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知晓。
苏慕雁回府后,在等待中又过了两日,除了京城查禁越来越紧张,无任何消息传来。苏慕雁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几分失落之意。
“李璟,不要让我失望……”
当日子夜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苏府后门出去,次日卯时,一辆乘坐着去外地探亲的富家夫人的马车经过盘查后离开京城,离京三十里处更换快马,直奔西北方,武安郡。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长安已是暮春初夏之景,在北地仍是北风卷地,衰草连天。
月光稀,冷辉映寒衣,苏慕雁见到李璟时,正是子夜,武安都郡府衙,书案上一灯如豆,书房内光线昏暗,影影绰绰,书册战表累累一摞,而李璟正面摊开的却是明黄锦帛……
李璟正坐与案后木椅上,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支案撑额,剑眉深蹙,半张俊颜掩藏在暗影下,看不出神色。
听到响动,李璟警觉抬头,“睦和……”见到来人,李璟眼眸中滑过欣喜之色,起身上前,而后又想到什么,微微怔住脚步,眼眸极力隐忍回复平静。
“你……”李璟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是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案上的密诏便是答案,是问你是何时出发,此地至京师数千里的距离,密诏昨日传来,你今夜子时便至武安,这一路的奔波,你的身体可承受的住?眼前的人苍白虚弱的神色给了自己答案。不忍看到苏慕雁正视自己的眼睛,李璟心中忍不住兴起责怪自己之念。
苏慕雁无言的注视着李璟,要说些什么,三载之隔,以为记忆已经远了,再见他时不会是当初般起伏,他只是靖安亲王,可是胸怀内跳动的频率告诉自己无法平静,这三年,他在记忆尘封的一处,从没有遗忘,只是自己不敢去触碰一丝一毫。
开口说些什么?责怪他抗旨不归吗?他若回京,此时必会牵连其中,而回京后他要做的事情,是救助有当年陷害自己母妃嫌疑的人的儿子,兄长。能理解李璟的顾虑,与私念,却无法控制住涌上心头的失落之感。
三年未见,如今见面却又是重复的沉默无言。
他变了模样,青年的身姿修长,不复少年时的青涩,却依旧单薄。俊雅的玉颜仍带着少年的精致,也多了几分男儿的英气和成熟之色,只是苍白的面色透露出主人现在疲惫的状态。
他瘦了,却是更强势了。边疆的风沙磨砺着他,从内至外。他沉默的伫立,灯火的光焰在墙壁上投射出一座暗影,似巍峨不动的高山,又好似潜伏下来积蓄力量,随时可以扑出攻击要害的猛兽。
心头千丝百结,口中却难言一分,注视着李璟的眼睛,灯影下曜若寒星,曾经深邃的让自己动情的双眸,如今却多了一分自己不想承认的深沉。
“我来,和你一起回京,我还你一个当年真相。”苏慕雁一句一顿的说。
眼前长大的少年眼眸直直的注视着自己,明明依旧清澈凤眼秀目,为什么自己却是有种他将要远离的惶恐之感,李璟拽过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有些慌忙的网住眼前人单薄的身子,一双铁臂紧紧圈住苏慕雁,苏慕雁感觉到被这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囚禁的疼痛。
“睦和……”耳畔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简简单单两个字,其中包含的未出口的言语,苏慕雁却是已经明白。李璟的挣扎,不舍,懊恼,难言……
苏慕雁缓缓抬起手臂,拥住这宽阔的肩背。李璟的独特霸道的气息笼罩着自己,厚重的披风,不容抗拒的力量,让自己嗅到边塞风沙的味道,风沙肆意的围卷百草,百草柔韧的弯□子,任风沙所为。
苏慕雁的接受带给李璟微微一震,自请离京,三载边疆风沙的洗礼,以为自己的心会在这荒芜之地慢慢枯寂。在见到苏慕雁的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自以为是,见到他,胸中可以一霎间蔓延一处绿洲。
这一次久别的相拥带给两个人深深的悸动,贴近的心脏“砰砰”的跳动在同一个频率上,一时间心脏外的什么东西似乎颤动了一下,化了……
李璟接到密诏后虽然有所犹豫,却是把军中事务俱已经安排妥当,但顾忌苏慕雁的身体,李璟不顾苏慕雁的坚持,执意让苏慕雁歇息一日,至第三日破晓之时,苏慕雁和李璟才踏上回京的路途,只是不知这几日,京城会有什么变化。
长安城内依旧如往常的热闹而平静,平民百姓开始一天的生活,城门口越来越严的盘查对他们的生活来说,除了增添点茶后谈资,并没有过多的影响。
小兵李大盘查一辆马车,打开车帘,呆愣了神色,在一声隐隐透着威严的断喝后才回过神,让马车通行。
“大楞,怎么啦?”
“刚才马车里那个小娘子模样真是俊俏,倚在他相公身上那个娇弱无力的劲儿,真是让人骨头都酥了。”李大一脸神色恍惚,喉头间咽了一大口唾液。
“真的?!你小子有眼福。”
“哎呀,可惜没看到。”
“没见过世面,有京城的第一花魁香牡丹好看?”
