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贯性子淡然的人一次次担忧的询问自己,心中竟然多了份喜悦。“没什么要事的,是我三哥李珣要回来了。”
“是昌平郡王。”昌平郡王是当今皇后之子,三年前离京平乱,亦是战功卓越,深的军心。
“嗯,他的战功不低于我,我素来不受父皇喜爱,而他不同,父皇母后均是极喜爱他的。”李璟站起身,望向窗外,神色淡漠平静,只是眼底暗蕴风云。
苏慕雁立起身,与李璟并肩望向窗外,窗外秋意正浓,梧桐叶黄,菊花瘦立。阳光为世间万物洒上层金色。只是这朝堂之中却将要变了颜色,太子李瑢,多年积势,深受臣心。三子李珣,战功赫赫,上位盛宠。
“无论朝堂几多颜色,在这处静室里,便只有你我,李璟,苏慕雁,可好?”
转身相视,四目相对,看到苏慕雁眼中透露出的执拗认真。
“好,在这里,只有李璟,苏慕雁。”
☆、白莲池畔述心结
秋暮,昌平郡王班师回京,十里长安街铺锦缎,百姓夹道相迎,太子奉皇命率文武百官于中正门相迎,昌平郡王所受皇恩盛极,再难复加。
进京入宫后一日早朝,圣上便颁布圣旨加封诸位及冠皇子,太子李瑢进宣德王,仍入住东宫,皇四子李璟进靖安亲王,参与朝政,入礼部,皇五子李瑜为顺德郡王,入史部,而皇三子李珣封祚亲王,入主兵部。
此圣旨一出。朝堂风波云谲,众朝臣议论纷纷。诸位皇子中唯有皇三子掌得实权,而且是“祚”这个封号,其余皇子明进实际上却是分权,尤其是皇四子,入礼部,这是削了他的兵权啊。
朝臣暗自揣测,太子仍居东宫,皇三子却位高权重。不知圣上何意,这站立位置的选择,可是关系到未来自己的身家性命的。
这次早朝,苏慕雁亦参加了,在圣旨宣读时苏慕雁就看到李璟苍白了脸色,眼睛在一瞬间愤怒后又化为一片静默的苍凉。
下朝后,虽有心快步向前去,却还是让李璟快了一步,追到殿门,已经不见了踪影,忧心忡忡的走到书阁中,平素里最爱的志略游记也没了兴趣,眼前都是他苍白静默的神色。“不行,要去找他!”
心思一动,苏慕雁快步走出书阁,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向深宫荒凉之处,幸运的最终还是寻到了莲池。还未近前,又听到了幽幽的箫音,这箫音中多了分压抑,扬转间更为孤绝寂凉……
走上前,那人正斜靠在池边一块岩石上,上前坐下,苏慕雁静默不语,此时莲池早已没有夏日碧意,满池断枝残荷,池边枯草丛丛,衰败颓破,更为萧索。
不知过了多久,箫音息声。李璟放下竹萧,眼睛仍旧注视着池中残荷。
“这白莲池,是我母妃最为钟爱之地,”停顿了片刻,李璟继续说道,“她是一位白莲般高雅的女子,入宫后深受帝宠,封为‘莲妃’,”转过头,盯住苏慕雁的视线,“莲妃,你应该听说过吧,战乱期间,我母妃随侍左右,不离不弃,却因为战火与圣驾失散,母妃带着我相依为命,辗转各地,艰难生存,可是我母妃却从未失过皇家尊严,为妇之德,哪怕是被劫掳蛮夷之地,母妃仍是以死守德。”李璟紧紧抓住苏慕雁的手,眼睛因愤懑的怒火更为炙亮。“可是在外漂泊四载,昌和五年,我们好不容易回到宫中,可是没多久,母妃却被诬‘不贞’之嫌打入冷宫!不久后冷宫走水,母妃殉身火中。”
“我不甘,我母妃怎能受如此污名!我投身军戎,奋勇杀敌,不是为了战功,是为了让他们明白,我母妃与蛮夷没有任何联系,我母妃是清白的!可是这五年来,多少次生生死死,我依旧无法还给母妃一个清白,甚至是我,都被说是并非皇家血脉。”
李璟怒极苦笑,“你知道回宫后,当今圣上见到我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是摆上玉碗和匕首,与我滴血认亲,呵呵,滴血认亲!”李璟苦笑的嗓音低沉嘶哑。
“我却还是一直有着期待,期待他能看到我的所作所为。可是这一次,这算什么?削我军权,入礼部,我的表现竟让他感到威慑了吗?”松开手,仰躺在石头上,“我还是天真了,皇家怎会有‘情’这一字的存在呢?”
暗暗揉了揉疼痛的手腕,肯定淤青了,只是这点刺痛又怎及得上他心中的悲痛呢?想要出声安慰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宫闱内是是非非,自己这个“翰林定员”见得秘辛还少么?
