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安达路西亚吗?塞维利亚就属于这个省,”他柔声道,“它是阿拉伯诗人歌颂的奇迹之地,是西班牙最美的地方之一。我很久以前就想带你去那里看看,尝尝那里产的雪莉酒……这段时间尽忙着工作了,冷落了你,是我不好,以后一有时间我就带你四处去玩玩,你的心情也会好些。”
“……”
“这次开会一开就是好几天的,”撒加轻轻拨弄着卡妙鬓边垂下的长发,再用两根手指撩起几缕光亮柔顺的石青色发丝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就自作主张了。”
“……”
当天晚上,撒加仍旧抱着卡妙入睡,但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第二天,撒加便带着卡妙,在路尼及30多名随从的陪同下,通过空间走廊来到了位于瓜达基维尔河畔的西班牙城市塞维利亚。
如撒加所说,塞维利亚果然是个美丽的城市,宁静、古朴,由于战火还未蔓延至此,这里的人们还保持着一种悠闲的生活方式。
威斯康丁以主人的身份欢迎陆续到来的其他股东,并包下了一座古堡旅馆作为开会及会议期间其他股东的住宿之处,可撒加却谢绝了他的好意,自己订了另一家离得较远的旅馆。
旅馆不大,可相当精致,房子是用大块磨光的石砖建成的,厅堂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家具摆设都是主人在古董店里精心挑选的,可见布置得相当用心。
“喜欢吗?”随从放好行李退出房间后,撒加在精美的手织地毯上转了一个圈。
卡妙站在几步开外的拱门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撒加是个很有情趣的人,从他喝的酒、用的东西包括他住的房间都看得出来。
“这个地方不大,但是还算整洁吧,”撒加说着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转了一圈,最后来到挂着鲜红色天鹅绒幔帐的床边,坐下,自言自语地道,“……嗯,床还不错。我听这家旅馆的主人说这张床是两百来年的古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卡妙微微偏过头去,他对“床”这个字眼总有着一种莫名的反感。
撒加拨弄了一下床头系着幔帐的金丝挂绳,忽地笑了一下,起身,走到卡妙面前,张开双臂一下把他抱了个满怀。
“有什么不满意地就告诉我,我吩咐人准备,嗯?”他亲吻着那头石青色的长发,柔声道。
“……”
“明天开完会我就带你出去玩,其余时间里你也可以出去转转,不过要小心,外面的人大都不怀好意的。”
“……”
“不用一提床就这样,”撒加突然道出了卡妙的心事,“我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想着抱你上床的禽兽,更不想让你讨厌我……我说过,我是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的。”
卡妙在撒加怀里皱了皱眉。
一起过一辈子?
“……宝贝,”他的耳廓感到了撒加温热的气息,“你想过,和我一起过一辈子么?”
呆了片刻,卡妙开始在心里苦笑。
和现在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他还真的没想过。可这个问题,这个男人已经问过他不止一次。
一个已经深深烙在他心里,时时刻刻都让他记挂惦念着的男人,他居然没想过要和他一起生活……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我想过,”那沉厚的嗓音和吹拂在耳边气息把他拉回了现实,“从5年前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常常在心底偷偷幻想……想我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想把你带离纷争、阴谋和伤害好好疼爱你、照顾你,想你有一天可以对我笑着说‘撒加,你做得很好,你对我付出的感情没有白费’……我天天想,时时想,想得快要发疯……”
卡妙闭上眼,忍受着那阵气息在耳边吹来的微痒和暖意,以及慢慢渗入心里的悄声细语。
“宝贝……”撒加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谈不上是谁伤害了谁,谁欠了谁对吧?我们已经成了彼此的羁绊,只有在永远一起才是我们共同的出路,是吗?”
卡妙没有回答,他相信撒加要的也不是他的回答。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撒加对他这份感情的狂热和执着,每体会多一分,他便更深一分地陷入恐惧中。他这辈子从没有怕过什么,可面对现在的撒加他却没办法抑制那发自内心的颤抖。撒加现在对他的执着正如他以前对艾雯博士的执着。那时候,对艾雯博士的忠心就是他的生存支柱,他只有选择相信艾雯博士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存理由。现在撒加正是以对他的这份执着为生存支柱而活着,所以在他心里已经把这份感情当成一种强烈的信念,否则他便会丧失他的生存理由。
一个人连生存理由都没有了,还能怎样?
