着过往的毁灭而继续前行。
所谓的天下,所谓的血流成河,其实跟这些柔弱的女子并无多少关系。女子的存在,不过是给男人一些成王败寇的借口罢了!赢,则是母仪天下;输,则是红颜祸水。
千古之说,不外如是。
他却不想让她成为其中之一,只想带着她避得远远的。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想起来了,该怎么办?再陪着跳一次吗?他倒无所谓,横竖不过一条命,可是修儿呢?
所以有些东西,还是忘了吧!
就像他从一开始想的那样,重头再来。
重新开始!
————————
林慕白踏入容嫣然屋子的那一刻,容嫣然正靠在床柱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被风吹得摇晃的顶上宫灯,就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
她麻木,她痴愣。
容家就好像有痴傻遗传病一般,一个接一个的痴傻,一个接一个的为情所困,难以自拔。
“你来了。”容嫣然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没变,声音沙哑的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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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为了避免容嫣然再次伤人,莫青辞将人交给林慕白之前,将容嫣然的双手绑缚住,确保安全。所以此刻的容嫣然,虽分不清是否真的有几分苏醒,但——伤人的几率不是很大。
“这个屋子里,好冷啊!”她喘了一口气,还是盯着头顶上的宫灯看,“冷飕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好像所有人都死光了——”她呵呵笑着,神情若中邪一般的狰狞可怕,陡然回眸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知道这儿像什么吗?像乱葬岗!乱葬岗知道吗?那就是丢弃无名尸体的地方。”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容嫣然的表情,俨然就是个十足的疯子,疯人疯语,神情更是恐怖至极,“我杀了好多人,有乱棍打死的,又乱刃分尸的,还有五马分尸的。”她笑着盯着林慕白,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做过的最狠辣的事情是什么吗?”
林慕白蹙眉,“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吕雉的故事吗?”容嫣然的眼神一直在房内飘荡,好像压根没有聚焦点,不知道该将眼神落在何处。神情涣散,笑得这般诡谲,竟是一字一句的低吟着生硬僵冷的话语,“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太子袭号为帝,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太后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出自史记·;吕太后本纪)。”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心里发慌。
人彘?
这是何意?
容嫣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凝眸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疯狂,却又好像有几分潜意识存在的容嫣然。
“害怕吗?都害怕了是不是?”容嫣然突然攥紧了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着,好似冷得刺骨,“我、我也害怕,好害怕——恶鬼来报仇了!冤有头债有主,她回来报仇了!”
☆、第108章 纪家女儿
如意生生咽了口口水,只觉得眼前的容嫣然让她有种汗毛自立的感觉。本来带着一股子愤意,如今却换成了满心惧怕。她别的倒也罢了,偏生得就怕鬼,很怕很怕的那种,这也许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师——师父?”如意有些声音微颤,“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如意怕鬼,但林慕白自己却是不怕的,“这世上若真的有鬼,只怕这千里黄沙英雄冢都会变成孤魂野鬼。那么这些人,该向谁去索命?冤死的,屈死的,战死的,又当如何自处?公主,那只是你的心魔。从你杀人开始,你就已经疯了,一直存活在自己的恐惧里。”
“你把恐惧压抑在心里,就成了今日的你。暴虐,嗜杀,狠戾,无情。可是公主,你若不是自己走出来,谁都帮不了你。谁的心魔,就得谁自己杀死,外人是帮不上忙的。我所能做的,只是让你的身子能稍微坚强一些,但也不足以支撑你这份能毁去一切的心魔。”
容嫣然笑得泪流满面,“心魔吗?我不觉得那是心魔,是真的来了。”她笑的时候,眼神快速的掠过四周,好像在搜索着什么。好像这四周真的有恶鬼来临,“你看——她就在外头站着呢!她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血淋淋的眼珠子,就捧在她掌心,就那样盯着我。你们知道她死在哪儿吗?哈哈哈哈——”她笑得那样疯狂,如意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慕白没说话,静静的听着容嫣然继续说下去。
容嫣然说,“她就死在纪家那根代表着前朝荣誉的石柱处,我让人就地掩埋,连人带瓮的——”蓦地,她神情一缩,“我就知道,我太心慈手软了,我就该将她挫骨扬灰,如此一来,她就再也不能出来作祟。若是那样,我也就不用日日担惊受怕,我的孩子也就不必吓哭了。”
她瞬时身子剧颤,像发疯似的抓住床柱,因为双手被绑缚,她使力的时候,绳索勒得腕上通红肿胀,好似随时都能迸出血来。
“我的孩子呢?我的浩儿呢?浩儿在哪?浩儿呢!”容嫣然拼命摇晃着床柱,“浩儿?把浩儿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我求你们——”渐渐的,她开始嘶吼,一种带着绝望的歇斯底里,隐隐夹杂着悲怆欲绝的恨意。
最后林慕白让人强行摁住了容嫣然,给容嫣然扎了针,容嫣然才算渐渐的安静下来。
临睡前的那一刻,她就那么眼神平直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青紫色的唇一张一合,“我的孩子——在哪呢?”语罢。她终于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轻叹一声,如意不明白,“师父,她既然这般念着小公子,又怎么舍得如此狠心的对待呢?拿铁筷子打孩子,这压根不是一个母亲能下手的事情。可方才——她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咱们真的抢了她的孩子一样。你说,她是醒了还是真的疯了,所说的都是疯言疯语吗?”
