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现今真的是老了,两鬓的几缕白发生生将一双桃花眼的多情水光盖了个严实。只是一闪而过的笑容还有些当年叱咤的傲气。
“他没什么事,暖和暖和就会好。”麒麟看着赵笋道,“我刚才试探了他的脉络,倒是个习武之人,内功颇为深厚。”
赵笋瞥一眼那人,“若不是今日去血池挑水,怕是他就冻死在那里了。”
“万事自有上天安排,他命不该绝。”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你且坐。”待赵笋坐下才慢慢道:“前几日听你师傅说你内功又破了一节,提升了不少,最近可有练功?”
“有,前日在景致林练了一遍剑法,自觉得长进不少。”
麒麟皱皱眉,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墙上一副祁国暮春图,有些失落,“你从小就喜欢剑,可惜九纹阁的剑法略有些缺陷,与内功不甚相符,我怕以后你不能达到顶峰。”
赵笋大剌剌道;“不打紧,以后再说。”
“九纹快招你练得如何?”
赵笋搔搔头,“我总是参不透最后几个关卡,快招总是慢半拍。”
麒麟转过身来,“你们这些师兄弟里,你最聪明,却是最能耍滑偷懒的一个,若是能好好练功,假以时日定是江湖高手。”
赵笋抬起头来,问道:“我本不喜欢江湖,练功也是凭借兴趣使然,练得那么好做什么?”
麒麟给问住了,摇了摇头,不再言语。房里一时被尴尬的气氛包围。
正在两人无言以对时,龙一很适时的醒了过来。
3
3、情动 。。。
“呐,就在这里。”赵笋略带薄茧的手指指着两人粗的松树,“我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你。”说话时浓浓的白雾从嘴边冒出来,模糊了帽檐下一双凤眼。
龙一将眼神从那双凤眼上移到松树旁边,点了点头。
“当时一只兔子跑到这里,我是追着那只兔子过来的。”赵笋自顾走着,龙一默默跟在他身后,“我当时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想好心将你埋起来。”傻子才会提那件貂皮大衣。
龙一踩着厚厚的积雪“嘎吱”作响,忽然问道,“你逮到了吗?”
“什么?”赵笋转过头问。
“那只兔子。”
“没有,看见你之后就把它忘了。”
龙一眼皮一抬,伸手抓过身边的树枝,向胸前一扯,借着力道飞身出去。眨眼之间已经跑了几十步。躲过树木枯枝,看准了那一团黑影,利剑出鞘,马上便是灿如日光的剑光一闪,干净的雪地上突的增了一道血痕。
赵笋轻功不错,慢了半步跟在龙一后面,偏身一看,“兔子!”
却是一只黑色野兔,一剑封喉,躺在雪地里抽搐了两下便断了气。
原来龙一看见这兔子,想那日赵笋为救自己放跑了一只,今日还他一只,救命之恩定当铭记,这只兔子也算小小的报答他一下吧。
果然赵笋欢喜得很,倒提着那野兔放干净了血,用细绳绑了腿,在雪里洗干净了毛,挂在腰间。本来是要带龙一去血池看酒莲的,没想到路上还能捡个便宜。
龙一看着赵笋通红的鼻头,脸上稚气还未褪尽的笑容,心里竟然也明亮了许多,不由问出口,“你多大了?”
“我?”赵笋摆弄着野兔的耳朵,心不在焉道:“十七。”抬头看见龙一有些粘稠的眼神,问道:“你呢?”
