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芒一定在赶回来的路上。大地动摇刚过后,他就赶回来了。只不过是路程太远,所以经过了半夜,又经过了一天,他还没回来。
仅此而已。
她朝着自己冻僵了的手呵了几口气,费力地扒着石头爬了下来,差点站不稳脚。
脚也冻僵了,几个趾头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
她坐在地上,从鞋子里脱出了脚,慢慢揉着自己的脚趾,等感觉到了血气在皮肤里流动,恢复了些知觉,这才又站了起来。
骊芒一定会回来的。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需要去吃点东西。有了来自于食物的热量,她才有力气继续等他。
木青一边这样跟自己念叨着,一边回了外洞,想生堆火。打火的时候,手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在发浮。右手上的火石一下重重地磕在左手的拇指上,磕破了一大片皮,血立刻流了出来。
木青骂了句粗话,把流血的拇指放进嘴里狠狠吸吮了下,吐掉了血水。
她感觉到了来自于手上的痛。但这痛却像根丝,扯动着她在渐渐下沉冰冷的心苏醒过来。
她烧着一大罐子的野菜肉羹。骊芒说不定半夜会回来的,那时肚子一定很饿,正好让他也可以吃。如果还不回来……,没关系,剩下的留着她明天吃,吃了再去坐在那块巨石上等他。
罐子里的汤水渐渐冒泡,雾气蒸腾了起来,弥漫了整个外洞的洞顶,她的鼻端也闻到了菜肉羹的香味。
她拿了只碗,用大勺子搅拌着罐子里的汤汁。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啪嗒啪嗒声音。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小黑跑路时四足落在石面上发出的响声。
她猛地回头,手上一带,罐子从火堆上的石架上翻了下来,汤汁倾倒在了火堆上,发出嗤嗤的响声,火苗被浇灭了。
木青顾不得扶正罐子了,丢掉手上的汤勺,几乎是一跃而起地朝外跑去。刚到洞口,迎面扑来一团黑影,差点把她扑倒在地。
是小黑。
小黑高高跃起跳到了她的怀里,两只前爪亲热地扒住她的肩膀,温暖湿润的舌头已经舔上了她的脖颈和脸颊。
木青紧紧抱着小黑。
它如今比起几个月前刚捡到时重了许多,加上扭来扭去,木青抱不牢,小黑脱手而下。
小黑回来了,骊芒呢?
她也顾不得小黑了,撒腿就往谷口方向跑去。拐弯的时候,一头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胸膛里。
是骊芒。
他的胸膛很是硬朗,这样硬生生撞过去,她的鼻头有些痛。
她抬头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正喘着气的骊芒,很明显,他刚才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或许是自己的鼻子真的被撞痛了,不仅痛,还发酸。下一秒,她已经控制不住地扑簌簌掉下了泪水。
她猛地抬起手,握成两个拳头,死命地敲打着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骊芒一直抱着她的身子,任凭她捶打着自己,低声哄着她,直到她的手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爬上了他的肩,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垫起了脚尖,不顾自己满面的泪痕,用力扳下他的头,亲上了他的嘴唇。
她不敢承认之前的每一刻,她都在害怕。怕他受伤,怕他一去不回,更怕他会死在外面,丢下她一人在这个谷地空等,直到绝望。
她现在只想亲吻他,以此证明他真的回来了。至于刷牙什么的,现在暂时放一边去吧。
骊芒触到了她柔软的唇,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要避开。
他还牢牢记得她给他定的规矩,没有刷牙不准亲她嘴巴。
他在外,已经好几天没有刷过牙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挪开,她已经再次用力按下他的头,重重地和他贴在了一起。不仅是唇齿相接,她的舌探进了他口里,和他紧紧交缠在了一起,津液相渡。直到两个人都快无法呼吸了,这才慢慢松脱了开来。
她被骊芒抱着回到了洞里,放在了一块兽皮垫子上。然后点了支松脂火把插在洞壁的裂缝里,里面一下被照亮了。
他蹲在她面前,有些笨拙地用自己的手掌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突然发现她脸上被他擦过的地方就留下一道污痕,又缩回了手,有些难为情地朝她笑了下。
他要去溪边洗手,木青急忙挽住他胳膊一道去,生怕他不回来似的。不明就里的小黑也跟着过去,又跟了回来。
他叫她重新坐回了垫子上,不让她做事。
木青看着他到了外洞,扶起刚才被自己倾覆了的罐子,把里面剩下的三分之一不到的汤汁连同底料倒在了一只大碗里。然后起了火,重新烧他们的晚饭。
他的动作生疏,拿着勺把的手显得有些忙乱,但映照着火光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却是那样的认真,教她一直暖到了心里去。
晚上两人收拾妥当了,木青躺在他臂弯里,闻着洞屋里松香脂燃烧后残留着的清香,问起了他前几天在外的情况。
