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尔拉皱皱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瞪了少妇一眼。
“你就为这个要我们停车?”她冷冷地道,“你付了钱,他也付了钱,你凭什么叫我们赶他走?”
少妇瞪大了那双黑眼睛,露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这……这个人……”她在莎尔拉的怒视下不知所措地道,“满口都是些疯话……影响了我们大家……”
莎尔拉扫了后车厢一眼,只见利尤姆斯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嘿嘿笑着,一旁的哈西里虽然一脸厌恶之色,却没有说什么,而那始终一言不发的独腿老人已经缩着身子坐到了车厢角落,也没有对利尤姆斯有半点微词。
“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就你那么多话。”她哼了一声。
“不,不……”少妇一个劲地摇头,“你不知道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哦,真主啊,他把我吓坏了!再和他同乘一辆车我会疯的!”
“你和他搭伙出钱雇我们的时候就没考虑到这点么?”莎尔拉厉声道,“现在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一带,只为你这点屁事就浪费了我们好几分钟的时间,而这几分钟里我们随时可能被两军的子弹打死,你知道吗?”
“对,对不起……”少妇给莎尔拉吓住了,拼了命地想要解释却已然词穷,一时间竟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他……他说的那些……太可怕……我……我……我受不了……一路上担惊受怕我已经很难受……这时还有一个人为了刺激我而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些……他……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欺负我的……”
“如果你怕就不要来,来了就不要怕,”莎尔拉并没被少妇的眼泪软化,“这里没人会同情你,因为这是战场!”
少妇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放开了莎尔拉,往自己的座位上退……
可下一秒,她的一声尖叫又在一声枪响和她脚边弹起的一片火花中迸发了出来!
车厢内其他3个乘客也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可又是好几枪打在了他们的脚边!
不远处3个伊朗士兵正端着枪朝他们走来,一边大声对他们嚷嚷着。
留在驾驶室的加比拉一听到枪声就知道出事了,他立即跳下车,一边大声用波斯语解释着一边来到后车厢。
又是一颗子弹在加比拉脚下弹起一片沙尘,对方虽然不愿意听他说,但所幸的是还没有立即表现出要伤害他们的样子。
后车厢上的4名乘客都被迫下了车,3个士兵粗略检查了一下货车,却因为加比拉下车前打开的闭锁系统而误以为车出了故障无法开动,于是又开始轮流搜身。
莎尔拉被搜去了所有的武器,加比拉身上仅有的一柄枪和一把工具刀也被缴去了,然而当负责搜身的士兵叫利尤姆斯交出他身上背着的大背包时,利尤姆斯却说什么都不肯,坚持说那是他几年内收集的重要资料,而且还打开背包让他们检查,以示背包里并没有武器,折腾了好半天,3个士兵才勉强同意让他带上这背包。
轮到那少妇了,她却哭哭啼啼地不停用阿拉伯语念叨,请求3个士兵放了她,可3个伊朗士兵听不懂她的话,对她并不加理会。
独腿老人身上什么都没搜出,倒是哈西里身上有一支称得上奢侈品的金笔,可那3个伊朗士兵竟连看也不看,很显然,他们要搜的是武器和间谍工具,而这些东西他们在这4个乘客身上是搜不到的。
不由分说地,3个士兵用枪指着加比拉、莎尔拉等人,要他们跟着自己走。
有一瞬间莎尔拉几乎就要动手,因为她知道他们一旦进入了伊朗军队的阵营里就很难再全身而退,可加比拉的一个眼神阻止了她。现在一共3支枪指着他们,而他俩的武器已经被缴,动起手来太吃亏,更何况还要保护这4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雇主。
……尽管脚步被走路有些跛的独腿老人和走几步哭一声的少妇拖得很慢,但他们仍然渐行渐远地离开货车好几百米远,这使得莎尔拉无意识中回头看了那辆车一眼。
只一眼,她就遭到了后面用枪押着她的士兵的大声呵斥,她听不懂波斯语,但大意应该就是叫她不要乱动。
她恨恨地瞪了那士兵一眼,却无意中瞄到了加比拉对她使的一个眼色。
莎尔拉愣了一愣立即会意,凑近仍在抽泣着的少妇,低声道:“你注意我的举动,我一叫,你就往车上跑,有多快跑多快。”
少妇有些仓促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还没明白莎尔拉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候,后面用枪押着他们的那个士兵一枪托打在莎尔拉的后肩上!
少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而莎尔拉顺势一个跄踉往前跌了几步,紧接着飞快地出手,左右开弓,两拳将前面两个士兵打倒!