龙一却不回答,转身拐回原路,留了一个虽然瘦削却坚硬的背影。
不多时两人到了血池旁。
目光所及之处是镜面般光滑的冰,酒莲便在视线尽头。远远望去,像一个雪白的巨大绣球浮在血池上。似有参天之高,伸展出无数枝条,每条枝上只开一朵碗口那么大的花,每朵花有六片花瓣。抬头轻嗅,果真天府奇香。便是尔国最好的大圣香料也没有这般虽然淡雅却是沁入肺腑的香。
龙一看得呆住了,喃喃道:“天下奇花……”
在龙一惊叹感慨的时候,赵笋却从旁边的树林里抱了一怀的枯枝杂叶,“哗啦啦”的扔在血池岸边,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毛巾包住手,走到冰面上,定了定神,“喝!”的一声,音起手落,一拳打在冰面上,顿时将不算薄的冰面砸出了一个洞。瞧了瞧冰下的水,将挂在腰间的野兔解下来,放在流水里洗净扒皮,掏了内脏,又拎回岸边,生着了火。
龙一玩味地看着赵笋熟练的做完这些正伸着脖子到处瞧,虽然皱着眉,嘴角却是噙着笑。
赵笋在四周看了一圈,最后眼神粘上龙一手里的剑,记得林里那道白闪闪的光,兀自道:“借你的剑用用。”
龙一倒不吝啬,将剑扔给赵笋。
接过剑,在手心里掂了掂,不沉,剑鞘是青铜铸成,纹了二龙戏珠,剑身则是薄如蝉翼在阳光下透着光,却是猜不出什么材料做成。也懒得想,将兔肉穿在剑身上,直接放在火上开始烤。
龙一慢慢走到赵笋身边,在火堆旁坐下来,不关心自己的剑,却是问道:“你经常这样吃?看你挺熟练的。”
“小时候我们几个师兄弟经常来这里游泳,游完就这样打了野兔烤着吃,又能取暖又能解馋。”说话时看着被烟熏黑的剑身,略一考虑,道:“给你把剑烤坏了可没得赔你。”抬头看见龙一一脸的无所谓,扁扁嘴,问道:“这剑是不是……不值钱?”
“怎么不值钱,”龙一拾起一根柴禾拨弄了一下火堆,有几个火星蹦了出来,表情淡淡道,“这把青龙剑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起码能卖几十万两。”
“这么贵?”赵笋看看黑黢黢的剑,再看看龙一,“你怎么不心疼?”
“有什么好心疼的,又弄不坏。”龙一眼睛盯着已经变了颜色的兔肉,也有些饿了,只是不知道这昆仑的野兔是不是比南国的更有味道。想到这里,脑子里面闪了一道光,唇边咧开一个顽劣的笑容,随手从大衣里摸出来一个羊皮软袋。
赵笋抬眼道:“这是什么?”
“南国紫酿,是南国最烈的酒。”
“你是南国人?”
“不像吗?”龙一将软袋的塞子拔开,立刻就有浓烈的酒香钻进鼻孔。本来准备了这袋酒不是用来喝的,现在却突然很想喝一口。
赵笋细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龙一几遍。要说不像南国人,却有南国人的白皙皮肤泼墨黑发。要说像,却又有祁国人的细长眼睛霸道神气。的确吃不准,只好问道:“你真的是南国人?”
龙一不是卖关子的人,点头道:“真的。我从南国花行渐来。”将手里的酒伸到赵笋鼻子底下,“要不要尝尝?”
赵笋慌忙摆手,“不要不要,师傅从不准我们饮酒。”
“哦?我父亲曾经跟我讲过,在疆上,每年大雪封山之前,疆上人都要囤积大量的烈酒。若是出门,定要带酒,以防被冻死在路上。疆上人的酒是用来取暖的。昆仑常年严寒,你们却不喝酒?”
“不喝,九纹阁师训严谨,除了庆祝,一律不准喝酒。”
“我们也可以庆祝啊。”龙一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牙齿像极了昆仑的雪狼牙。美丽,却闪着野兽本性般的寒光。“庆祝我的重生,感谢你救我一命。”
赵笋愣了愣。
龙一略一挑眉,“不给面子吗?”
“不不,当然不是……”赵笋摇头,却想不出合适推脱的理由,只好接过举了老半天的酒,凑到鼻尖前闻了闻,却给熏得皱了眉。一抬头,正撞上龙一鼓励的眼神,只好一闭眼,仰头喝了一口。
不愧是南国第一烈,入喉尖锐的辛辣呛得赵笋猛咳了一阵,整个人趴在膝上直不起身,手里的兔肉险些掉进火里烧成焦炭。龙一微颦着眉,表情带了一点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个地道昆仑人竟然真的没喝过酒。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那一口紫酿起了作用一般,暖和了起来。
赵笋差点咳掉半条命,喘过气来的时候满脸潮红,帽子也歪了,眼里水汪汪一片。伸过手在鼻子底下搓了搓,有些不好意思,“咳……南国,第一烈,果然,名符其实。”
龙一没听到赵笋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了那双贴在帽檐下的在雪中闪着璀璨光的凤眼,一时愣住了。
万籁俱寂,只有心头,蓬勃的,开了那株雪白绣球。
兔肉很快烤好,两人用青龙剑削了肉吃得满嘴流油。龙一虽不是皇室贵族出身,但也是从小家教极严,如此在一个外人面前毫不顾及形象美感的大块朵颐还是头一次。
两人吃完,时间恰是正午,阳光懒懒洒落在血池的冰面上,从岸边看过去,视野尽头的那个巨大绣球仿佛镀了一层温暖的粉色光环,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龙一用锦帕缓慢但是认真的将青龙剑擦干净,收入剑鞘。
回去的路上,赵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练的,是哪门剑法?”