他说他猎到了那只虎。用一张网,那是受到了她编织的渔网的启发。
编网的材料是他攀援到了悬崖之上割下的一种藤条。那种藤条表面覆了细鳞,经年生长,几年才能长到一拇指粗细,坚韧无比。他用这样的藤条编织了一张可以自由收口的大网,在巨齿虎出入洞穴的必经之道上挖了个陷阱,把网张在井口,上面覆盖一层能够支撑诱饵体重的枝叶,然后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他知道巨齿虎的作息规律,白天一般不出来,只在夜间出来活动。所以白天里,他就在附近的安全地方养精蓄锐,到了夜晚再把一只捆绑起来的受了伤的小野羊放上去,等着巨齿虎出来。一直等到了昨天晚上,因为饥饿而出来捕食的巨齿虎发现了诱饵,纵身扑上来的时候,枝条支撑不住巨齿虎的庞大体重塌陷了下去,一直藏在树上的骊芒一下收紧了手上的网口扎牢,锐矛奋力投掷刺入了虎腹。
巨齿虎凶悍异常,即使身陷囹圄腹部中矛,依旧咆哮着想要挣断收拢住自己的网。坚韧的藤条竟也被利爪撕开了一个口子。
白天里一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小黑此时竟迅捷地像道闪电,猛地蹿上了巨齿虎的头顶,对着老虎的眼鼻就狠狠咬住不放。吃痛的巨齿虎用力摇晃,小黑的利爪和牙齿把自己紧紧钉在了虎头上,困在藤网里的虎怒吼挣扎,前爪把陷阱底都刨出了一个大坑。骊芒手操木青的军刀,看准时机纵身扑上了虎背,一手牢牢抱住,稳固自己不被它甩下,另一手探到了虎的下颌咽喉处重重刺入横扫过去,巨齿虎被割断了喉咙,垂死挣扎了片刻,终于倒在了血泊中。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了。
这只巨齿虎体型过于庞大,甚至大过前次他和族人一道猎捕到的那只。即使是骊芒这样的大力,想凭一人之力将它搬回,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出去已经好几天了,再迟迟不归,怕木青担忧,正打算将虎尸就地剥皮,带着虎皮和部分肉先回去,剩下的下次再来取。恰此时乌云蔽日,地震发生了。
短暂的大地动摇让骊芒一下心焦如焚起来,恨不得插翅回家去看个究竟。把虎尸用枝叶覆盖了,上面推了泥土草草掩埋,他就立刻带着小黑赶了回来,直到此时才到。
木青听得惊心动魄,连气都差点透不出来。她真的庆幸,自己和骊芒都是如此的幸运。不但躲过了地动的灾难,捕杀到了猎物,而且,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捕杀猎物离开她这么久了,哪怕是再有诱惑力的猎物。现在他知道了,什么都比不过知道她正安全地在自己身边带给他的那种安心。
第二天一早他出去了,带着武器和各种工具,要把虎尸搬运回来。木青也坚持一道要去。她说自己可以帮上他的忙。他犹豫了下,终于同意了。
木青说得没错,她确实帮到了他的忙。
老虎太过庞大,根本无法靠一人之力整只地搬回,除非肢解扔掉一些部位。
但是木青想出了个办法。
她用带出的石斧让骊芒砍了些手腕粗细的树木,用网住巨齿虎的藤条把树木并列扎成了一个排子,把虎尸用木棍撬上了排子,下面再安了几条粗些的滚木。就这样,骊芒在前面拉着缚在排子上的绳索,她在后面撬着滚木跟上,小黑……小黑是大功臣,所以有时当它犯懒不愿跑路蹲在排子上优哉悠哉地和虎尸为伴时,骊芒也终于忍住没有扯住它脖子远远扔出去了。
他们这样慢慢行走了三天,终于成功地把老虎搬运回了山谷。并且附带了好几只路上遇见的其它小些的猎物。木青顺手还拣了块像化石的东西。虽然没什么用,当他们洞屋里的装饰物也不错。
宰杀虎尸,对于木青来说,又是新奇激动的一刻。
从前聚居地里宰杀那只老虎时,她并没有去围观。但是这次,她却是亲眼目睹了每一个细节。
看着骊芒剥下整张虎皮的娴熟动作,听着皮骨相离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学过的庖丁解牛。
她看着骊芒肢解了虎尸,欢欢喜喜地洗干净了整张虎皮,想着用虎头的皮给骊芒做个帽子,他戴起来一定很威风。又抚摸着虎皮上厚重柔软的毛,想着该怎么用这样的虎皮做御寒衣物。
她在做这些想这些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从前连条鱼也不敢杀。但是现在,她面不改色地从头看到了尾,甚至觉得骊芒剥皮时发出的皮骨相离声是那么悦耳。
她为自己的男人能杀死这样的一头庞然巨兽而骄傲,纯粹的骄傲。
她也为自己感到满意。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足以匹配得上他,或者至少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做一个真正的丛林战士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祝大家端午快乐,都吃到美美的粽子……
四十二章
那张虎皮用草灰水浸泡处理过后,木青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实在舍不得把它割开做衣物,因为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完美了。油光润泽的棕黄底毛上嵌了金黑色的条纹,怎么看怎么华丽。而且远古时代的老虎不但牙齿长,连毛也很长,摊在那里,木青躺上去,半个人几乎都要被长毛掩盖。