他躺在石头上,面色还见几分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按住紧蹙的眉宇。伸手抚上那只手,不同于自己书生文人的纤弱,也不是太子表哥的修长温润。他的手粗糙有力,虎口手指都有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是不符合皇子身份的沧桑。
手指相握间,是不同于自己的纤长温润,不是女子般的娇小柔若无骨,但是那暖暖的触感如他的人一般的温润仿佛一瞬间抚平了自己心中的悲痛,带给自己温暖。
手一用力,将毫无防备的人带进怀中,苏慕雁一时惊怔。
“你……唔。”
未尽的话语被吞噬在炙热的唇间,一条火热柔软的东西不容置疑的闯入自己的领地。一番横冲直撞后又一点点化为细密温柔的舔舐,轻咬。李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苏慕雁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呼吸,在这温柔缠绵又霸道的不容抗拒的侵占中软了身子,体内泛起一阵阵如电般的战栗。
终于在将要窒息时放开了自己,苏慕雁急促喘息,飞云红透玉颊后又朝耳朵脖颈蔓延……
“你……我……”苏慕雁心中一阵慌乱又是一阵羞恼,“我不是女子!”
“我知道。”喷薄在耳边的火热气息让苏慕雁一瞬间想逃,却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禁锢得紧紧的。“我方才吻的是苏家小公子,苏慕雁!”
“你……”转头,却陷入了他认真含情的眼眸中。
“这么长时间来,聪慧的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慕雁。”认真的注视,认真的言语,不容许苏慕雁的逃避。
“慕雁,我喜欢你。”
苏慕雁怔怔的看着眼前真挚的李璟,他在向自己表达心意。喜欢,这么长时间心中时不时因他慌乱的情绪,为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就不顾身体早起采露泡茶,对书阁两人独处时间的期待,离开他是的想念,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陷入进去。陷入到一个名叫“李璟”的人里,这就是喜欢,呵呵,想清楚自己的心意,苏慕雁也不再羞涩,只是想再问一下眼前一贯自信,却在此时眼神中透出一丝丝紧张的人。“李璟……”
“嘘。”修长的手指抵住苏慕雁的唇瓣,“慕雁,唤我容华,只有母妃知道的小字。”
容华,李璟,玉之光彩,容雍敛华,是莲妃娘娘对他的期许么?
“容华,”有些羞涩有些欣喜的唤出这个名字,苏慕雁仍然执着开口,“我……我们可都是男子,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上下开合的唇瓣摩挲着手指微痒,有一根羽毛的尾尖在心脏处撩拨。
“我喜欢你,便是喜欢上了你,与你的性别无关!为何会喜欢你?”
李璟压低声音慢慢靠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苏慕雁耳畔,红透了菲薄透明的耳廓。“或许是你那日倾落的酒太过香醇,让我醉在其中,至今不复醒来,怕是一辈子也无法,也不愿醒来……”
热烈的情话让苏慕雁的玉颜红的快要滴血的地步,李璟再次噙住眼前红润微肿的红唇,品尝自己刚刚尝到就上瘾的清甜滋味。
☆、旧婢莲池述冤案
“容华,我也有一个小字,只有幼时母亲唤过我。”依偎在李璟怀中,苏慕雁轻声说,
“是什么?”沿着怀中人玉颜柔和的弧度,李璟点点轻啄,从鸦羽般的鬓发至如蜜般的唇角。
忍受着李璟柔情密吻带给自己身体内一阵阵的悸动,“娘亲说,我出生时,爹爹正在征途中,得知我出生的消息,正好有雁声经过,爹爹说可惜不能亲眼看到我的小儿,名字便唤作‘慕雁’吧。又起一小字,睦和,愿战火平息,天下睦和。”
“原来你的名字竟有如此缘由,苏老将军,是位好将军。”李璟含住嘴边如玉般薄透的耳垂,火热的气息直入苏慕雁的耳廓,引起苏慕雁身体的一阵震颤,能感受到李璟喉头的震动,低沉的嗓音,
“睦和……”
“唔……”
初初表露心意,两人正是浓情蜜意时,耳畔却听到隐隐哭声。
“谁……”李璟苏慕雁俱惊了颜色。
寻声过去,最终在莲池一角,看到一个素衣宫女正在哭泣,神色憔悴,她是在……竟然在做祭拜!
“大胆宫女,难道不知道宫中严禁私下焚香冥祭的吗?”不同与方才与苏慕雁说话时的温柔,李璟的声音透着冷硬威严之势。
“啊,是靖安亲王,奴婢清如拜见靖安亲王。”宫女看上起约莫已有三四十的样子,抬起头的瞬间可见憔悴的脸上满是慌张的神色,俯身跪拜,挽髻的发间已见几根银丝。单薄瘦削的身子颤抖不已,身上的素衣也是破旧,看来有好多年头,穿在身上松松垮垮。
“你在祭拜谁?难道不知道宫规森严吗?”
“回王爷,奴婢……奴婢是在拜祭奴婢的旧主。”清如飞快的抬眼看了李璟一眼,惊慌的眼神中又带有着其它的道不清的情绪。
“还是个挺忠心的女婢呢。”李璟依旧紧盯着宫女,不减气势。
“王爷,难道你不认识奴婢了么?”
