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他已经站了起来,大步朝楼梯而下。
木青轻轻吁了口气,站了起来,扶着晒台的栏杆朝西南方向眺望而去。
绿石山就静静卧在那里,它的东北方向就是她这里,而以加的部落在它的西北方向。
知道了这个可怕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都无心做事,丢下了手上的活聚到了骊芒和木青的身边。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这里已经有了将近一百的人。
有的人眼里满是恐惧,有的人痛哭不已,但大部分人却是惊疑不定,看起来还不是很相信。
木青完全理解他们的感受。其实不止她们,连她自己起先也是不愿相信这样的结论。
抛弃自己心爱的家园,走上逃难的路程,前面等待他们的完全是未知。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轻易接受。
木青耐心地一遍遍向他们解释,直到第三天,骊芒断然发话了,他已经决意要离开,明天就启程,这才结束了这场艰难的抉择。
没有人再反对了,就算他们心中还是不愿。每一个人都默默地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收拾起了东西。有些人的家,甚至还没有完全结顶。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闪电和霹雳也不像平日那样调皮,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自己母亲来来去去的忙碌的身影。
木青收拾出了必须的东西,一一地放进了她的大麻袋里。除了两样,一样是骊芒很久很久以前送给她的那串动物牙齿项链,还有一样就是那条蛇皮围裙。尽管她几乎没穿过这条皮裙,但它承载了很多的回忆。她舍不得抛弃。
将近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哄着两个儿子去睡觉了,这才坐在了外面的晒台上,有些发呆地看着头顶的月亮。
谷地里一片静寂。
养的动物们差不多都被宰杀了,但未收割的庄稼,结了一半的还青涩的果实,只能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她听到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
下一刻,她已经被骊芒从后抱在了怀里。
骊芒几乎是狂烈地亲吻着她的耳和一侧的脸颊,沉重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半年来,他经常白天和这里的男人们一起,夜里在她入睡很久后才会轻轻躺在她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狂热地亲吻过她了。
木青回转过了头,回亲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骊芒轻声地哄着她,抱起了她往他们的房间里去。
第二天清晨,所有的人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背着行囊,聚集到了骊芒和木青的屋子前。
真的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骊芒昨夜的时候对她说,让她带着孩子和左娜朵他们先朝东的朗达草原去。他会追上她们的。
离开前,他必须要把这个消息带到以加的部落里。一带到消息他就立刻离开,不管他们是否相信。
他再次向她说对不起。但是被木青吻住了他的唇。
她对他说,他无需向她说对不起,她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最后看了一眼他们曾经的家园,就在要出发的时候,左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昨夜负责守夜的。
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们的这个谷地已经被以加的人包围了起来。
这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个可怕的消息对他们带来的震动完全不亚于前几天的火山,一阵骚乱之后,骊芒和左还有一些别的男人到了谷口去查看究竟。
他们已经被围困了三天三夜。
以加并没有攻打他们,只是像铁桶一样地包围住。一旦有人试图靠近出口,就会发射漫天的箭簇,然后继续按兵不动。
木青猜想应该是以加居高用她的望远镜,这才能这样清楚地看到谷口的情况。
谷地里的人渐渐变得有些狂躁不安起来。到处可以见到绝望而悲哀的眼神。
木青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以加或许已经真的完成了他的心愿,他有这样的能力。现在,他只是像他从前说过的那样,在等着骊芒向他俯首。
他现在不攻打,只是在消磨着牢笼里的猎物的意志而已。那是猎手以为自己即将得手前对猎物的一种蔑视。
木青也渐渐焦躁起来,她在担心火山的爆发,整夜地无法入眠。
第四天的时候,在必须要打破这种无望局面的时候,骊芒做出了决定。
那是一个异常冒险又带了丝孤胆英雄味道的决定。
他没带兵器,也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只身大步地走向了谷口通道处的那道加固了的高高围墙,拉开了吊门,然后朝着谷口大声地喊话。
他说要和以加对话。
空气静止得仿佛连风也消失了。
骊芒喊完了话,就一直站在了那里。
木青几乎不敢眨眼,害怕自己一眨眼,睁开时已经是漫天箭簇落下。
就在她的眼睁得几乎要酸痛地落泪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了回应。