“那怎么能比!”李大有点急,真是辱了那小娘子。
“你小子!”士兵们哈哈一笑,李大身上挨了几下不轻不重的拳头。
这边马车内苏慕雁一身女子装扮倚在李璟怀中,脸颊烟霞蒸腾,想离开李璟火热的胸膛,只是连日来奔波的身体无力而为,只得羞恼得躲在他怀里,尤其是想到上前盘查的士兵那呆愣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阵羞恼……
李璟抱着怀中的人,心中自是十分喜色,只是碍于怀中人薄红的脸皮,强忍着,不显于色。
两人暗中置换马车悄悄转入苏府,将李璟安置好,无视李璟别有深意的让人脸热的眼神,苏慕雁回到自己的房内,冷静下来,窗外晴光正媚,却是照不进室内的冷清,明日,久病多日的苏小公子便要应值了。
☆、甘露殿一述当年 (上)
次日一早,李璟,靖安亲王回京一事传遍京城,祚亲王李珣当即重兵包围靖安王府,“皇四子李璟无旨回京,弃边防不顾,居心叵测。”
靖安王府门前,李珣李璟两人正在纠缠时,宫中传来圣旨宣皇三子李珣,皇四子李璟入宫,李珣当即一脸得色的将李璟捆缚入宫。
至甘露殿,李珣却是发现众人齐聚,当今皇上和帝坐于殿中,台阶下,太子李瑢伏跪于地,苏家小公子苏慕雁垂立在一侧,李珣带着李璟进殿后看到太子等人,眼眸深处滑过一丝诧色。
拜见皇上后,和帝看到被捆缚的李璟,言道,“珣儿,为何绑缚着你四弟?”
“父皇,皇四弟无召回京,弃边防不顾,儿臣掌管兵部,便去询问四弟缘由,四弟却是态度强硬,无奈之下,儿臣……”李珣恭恭敬敬的回答,脸上恰到好处的微微显出委屈之色。
一旁受缚的李璟眼眸中滑过嘲讽之色。
“是这样,皇儿有心了,璟儿回京是奉了朕的旨意。珣儿,快去给你四弟松绑吧。”座上的和帝声音威严又带着柔和,明显对李珣有所偏爱。
“这,这是儿臣的不是了。”李珣面上显出惶恐之色,低垂的眼睛中却是有所思量,密诏回京,是对自己不信任了吗?
而后慌忙给李璟松绑,“四皇弟,哥哥也是急了些,我的好四弟,还请不要往心里去,莫要怪哥哥,国事为重不是?”
“三皇兄说的哪里的话,弟弟怎么会怪三皇兄呢,李唐能有如此以天下为重的子孙,是李唐之福啊。”
松开绑后两人各有深意的相视一眼,李珣重重的拍了拍李璟的肩膀,两人哈哈大笑。
和帝看到这“兄友弟恭”的一幕,却是满意极了。
“今日召你们兄弟齐聚甘露殿,是慕雁,说太子是被诬陷的,朕也不相信朕宠爱了二十多年的大郎会暗藏逆心。”和帝叹了口气,“来人,将清如带上来。”
李璟神色明显一动,苏慕雁只是说了一句还当年一个真相,对于宣德太子谋逆一案发生的始末,李璟还不清楚,只是知道太子李瑢被囚禁,苏老将军身陷囹圄。如今竟然牵扯出母妃遗留的忠心仆妇,清如,这又是为何?
清如被带到殿中,太子,李珣,李璟,苏慕雁站在一侧,苏慕雁暗自打量,比之当初在莲池见到时丰腴了些,气色也是好看很多,头挽贵人髻,身穿妃色妇人装,眉宇间少了愁苦,竟现出几分年轻的娇俏来,只是眼睛略略红肿,应该是这几日流泪所致。想来那个贾姓商人虽是诱骗她,这一年却也是待她挺不错的。
“清如?”李璟也看到了清如的变化,一年前,自己在边疆收到清如的信,信中说找到此生所托之人,请愿出府,自己念她凄苦半生,便允了,让管家赠了白银百两给那人贾姓商人,并关照时时照拂。
“民妇清如叩见皇上,皇上寿昌无极。叩见宣德太子殿下,祚亲王爷,靖安王爷,殿下万福金安。”清如盈盈一拜,礼数周全。
“起吧,清如,你把那日告诉朕的事情再说一遍。”和帝开口道,
“遵旨。”清如站起身,看来李璟一眼,而后规矩的垂立一侧,慢慢开口,“民妇是当年莲妃娘娘的旧仆,昌和四年进宫,于昌和五年被选在莲妃娘娘身边伺候,莲妃娘娘心善,待奴婢极好,宫中姐妹都羡慕奴婢跟了个好主子,可惜好景不长,昌和六年,莲妃娘娘被诬陷‘不贞’之名,打入冷宫。”
“陛下,”清如一脸凄然,重重跪拜于地,“莲妃娘娘是被冤枉的,娘娘心中只有陛下一人,奴婢不识字,可是奴婢记得一句诗句,是当年莲妃娘娘口中常说,手中常写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陛下,你要为莲妃娘娘做主啊。”
清如泪水如珠落,继续叙述,“可怜莲妃娘娘身遭污蔑,被打入冷宫,不久冷宫就失火,那场大火烧红了半边长安城,也使莲妃娘娘和腹中还未来得及出世的胎儿葬身火海……”
清如嘤嘤而哭,已是泣不成声。李璟神情凄怆,眼睛在看向太子时透出一丝怒意和恨意,却在看到苏慕雁时又一时怔然……
座上的和帝显然也是动了情绪,飘忽的眼神看向静静的垂立一旁的苏慕雁的方向,虽是看向苏慕雁,却又不是苏慕雁,是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位女子静静的坐在午后含凉殿的雅室内,若一株幽莲,素手如玉,执一支湖州羊毫小笔在洁净的宣纸上写下一行秀雅的楷行,“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绯润的秀口吐气如兰,“陛下,水若无任何要求,明珠千斛,锦绸玉缎,水若都不要,后宫佳丽三千,水若只是痴妄陛下的心中有水若这个人就好,陛下累了,来水若这里歇一歇,陛下乏了,水若给陛下揉揉肩膀,在这含凉殿里,陛下只是水若的夫君,是水若的天……”
当时自己呢,怀搂住她,嗅着她如莲的香气,“水若,这四年,在外,苦不苦?”