在上面来回滚了好多圈过了瘾后,她最后决定就把它挂在他们“床”边的洞壁上。等到了真正的寒冬,她要是实在熬不住严寒的话再说。况且她觉得那都只是骊芒的想法。她早就不认为自己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娇气。
骊芒没有再天天出去打猎了,这让木青非常高兴。
她想起从前,她自己,还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吃饱穿暖,每天还要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让自己账户上的0多一位,再多一位,永远不会到头。
但在这里,骊芒说,只要存够了过冬的食物、皮毛和柴火,人们就不应该再向这片丛林索求无度。否则总有一天,林中的神灵会发怒,它的怒气不是人的贪心可以承担得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木青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哲学家,史上最朴素的一个哲学家。
前几天的那场地震,还是给木青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
现在是初冬,他们山崖后的那道瀑布水量虽然小了些,溪流也有些收窄,但与从前相比差异并不是很大。只是地震过后,木青就发现溪流里的水位每天都在缓缓下降,露出两侧溪床上的雪白鹅卵石,石缝里偶尔还会发现一些因为来不及跟上水位下降而干涸死掉的鱼。
木青起初有些担心,怕这样下去他们的水源会断掉。但经过仔细观察,又发现瀑布的水量其实和从前相差无几,只是最后汇聚到溪流里的水位在下降。这就是说,水其实都是渗到了地表之下。
木青怀疑是前次的那场地震导致了溪床地表的渗漏。
她几乎每天都去看。六天后,她发现溪流里的水位降到原来将近二分之一的位置后,终于停了下来。
木青在与水表齐平的溪床边划了个记号。再过几天去看,这位置一直没有变过。
现在的水位比起从前虽然低了一半,但对他们的生活应该没什么大影响。她松了口气。
很快,她又发现了个新的惊喜。
这天她正在和骊芒一道铲他们洞口前的那片荒地,打算把上面覆盖着的荒草藤蔓全部都除掉,翻出地来,等明天开春了种些东西。这时小黑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最近它疯得很,白天里时常溜到外面撒野,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有时回来嘴里还叼了只野鸟或者兔子什么的。这样早就回来,倒真的不大常见了。
木青正忙着把铲下的泛黄枯萎的草蔓收在一起,打算抱去晒下,所以没空理它。但是小黑看起来有些反常……应该说是激动,不住地摇头晃脑,用爪子扒拉木青的脚,喉咙里嗷呜地叫。所以木青和骊芒放下了手上的活,跟着它一道出去了。
小黑飞快地往前蹿,跑出一段路,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只好又掉头回来,如此反复了五六次,他们出了谷。
木青几乎不大出来,除了前两天陪着骊芒去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采树脂。那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采脂了。他刚到这里没多久的时候,就在树枝干上刮过皮,好让脂油慢慢泌流出来,流到预先放置的容器里,等估计要满了就去收来。用树脂作火把的助燃物,火光不但持久明亮,而且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木青觉得很好。
小黑去的方向就是那片树林,出了谷口走路不过几分钟,到了一道低矮的山崖前时,前面的小黑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他们有些不安地刨爪。
木青和骊芒对望一眼,立刻跟了过去。等绕过那道山崖,木青吃惊地张开了嘴。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前几天路过这里的时候,山崖后还是个石坑,坑底有道细细的裂缝,估计是被地震震出来的。但是现在,出现她面前的却是个散着蒸腾热气的小水池,水面还在不停冒着气泡。
温泉。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几步就跑到了泉边。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但并不刺鼻。把手伸进泉边探了下水温,热度就像冬天的洗澡水,把人全身毛孔都熨得舒舒服服的那种烫。
等到周遭冰雪严寒,唯独这里依旧热气腾腾。一边赏着雪景,一边浸泡在温泉里,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木青兴奋地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她没有想到,从前那对她来说只能停留在幻想中的场景,到了这里竟然变成了现实,而且是专门属于她的一个温泉!
骊芒显然和小黑一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异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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