谷口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在朝骊芒走来。
那是虎齿。
虎齿带来了以加的话。
他说里面的人只要自己出去归附了他,他就不会为难。他用他的神来起誓。
虎齿的话给被围困了三天三夜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震动。
这里的人,除了最先过来的左和另两家,其余的来自其它的各个部落,都是因为被以加攻打的时候逃了出来无处可去才投奔到这里的。他们中的一些人,本来就对骊芒和木青关于火山的话半信半疑,离开这里,不过是被迫的选择。现在通往他们面前的路突然又开了另一条,那里是强大的部落,往后安宁的生活。这真的是个不小的诱惑。
大约有将近二分之一的人带着自己昨夜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那扇木门。剩下的不到五十人了。
骊芒没有阻拦他们。
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虎齿,这里或许会有一场火山爆发,让他把消息带给以加。在重复了一遍木青对他说过的关于火山的解释后,他最后加了一句:“告诉他,这是木青说的。”
虎齿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听完了骊芒的话。他没有犹豫,只是重重拍了下骊芒的肩,迅速离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外面的包围仍然没有离去。但是谷地里的人却越来越少,到了晚上的时候,走得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以加或许根本就不相信。他还在和骊芒磨,等着骊芒被磨到终于肯出来向自己屈服。
木青焦急地几乎要发狂了。她有时候甚至会想,骊芒就这样出去向以加俯首算了。比起生命,有时候别的什么东西或许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骊芒已经接连几夜没有合眼了,眼窝深得可怕。
木青知道他已经开始挣扎了。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她知道他一定会坚守到最后,即使死在这个山谷里,他也永远会这样坚定的。
但是现在,除了他自己,他还有她,他们的闪电霹雳,左、娜朵、由由、留下的剩下的人,还有小黑一家。
用他的尊严,去换取他们这一群的生命,她想他会屈服的。
但是她又不忍心看到这一点。真的不忍心。
所以这夜里,当骊芒召集了剩下的所有人,艰难地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木青的心微微地缩紧了。
她又想流泪了。
“阿爸,我知道我们怎么出去了!我刚刚想到了!”
闪电突然大叫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连同小黑一家,已经越过了这片谷地,沿着大河往东而去了。
必须要感谢他们的猴子邻居们。
是它们带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即使现在猴子们可能因为比人更敏感,早几天前就从这里消失掉了。
猴子们平常栖息的那片茂密枝叶后的山壁折叠处,竟然隐藏着一个山洞,洞口并不大,但人足以通过,连小黑也挤着走了过去。夏天的时候洞口是枝叶,秋冬的时候是枯萎的多年生藤蔓和积雪,所以木青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这个洞还是闪电几年前爬上猴子的树上戏耍时偶尔发现的,弯弯折折走了一回,发现竟是通往谷地的外面。想起木青时常管住不让他出去,所以他就隐瞒了下来,谁也没有告诉,自己有时候偷偷从这里溜出去玩。后来木青对他渐渐有些放松下来,他可以从谷口进出,这里的这个通道就慢慢地忘记了。直到现在才猛地想了起来。
洞里到处都是猴子们经过时留下的粪便痕迹,有些臭,但是现在,它却是一条通往生的路。
大约半个月后,他们一行人到达了朗达草原。
鹿坎已经荒凉一片,见不到人的踪迹了。
从这里望去,高高的绿石山已经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这里应该已经是比较安全的地带了。但是木青仍不放心,沿着大河入草原的方向继续前行而去。
进入草原之后,就是连日的小地震。每次都很微弱,几乎一闪而过,人也只是微微地有晕眩感。木青猜想真的会不会是绿石山要爆发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烈日当空,闷热异常。木青再次感觉到了一阵地震,骊芒和他身边的由由娜朵他们也感觉到了。布莱克和拉德惊恐不安地钻到了它们母亲小红的腹下,不远处一群石爪马被惊起,狂奔而过,卷起了漫天的尘土。
木青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向了身后的方向。
一块巨大的奇形怪状的云彩从绿石山顶突然升了起来,像是一棵巨大的松树伸出的无数旁枝,向着天际蔓延,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
一声巨响。
隔了至少几十公里的距离,木青他们也能听到,甚至连耳鼓都有些被震动。
那个圆丘口突然像是被揭开了盖子,赤红的岩浆喷高几千米,浓烈的蒸汽瞬间升腾上了万米高空,将天地遮蔽得如同末日来临。闪电般的火焰不断地喷射,火山灰浮石和碎岩如倾盆大雨飞泻而下。
这是来自地心深处的最愤怒的释放。它在许多年前,或许比木青和骊芒到达那块谷地发现温泉之前就已经开始默默酝酿,直到现在,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木青惊得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要摔倒在地,被骊芒抱住了。