“到底有几分真假,也只有去看看才知道。那金凤不就是死在了石柱上吗?也许,是真的。”林慕白眸色微沉,“那样的死状,还挂在那样的地方,我们似乎找到了杀人动机。”
如意恍然大悟,“师父说的极是。”
走出容嫣然房间,林慕白回头看一眼被绑缚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女子,“让蔷薇回来照顾吧,别人照顾我都不太放心。如今小公子好得差不多了,也该顾着容嫣然了。我只怕,她若不醒,早晚会出事。”
“师父的意思是,还会有人要杀了公主?”如意蹙眉。
“杀一朝公主谈何容易?何况还是云中城的城主夫人。皇上那里若是知道,必定会追究。天之骄女若然出了事,必定非同小可,到时候官家势必会掀起血雨腥风。如今朝堂不稳,太子储君尚未可知,一旦有人拿这件事下手,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林慕白话语深沉。
这朝廷大事,如意自然不懂,她虽然聪明,但从未接触过。是故林慕白所言她只能一知半解的听着,“师父的意思是,一旦公主出事,朝廷也会出事?”
“我且问你,公主生母早逝,那么是在谁的膝下长大的?”林慕白问。
如意想了想,“公主与殿下同在皇后娘娘膝下。”
“那么如今是谁在处置后宫之事?”林慕白继续问。
这点,如意还是挺过的。那些个文人墨客经常说过一些京城的事,约莫也都是那些风流韵事,当然更多的是提及了毓亲王的生母,那位高高在上的宋贵妃。
如意道,“宋贵妃乃毓亲王生母,好像位同副后,执掌了后宫多年。”
林慕白点了头,“我虽然不理这些事,但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这宋贵妃是个厉害的角色,能在皇后的手底下执掌后宫多年,后宫一直相安无事,可见手段非常。公主若是出事,当年纪家的事也会被找出来,老调重弹。你要知道,当今圣上立朝以后,虽然大肆屠戮前朝后裔和反对新皇朝的前朝余孽,但另一方面却标榜以德治国,仁义天下。”
“公主做了什么,方才你也都听见了。虽然纪家按律当斩,这满门抄斩乃是皇上所定,天下人也不敢有异议。可将人做成人彘,实在太过残忍,一旦被翻出来,势必惹来异议。天下非议,谁能堵得住悠悠之口?皇后身为公主的养母,未尽教养之责,让女儿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天下人该如何看她?”
“你觉得宋贵妃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会放过皇后吗?即便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可他杀得尽天下人吗?即便这事不了了之,因为毕竟已经成了旧事,很快会被遗忘,但——影响会很大。若宋贵妃从纪家下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如意点了点头,“早前跟着红绡姑娘看戏,如意学了一个句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有心,白的也能成黑的,所以——如意明白!”