她依旧是娴静的笑,“有陛下这句话,不苦。”
“陛下。”一日早朝后,自己到含凉殿,当时朝中几个大臣便上奏说莲妃‘不贞’了。自己正是怒火极盛,她盈盈上前迎来,素来幽静的眼睛中透着欣喜。脸上带着羞涩,伸手拉过自己的手放在她柔软的小腹处,“陛下,当初怀璟儿时,水若与陛下失散在战火之中……唔……”
她的惊呼被自己吞没在口中,奋力噬咬,对她的痛呼不理不顾,将她绯色的唇瓣咬出了血色。是那后不久吧,座上的皇帝在回忆中显出迷茫之色,时间太久了,记忆都不好了,可是自己却是把颁旨后水若的表情记得分明,废妃位打入冷宫的圣旨颁布,她跪在地上,先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水般清澈的眼睛直直的望进自己的眼睛里,不可置信,而后呢?自己好像是一直面无表情吧,而后,她笑了,不同于平日的娴雅静淑,她的笑无声无息,有些疯狂的让自己心惊的笑。
“陛下,莲妃娘娘是被人害死的,陛下,你是圣人,你要还娘娘一个清白啊!”清如声嘶力竭的哭诉。
这一声竭力的哭诉显然拉回了座上和帝的神思,和帝将视线略到跪拜的清如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初次写这种长篇文章 不知道写得如何 各位看客可不可以打个尖儿,住个店儿 别只做那匆匆的过客 好不好 欢迎评论 多提提意见 可以让我知道自己不足之处。
☆、甘露殿一述当年 (中)
“陛下,莲妃娘娘是被苏惠妃害死的,奴婢在冷宫失火时看到苏惠妃自莲池那里走过,神色慌张!”
“你胡说!”太子李瑢一声断喝,“我母妃封妃为‘惠’,生前待人素来贤善惠德,你这贱婢,竟敢侮辱我母妃!”
“是啊,还真是一个‘惠’妃。”李璟冷冷开口。
“四弟,这不可能,这贱婢胡说,当年我母妃与莲母妃自闺中便为好友,入宫后也是来往亲密,莲母妃去后,母妃更是心伤,平素吃斋念佛,常常思念,有时候提及莲母妃,也是称赞莲母妃人美心善,怎奈红颜薄命。”
“哼,她心有愧疚,当然是吃斋念佛,祈天保佑!”李璟继续冷言。
“李璟!”李瑢气极,再不顾这是大殿之上,天子座前。一把抓住李璟衣襟,“她每日祈求的是保佑我这个儿子,和你这个天天往紫宸殿跑的白眼狼!李璟,母妃生前待你不薄,对你尤为偏爱……”
“这更是说明她心中愧疚么。”一旁李珣口气淡淡的开口,却是给火上浇了烈油。
“李珣!”太子李瑢怒目而向。
“够了!成什么样子!”上位者一声威严的断喝,制住了兄弟三人的剑拔弩张。
“父皇息怒!”三人齐齐跪地,开口说道。
和帝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又被极力压制住,气氛渐渐静默,只有清如断断续续的嘤咛哭声。
“清如,你刚才说言,可全部是实情?”和帝平复情绪后,开口道,
“陛下,民妇绝不半句虚言,民妇知道这件事情牵扯极大,绝不敢欺瞒圣上,民妇只求能还莲妃娘娘一个清白,让娘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瞑目。”执帕拭泪,清如神色坚决。
“陛下。”一旁就不做声的苏慕雁淡淡的开口,
一声“陛下”唤得座上的和帝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