似乎是暗暗下定了决心。宫女抬起头,一语惊人。
李璟掩住吃惊的神色,仔细盯着宫女,这模样……
“王爷,我是莲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婢清如呀,这名字还是莲主子给取的,取自‘莲子清如许’。”
什么!李璟仔细辨认,仿佛依稀是有些记忆里一个清秀懂事的宫女的影子,只是憔悴了太多。
“奴婢的模样变了好多,十六年来,奴婢藏于宫中,只是年年在莲主子的祭日时来莲池祭拜,奴婢忠心的就是莲娘娘。”宫女清如神色虽憔悴,但神态坚定,转身复又拜向莲池,“今日终于看到了小主子了,小主子长大了,娘娘,你安心了吧。”
而后宫女整装起身,对李璟再拜,神色凝重,重重的跪拜在地上。“奴婢坚持至今,苟延残喘。只是为了见到王爷长大成人,有了能力,告诉王爷一件事情。”说罢眼光瞄到李璟身侧的苏慕雁。
“不必避他,你说吧。”似乎感到事情的凝重,李璟严肃了神色,而一旁的苏慕雁在为李璟这句话心中闪过一种被信任的欣喜后,又为宫女即将说出的话,隐隐感到不安……
“王爷,奴婢要说的是,当年冷宫失火,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你说什么?”李璟惊诧双眸。
“当年娘娘回宫后不久再次身怀龙子,却被人陷害,打入冷宫,后来冷宫失火,火势四起,蔓延极快,其火源却是从娘娘殿中开始的。一场大火,让娘娘和腹中孩子葬身其中。”宫女含泪说出惊人话语。重重的叩下头,“王爷,你要为冤死的娘娘和你还未见到世间的弟弟报仇啊……”随即泣不成声。
李璟□了脸色,苏慕雁亦睁大了眼睛。
“是谁?”喉头压抑的发出嘶哑的两个字。
“奴婢不知是谁害得娘娘,只是……”清如吞吞吐吐。
“说!”
“是,那日冷宫失火,奴婢在冷宫到莲池的路上看到了苏惠妃,她行色匆匆的样子。”
苏惠妃,当今太子的生母,早已于十年前故去,她也是苏培岩老将军的小妹,苏慕雁的,姑姑。
苏慕雁惊白了脸色,不会的……
李璟与苏慕雁四目相对,两人脸色俱是苍白,苏慕雁睁大眼睛看着李璟眼眸中的风云剧变,先是震惊而后几经挣扎后最终留在眼底的是一份绝然,十分恨意。
老天如此爱开玩笑吗?彼此刚明白对于对方的感情,就给出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李璟先避开眼睛,“你跟吾走吧。”唤起清如,李璟转身离开,向来挺拔的身影竟踉踉跄跄而行……
苏慕雁伫立池畔,无知无觉,直至月白中天,秋夜的寒霜落了一身,寒气浸透全身……
月光下,池畔枯草重叠,在月光的倾洒间或有几根叶茎映光。苏慕雁颓然倒地,冰冷的身体没有什么知觉了,可是心怎么会这么疼呢?李璟离开时眼神中冷冽的恨意,他是个性情果断的男子,这恨了,就会是绝然。
这是?苏慕雁看到在月光下泛映紫光的草茎。是绊离么,呵呵,苏慕雁咧嘴无声的笑,绊离,绊离,前一刻还彼此心系牵绊,下一刻就生恨相离,天意作弄的离别怎是人为可以牵绊的。早知道会有如此结局,何必明白彼此的情意,不,是何必,当初的相遇。
闭上的眼帘划过一行清泪,他品酒飞扬的神色与刚刚离去时冷冽的眼神交相印在眼前,混乱交错,最后唯留下离去时的冷冽清晰的印在眼前,为何?为何造化,如此弄人……
☆、元夜花市灯如昼(上)
在莲池冰冻了整夜,次日宫门开后,苏慕雁才回到苏府,全身冰冷僵硬,面色如纸,如同失了魂一般。刚到府门就倒在地上。自此便是一病不起,当今皇帝,和帝,亦受到惊动,太医院的首席太医入住苏府,时时候命。然而太医诊断:苏小公子乃早产之子,先天不足,素来气虚体弱,这次寒气入体,诱其旧疾,伤及五脏六腑,性命堪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为。
一时间苏府上下悲痛,苏老将军一夜间好似老了好几岁,苏夫人日日垂泪跪拜于佛前为他祈福。
京城里又有多少深闺中的女子哭湿了锦帕,日日为他燃香祈福。宣德太子来府探视数次。如此缠绵病榻数月,苏慕雁的身体有了些许起色时,已近年关,这个年,苏府总算也过的有了些喜气。
过了年后,便是昌和二十二年。
至上元节,李瑢在宫廷乐宴后来到苏府邀苏慕雁赏花灯,自病后,自己这个小表弟还没有离开过府门,今夜举国欢乐之日,自己一定要让他出府门散散心。苏慕雁明白太子表哥对自己的关心,推辞不得便只好与李瑢走出府门。
已是掌灯时分,上元节不可不说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