后面那士兵刚才打莎尔拉那一枪托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道,加上他离被押的人太近,突然发生俘虏反击这种事,他大惊之下手中的步枪竟然无法第一时间回转过来,加上加比拉动作也不慢,又是一拳将他打倒!
加比拉迅速抢下被他打倒那士兵的枪,一枪托把对方打晕,另一边莎尔拉也补上几脚让前面两个士兵失去了意识,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武器。
“快逃,他们可能还有援兵!”她大叫一声,哈西里等人便全力向货车奔去!
加比拉跑在最前,他得尽快回到驾驶室发动货车;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紧跟着加比拉跑在第二位的居然是之前一言不发,平时走路也有些跛的那独腿老人,此时他跑起来竟然不比同行的壮年男子慢;哈西里跑之前下意识地从晕倒的士兵手里抢过一把步枪,耽误了几秒,跑在老人后面;十几步外,那孕妇跌跌撞撞地跟着,而利尤姆斯则因为背着那沉重的大背包而落在了最后!
莎尔拉手持自己的两把卡利科冲锋手枪跟在少妇和利尤姆斯身后,一边大声喊着叫他们快跑一边不时回头去看看有没有敌人偷袭。
“叫你们快跑啊!”少妇和利尤姆斯跑得太慢令她恼火,“不想活了啊?”
她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便响起数下枪声,她本能地矮下身形,往旁一跃,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快躲起来!”她大声招呼同伴。
数十发子弹雨点一般地射来,还差几步便跑到车边的加比拉往前一跃躲过奔他而来的几发子弹,然后侧身接连几个翻滚,从车下滚到了车的另一侧,开门上车。
“快上车!”他一边发动货车一边大叫往车外吼道。
紧跟在加比拉之后的独腿老人和哈西里也回到车边,哈西里举枪还击,掩护老人先上车,另一边莎尔拉凭借着她手里卡利科冲锋枪的猛烈火力逼得后面追来的7个伊朗士兵不敢近前,也躲到附近的大石后不停地朝他们射击。
少妇被枪声吓坏了,又往前跑了几步,不知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还是腿软,竟没来由地一下子跪倒在地!
莎尔拉奋力反击,可毕竟只有一个人两把枪,勉强射杀一个伊朗士兵却无法给还未回到车上那两人更多的掩护。
少妇跪在地上颤抖着,腹部隆起那部分让她无法立即起身,又或者真是脚软,甚至可能是太害怕忘了起身,她竟然蜷缩在地上捂着耳朵发抖,一步也不动了!
“救我……救我……救……救……救我啊!”她抖得话不成句,可此时已经没人能顾上她了。
身边人影一闪,她脑中一片空白,也无力计较那人是谁,在一种求生本能的强烈驱使下,竟然一伸手拉住了那人身上的一根带子!
“喂!”一张又惊又怒的脸回转过来瞪着她,原来她拉住的正是先前落在她后面的利尤姆斯!
她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利尤姆斯背包上的一根带子。
“喂!你放手!”利尤姆斯涨红了一张脸,一边拉扯着背包一边冲那少妇大嚷。
那少妇却伸出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背包。
“……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少妇脸色惨白,一双哀愁的黑眼睛瞪得前所未有地大,目光死死地定在利尤姆斯身上就像牢牢抓着他背包的手,一个劲地嘟哝着。
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每一声都如同死神的嘶吼,撕扯着两人脆弱不堪的灵魂!
“你放手啊!想害死人吗!”利尤姆斯急得发狂,拼命地拽着自己的背包,怎奈那少妇现在已视这个自己厌恶的记者为自己生存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肯放?
一双原本纤细柔弱的手此时竟似铁打的一般,死死拖着利尤姆斯那大背包的带子,怎么拽也拽不开!
“别……别丢下我!”枪声中,少妇从不停地嘟哝转为尖声大叫,“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放手,你这个疯女人,要死自己去死,别拖累我!”利尤姆斯说着忽地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就去割那根被少妇抓住的带子!
“不!”少妇眼见带子就要被割断,放声大叫起来,“不要!不要丢下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我!救……”
接下来的话被喷出的鲜血堵在了喉中。
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利尤姆斯的,是从利尤姆斯胸前数个弹孔中喷溅而出的鲜血,那么多的鲜红的血液,在阳光下的荒原上绽开出一朵绚丽无比的死亡之花。
利尤姆斯脸上仍保持着一丝还未来得及被死亡带走的狂喜之色,因为带子就差一点就要被他割断了,他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个疯女人的纠缠,带着他的宝贝资料逃命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不用死了!很快就安全了!