林慕白轻叹一声,“只怪殿下生就皇家,若是个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只可惜生在那个地方,就注定了这辈子都必须如履薄冰。即便是个傻子,是个疯子,也总有人在背后盯着背后瞧着,随时拿着刀子等待机会,让你身首异处。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但我能感觉到,他也开始紧张了。”
容盈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林慕白却能感觉到来自于容盈的危机感。尤其是那一日为了救她,在容嫣然跟前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林慕白便知道这事早晚是纸包不住火的。秘密,在他心里永远是秘密,一旦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多,便会逐渐演变成一种威胁。
林慕白突然觉得,容盈若是能像五月此前所说的那样凉薄无情,狂妄不羁,也许——也许无论何时她都可以放下心来,不至于在将来的某天,成为他的威胁。
我只是想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所谓的生死与共,不过是传说。我若爱你,必会为你奋不顾身。那是一种本能,出自内心的本能。
若父母之爱子,当为之不顾一切,甚至可以舍弃自身。男女之爱,情到深处无生死,只是想让你活着,舍不得你伤你死。
我若知道你亦是如此,我会赶在你之前。
我若知道你不会如此,我便——安心了。
谁知道,下辈子又会在哪呢!
“师父?”如意低低的喊了一声,“也许事情没有想的这样严重。”
林慕白摇头,“天下之事,怎能不重?我不管将来是谁当皇帝,横竖别沾染恭亲王府就是。我不想卷入宫廷挣扎,不想跳进皇宫那个人间炼狱。就这样,我们在外头平平静静的活着,哪怕被褫夺皇位,被褫夺爵位,做个普通人也是极好的。不求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但求生死不负永世相随。”
如意点了点头,“师父所言极是,所以关键是——公主不能死。只要公主不死,即便当年的事情揭发出来,由公主一人担当,皇后娘娘那边也许会好些。”
“公主是当事人,皇上信的就是公主。而莫青辞虽然是城主,但他这个城主是公主扶起来的。他必定不敢揭露真相,否则忘恩负义的就是他,受牵连的会是整个莫家。所以——莫青辞不敢。”林慕白对这点倒是很信任的。
事情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到底是陈年旧事,当事人死的死,疯的疯,还有些已经不敢再开口。天高皇帝远,宋贵妃想要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云中城的事,不要轻易的教人钻了空子,还是可以解决的。
石柱犹在,屹立不倒,即便历经风雨仍旧矗立在纪家旧宅的正中央。若没有容嫣然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如意不会觉得这般的鬼畜。四下无人,早前因为金凤死在这里,所以此处被莫青辞团团围住。但后来,仵作确定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便撤了守卫,这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死气沉沉。
如今,如意看到这石柱,便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子寒意快速窜入心窝。
这件事容盈没办法亲自出面,便让五月与明恒一道陪着。
在石柱周围挖了一阵,五月突然喊了一声,“在这里。”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
诚然如容嫣然所说,一口大瓮,装着零散的人骨。许是因为酒精的浸泡,又或者冥冥之中自有某种定数,时隔多年竟然还有白骨尚存。
一副席子,一具残缺不齐的尸骨摆在石台上。
“师父?”如意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个,自然比不得暗香的习以为常,当下变了脸色,良久没能缓过神来。
林慕白道。“如意你别怕,尸体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证据,没有什么能比尸体更值得尊重。人死为大,死人是最诚实的,最不会说谎的,你莫害怕。”
“如意既然已经跟着师父,就一定会渐渐的习惯。”虽然此刻还不习惯,乍见这样的骷髅,吓得脸都青了,但所幸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直接软瘫在地。
“就这么多。”明恒道,“都在这儿了。”
五月蹲身蹙眉,“少了腿和胳膊。”
“舌骨呢?”林慕白问。
“没找到。”明恒轻叹一声,“看样子,公主说的不是疯话,是真的。”
林慕白带着特质的手套。在尸体的耻骨处丈量了一下,“女性耻骨较之男性会比较大,男性耻骨下方极窄,女性较宽。所以很显然,这是一具女性尸骨。尸骨虽然被泡在酒中长埋地下,但伤痕依旧清晰,尤其是断口处,有利器划痕。所以腿骨和胳膊的丢失,并非天生,而是人为。”
扫一眼这荒废的纪家旧宅,“这里曾经被大火烧过,所以想要再找到痕迹会很困难。但既然来了,大家不妨找找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块骨头也好。若眼下死的这个人就是当年城主深爱的女子,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板上钉钉。”
“师父在怀疑什么?”如意蹙眉。
“找找看吧!”林慕白道。
明恒与五月随即在院中展开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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