他们的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鸡,甚至连哭泣都忘了。
这样猛烈的爆发一直持续了很久,木青估计大概至少有半个小时,这才开始慢慢地减弱,但是大量的乌黑的蘑菇云却越聚越多。那是火山灰的粉尘。最后,甚至连他们这里也能闻到那种空气似乎被烧焦的味道,每个人的面孔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第二天早晨,火山口还在不停地冒烟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继续往东而去。又过了半个月,前方的山几乎已经是触手可及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木青回头望去,惊讶地看到他们的身后竟然赶上了一群人,数量大约一百多个。他们赶到了木青的面前,便立刻朝她跪了下来,乌黑沾满了尘土的脸上惊惧犹在。
他们叙述了后来发生的他们知道的事情。
以加在包围了谷底将近十天后,终于忍不住派人进入查看。这才发现里面早已没有人了。他想不通他们到底是怎样离开的,最后只能带队离开,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王了。
但是关于火山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个,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半信半疑。最后在接连数日的微弱地震后,有人开始陆续偷偷地离开了,朝着草原方向赶去。
以加一开始对这个消息是嗤之以鼻的,发现有人逃走,抓回的话就会严惩。但是随着微震的频发,他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不再去阻拦别人。
“我们偷偷离开的时候,达乌还没有离开,他的妻子也不走。后来怎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这场可怕的灾难是丛林之神对我们所有人的惩罚,但因为你们,我们逃过了。我们一直沿着你们留下的痕迹追了过来,今天终于追上了。往后带我们走吧。你们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他们对着木青和骊芒这样说。
过了这一夜,明天,他们就可以翻过这座山,通往山那边的未知世界了。
木青枕在骊芒的肩上,感受着来自自己身体里的生命脉动,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敬畏头顶灿烂的星空。
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句话。
以加,骄傲的他和他一手创立的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青铜王国,或许真的已经在那场造化的愤怒中湮灭在了这片星空之下。
她突然有些伤感。脑海里掠过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他在族人们选择自己下任达乌的时候败给了骊芒。他年轻的面孔上嘴唇紧紧抿起,目光锐利。
他或许真的是个天才,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智慧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永远都是孤独,甚至是疯狂的。
“我们的伊甸园,没有了……”
骊芒把她紧紧拢进了自己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不,我们的心在哪里,伊甸园就在哪里。”
木青温柔地回吻他,叹了口气,在他怀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狗尾巴(一)
最近我有些烦躁。
一切都正按照我的预期在慢慢地前进。我理想中的王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在我脚下铺展绵延,而且很有可能不用等到遥远的将来。
很久以前,我原本以为要实现这一切,可能会耗去我一生的漫长光阴,甚至即使在我白发苍苍快要死的时候也无法达到圆满。但是现在,不过十个寒暑交替,我就已经做到了。
世世代代的先祖里,流传下来了很多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景仰的英雄的故事,他们与野兽和来犯的敌人英勇作战的画面甚至至今还留在聚居地后山的那片崖壁上,即使风雨侵蚀,早已经模糊不清,他们却都未曾被我们忘记。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会是真正的英雄。
一旦我达成了我的心愿,做到了这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从来没有哪个先人做过的这件事,那么许多许多年后,甚至当我的骨头在泥里都烂得寻不到半分踪迹的时候,我的名字也一定仍能被后世的人传颂下去。
我想我应该满足了。人生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但是最近,我发现我并没有自己从前想象中那样地快活。半夜的时候,我独自躺在用巨大青石和原木筑出高大建筑的方室里,经常会醒来,而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我的身边会有女人,但我不会让她们进入这座房子,除了呶呶。
她是特殊的,陪伴了我这么多年。尽管如此,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