撒加不止一次地说过:没有卡妙他会死,他并没有说谎,可这种感情令从不逃避的卡妙面对他时只想逃。
想逃,可是逃不开,他已经被这个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了。
他非常清楚,撒加永远都不会放他走,而他现在,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没有方向,也没有未来……
既然没有地方可去,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就不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对原本相爱的人变成了这样。
那么,撒加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吗?
撒加曾对心理医生苏兰特说过,他已经找到了丢失的重要东西,以后就算是有再大的问题,他也能够自己解决。
他已经找到了卡妙,所以对他来说,这世上已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就算是眼下,在会议长桌上处于董事会所有成员的敌意的目光中,他也处变不惊,因为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并没有对卡妙说,这次塞维利亚的股东集会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追究他前前后后那许多的荒诞轶事以及“为此给企业带来的麻烦”而开的。照理说他这次开会带卡妙同行极不合适,可他偏偏挑衅性地带上了他,还堂而皇之地带着他住进了另一家旅馆的同一个房间。
这些事是瞒不过董事会那些精明得可怕的股东元老们的。
撒加当然知道每天有多少人试图往他的房间办公室里装微型摄像头和窃听器,也知道企业内部有好几个间谍卫星正在某些股东的驱使下正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对他进行全面监视,更知道自己身边已经出了好些被那“某些”股东派来的眼线。
面前这些用看着异类一般的目光看着他的股东大人们正往他的房间伸长了脖子,像是巴不得能窥到他每晚和卡妙的床上细节似的。
撒加突然一拍桌面,随着剧烈耸动的双肩,从肺中挤出一长串怪异的笑声。那笑就像秃鹫的叫声,低沉而干涩,还时不时夹带几下短促不规律的、无声的抽气,就像一个即将要窒息而死的人在断气之前所进行的徒劳的挣扎,阴恻恻的,让人听得说不出地压抑和难受。
他笑得很厉害,也笑了很久,止都止不住。那样子,仿佛遇见了一件全天下最可笑的事……
股东们不快地相互对视一眼,显然,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在他们看来,这个才加入董事会不久的年轻人还是太不懂得分寸了,居然在股东议会上表现得如此失仪。
史昂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原本就对自己的儿子痴迷一个同性合成人相当不满,现在竟闹出这么大的事,还让董事会其他股东抓到了把柄,所以这次他也摆出一副帮理不帮亲的架势。
“……撒加大人,”欧多西斯终于耐不住那诡异难听的笑声,大声道,“请您注意下场合……您倒是说说,您到底笑什么?能不能说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撒加终于渐渐收住了笑,末了,还拍了拍胸口作出个顺气的动作。
“对不起,我的确是失态了,”他做了个道歉的手势,“我知道今天各位大人都是冲着我那点儿私事来的,没关系,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家有什么想问的请尽管问吧。”
欧多西斯咳了一声,随即冷笑:“请不要误会,撒加大人,我个人对您的私生活是不感兴趣的,可作为董事会的一份子以及您的长辈,我得提醒您,要是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影响了企业的生意和前途,那就太不应该了。”
“撒加大人,您还年轻,这样的事我们也可以理解,”亚洲西南地区的经营代表巴尔开口道,“但同时也请您不要忘记您是企业最高层的管理者之一,您的言行举止代表着企业的形象,尤其是在我们正在大规模重建全球交通网这种关键时刻,您这种事就来得太不合时宜了。”
“两位大人,”撒加心不在焉地答道,“我认为只要我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完成好了,我个人的私事对企业就没什么影响。如果大家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倒很乐意恭听指教。”
“没有影响?”向来以尖酸刻薄出名的菲迪南轻哼一声,也和欧多西斯一样冷笑起来,“撒加大人,您那些已经被炒得沸沸扬扬、轰轰烈烈、全球闻名的私事,恐怕不可能对企业没有影响吧?”
“我觉得那是我个人的事,”撒加满不在乎地回答,“就算炒得再火,也无非是给人茶余饭后增加一点闲聊的话题罢了,不会对谁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是么?”威斯康丁也加入了冷笑者的行列,“那好,我们就依撒加大人所说,从企业的事开始谈起吧。”
“我早说了,听从各位大人的指教。”撒加彬彬有礼地向威斯康丁颔首。
“指教我们可不敢当,”欧多西斯扯动了一下他的阔嘴好让自己刻板得有些僵化的脸上出现一点表情变化,“请问撒加大人,您在3个月前是不是下令全城戒严,搜查一个带着企业最高机密的逃犯?”