很快……很快就安全了!
这是利尤姆斯最后记得的事。
当他倒下去的时候,两只手还死死护住自己的背包……
他倒下去的声音有如千斤之石坠地,在加比拉、莎尔拉、哈西里、独腿老人和那少妇的心里带出巨大的回响,久久不息……
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少妇忽地像触电般地放开手中背包的带子!
利尤姆斯在看着她。
他倒下的时候是面向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嘲弄,又像是在炫耀……
少妇突然抱着头,发出一声响彻整片荒原的尖叫!
哈西里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端着枪跳下车!一枪击倒藏身在百米开外一块巨石后面的一个伊朗士兵!紧接着加比拉也跳下车,与莎尔拉、哈西里一起向对方展开反击……
就这样过了很久,荒原上的枪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加比拉默默地把所有的枪和弹药收集到一起,在独腿老人的帮助下把它们搬上车。
哈西里坐在一块石头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仿佛还未从杀戮的狂热中清醒过来。
莎尔拉则从那些士兵的尸体上找出一些用来生火的燃油,全部淋在利尤姆斯的尸体上,准备就地火化,她不得不这么做,过一会儿很可能又会有更多的伊朗士兵来寻找他们的同伴,就是掩埋了他们也会很快把尸体挖出来的,相比之下,火化反而是个最好的办法。
那少妇一直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掩面抽泣着,好像眼泪一辈子都流不干似的。
加比拉搬东西时不止一次经过少妇身边,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想过要去把她扶起来,倒是终于平静下来的哈西里站起来时恨恨地瞪着她。
少妇终于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她很快发现了她身边围绕着一股不友好的气氛,于是她求助似地转头,四下里寻找莎尔拉的身影,可莎尔拉只顾着处理利尤姆斯的尸体,几乎都已忘了她的存在。
……点火的时候,莎尔拉犹豫了一下,考虑着利尤姆斯的大背包要怎么处理,最后还是麻烦点带上了它,毕竟这是一个人4年来的心血和他曾活跃于这世界某个舞台上的证据,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把它毁灭。
……看着熊熊熊大火吞噬了利尤姆斯的尸体,莎尔拉心情无比地沉重,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这个古怪而执着的记者这么多年来干着和这世上最危险的人的隐私打交道的玩命行当,到头来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死在战场上的流弹下,也许在最后一刻,他都没想到过自己会这样死了吧?
盯着大火看了一会儿,莎尔拉扛起背包,转身往货车走去。
少妇终于发现就连莎尔拉也不站在她这边了,立即惊慌起来,她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助地东瞧瞧西望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毫无理由地把视线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停了几秒,又顺着腹部看向自己的腿。
“……我……我的孩子……”她有些呆痴地喃喃自语,然后又猛地抬起头向莎尔拉等人大喊,“帮帮我……帮我找个医生……我……我的孩子……好像……”
话的最后部分被一阵抽搐的吸气声打断,她抬起那双哀愁的黑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众人,祈求能够得到一点帮助和照顾。
然而众人给她的回应是冷漠的,冷漠得令人害怕。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眼看着众人离她越来越远,她突然发出一声哀叫!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我!”她一边跪坐在地上用两只瘦弱的手臂和不方便的腿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一边苦苦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众人总算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哈西里侧过脸瞟了少妇一眼,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算是作答,独腿老人似乎流露出一点想要过去帮忙的迹象,却在哈西里的瞪视下打消了念头,而加比拉、莎尔拉则是头也没回。
没人喜欢利尤姆斯,可也没人想他死,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死更是给这趟旅行和众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看在真主份上!”那少妇声嘶力竭地叫着,泪水再度夺眶而出,“难道你们就不能同情同情我吗?”
过了很久,加比拉才背对着她,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来?”
少妇哭泣着,没有立即回答。
“出发前我就警告过你,你这个样子不可能到得了沙姆斯,我只负责开车送你们,一个保镖也不可能百分之百保证你们毫发无伤地到达目的地,”加比拉的声调愈加冷酷,“你以为两军交锋的战场、这一路恶劣的环境和随时可能来袭的车匪强盗是好玩的吗?”
少妇还是不说话,哭得更凶了。
“你知道吗?”加比拉猛地回过身来指着焚烧着利尤姆斯尸体的熊熊大火对少妇道,“这个人对你的生命安全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
“我……我不知道……”少妇哭喊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为什么要我承担你们这些和我完全无关的东西?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保护我的孩子!”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你肚子里那个玩意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