“嗯,”撒加点头,“有这么回事。”
“后来,您抓住了那个逃犯,可他已经将这份机密交给了一个女人托她带出亚历山大?”
“没错。”撒加笑眯眯地回答。
欧多西斯那棕色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第二天您下令全城搜捕这个女人,本来快要抓住她了,可这时有人救了她,并和您手下的士兵起了冲突。”
“是的。”撒加仍然直言不讳。
“他带着那个女人开车往城外逃窜时,在高速公路上被您截住了。”
“啊,”撒加又点了下头,“截住了。”
“可最后您却放了那个女人。”
“是啊,”撒加双手一摊,“放了。”
“您对此有什么解释?”欧多西斯的语调严厉起来,“您豢养的那个合成人——PPX—023在这次私纵犯人逃跑、致使企业机密泄露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欧多西斯此时对撒加的语气和态度都相当恶劣,按理说撒加也是股东之一,而且手上持有的股份比他的多,无论如何,欧多西斯在会议上这样对撒加说话是极不妥当的,可其他股东对此并没吱声。
单从这一点来说,其他7位股东对他的不满已经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现在的撒加在董事会中处于一种孤立的状态,此时此刻呵斥欧多西斯的无礼毫无疑问是再愚蠢不过的。
这些没吱声的人当中,也包括撒加一向以来最大的支持者,也就是他的父亲,董事会里目前第二大股东——史昂。
当父亲的此时正以一副旁观者的架势悠闲地坐在一边观察着自己儿子的一举一动,他是不会参与到攻击撒加的行列中的,因为撒加毕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是他事业上最好的帮手,也是他达成自己目的的王牌。可是,现在这张王牌开始出现脱离他掌控的苗头了,作父亲的,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给不听话的儿子一点教训。
同样作壁上观的还有穆先生,他脸上的表情虽不像以往那样温和可亲,却也没有出声表示对哪一方的支持,可以说他的心思是最难捉摸的。
撒加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在董事会上要应付的无非就是欧多西斯等脑筋僵化的老顽固。
“欧多西斯大人,”他不紧不慢地道,“首先我得告诉您的是,放走那个女人的,是我自己的主意,和旁人无关。”
欧多西斯与威斯康丁等人对视了一眼,又再冷笑。
“您这话,撒加大人,”他说,“有人信么?”
“有没有人信我管不了,”撒加淡淡笑着,“我只把该讲的话讲完,其余的,要是各位大人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一个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亚洲西南区的代表巴尔微微拧起眉头,他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对董事会股东可能给予他的制裁乃至他的生死都漠不关心。他很清楚,要打倒对手就一定要先揪住他的致命弱点,然而目前,这个后辈身上还找不出什么弱点。
“那么,”想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撒加大人,您请继续。”
撒加向巴尔笑笑,依言继续道:“各位大人,我得承认,我放走那个女人是循了私情,她和我及舍弟一向有些交情,这个是穆大人也知道的。”
欧多西斯等人顿时愕然,纷纷把视线转向正在专心致志地泡着茶的穆先生。
穆先生不语,自顾自地将泡过茶的茶叶从一个小巧精致的闻香杯中叩出,然后将闻香杯夹于双掌之间,细细地闻着留在杯中的茶叶香。
……看着穆先生一副半闭着眼,比谁都悠闲自得的样子,威斯康丁不由得更加烦躁,他虽然承认并赞服穆先生的智慧,可同时也对他那慢吞吞的性子非常不满。
“穆大人,”他扯开嗓子大声道,“您就不要卖关子了,请告诉我们,撒加大人所说的可是事实?”
穆先生连头也不抬一下,小心翼翼往面前的8个茶杯中逐一斟茶。
“那位小姐名叫莎尔拉,是撒加大人胞弟的心上人,曾经在我这里作过客,”他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据我所知,她和撒加大人也算得是知交了。”
一阵沉默后,巴尔干咳一声打破了僵局。
“连穆大人都这么说,看来是真有其事。”
“所以,”撒加接着道,“在确认了她身上并没带着那份机密后,我也不想再为难她,就放她走了。”
“您不是开玩笑吧?”威斯康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身上没有那份机密您的士兵何必追着她满城跑?您又凭什么断定她身上没有那份机密?”
“所以我需要确定啊,”撒加很自然地摊开双手,“当然,各位大人尽可以怀疑我的判断能力。”
欧多西斯眯着眼睛瞟向撒加:“您的意思是,PPX—023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