走在前面的龙一不易觉察的愣了一下,旋即道:“你可知道南国燕门?”
“知道。”赵笋用木棍拨开挡在路上的树枝,“江湖最大的情报门派。”想了想,带着顾虑,“也是江湖第二派。”
“我练的,是怡堂燕雀。”
赵笋偏头一想,“怡堂燕雀?”心里将招数过了一遍,不再说话。
龙一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你练的可是九纹快招?”左手不自觉握紧剑鞘,心里有些期望,也有些兴奋。
果然,赵笋摇摇头,“我喜欢剑术,但是九纹阁的剑术并不太强。”
龙一大喜望外,“想跟我过过招吗?”
赵笋忽的抬起头,眼里还有一丝懵懂,张口尚未说话,龙一已经利剑出鞘,一笔银白色带着杀气的剑风已然凌头劈来。赵笋本能的躲开,只觉得腮边冷了冷,身后一株小树已经被刮出一道痕迹。
“接着!”龙一手指一挑,青龙剑被甩给了赵笋,自己则拿着青铜剑鞘,已经比出了一个招架的样子。
赵笋手里惦着剑,眼皮一抬,一双凤眼变了姿色,紧接着拆招进攻。
正如赵笋所说,九纹阁剑法的确不太强。可能创始人本身并不喜好刀剑一流,所以轻兵器重招数。赵笋的脚步招数显示出了他内功深厚,招式变换之间利索干脆,没有漏洞可言。可是偏偏却带了一把剑,拖累了本来轻快简洁的进攻模式。
枯木秃枝间两个年轻的身影窜上窜下,不多时就过了四五十招。龙一一双柳叶眼甚是挑剔,十招之内便发现了赵笋的弱点,他本是抓住别人弱点便疯狂进攻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留了情。到了六十几招,龙一手腕反转,同时脚下后撤,一个腰身轻转,顺势将赵笋连人带剑拉至前身,趁赵笋迈步间隙,一掌便打到他胸前。力道不大不小,恰让赵笋后退一步。
赵笋败了也不气恼,笑着将手里的剑还给龙一,这在傲气冲天的九纹阁弟子里可不多见。
“你的剑法不错嘛。”
龙一慢慢收好剑,脸上没有高兴的表情,“只是论剑比你好一点,若是打起来,不及你的九纹快招。”
“我的快招也练的一般。”赵笋伸手拂去龙一肩头的一点枯树碎屑,正撞上龙一黑黑白白的一双眼睛,心里愣了愣,缓慢的收回手。
4
4、师兄 。。。
青黄在练功的地方等了半日,才见赵笋喘着气跑来,不由皱了眉,“你有几日没好好练功了?若不是我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练了?”
青黄是九纹阁总教头,年近六十,还是一头青丝没有半根白发,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他是九纹阁除了宫主麒麟之外武功最厉害的人。据说他与宫主一起长大,一起练功,宫主心思细密做事周全,而他恰恰相反,性格大喇喇的,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这也正是他能与宫主相交甚好这么多年的原因。
赵笋喘了一会儿,道:“刚才跟刘曰去山下买草药了,跑回来的,累死我了。”
“买什么草药?”
“宫主说龙一有寒症未愈,还要调理些日子,开了几味草药让我下山去找。”
“先不说这些,你把前几日我教你的招数练一遍我看看。”
赵笋扁扁嘴,摆出几个架子,才练了两招就被青黄挑了几处毛病。“你这样练功,还准备在九纹阁有立锥之地吗?”
赵笋揉着被青黄打疼的胳膊,“师傅,你轻点儿,都肿了。”
青黄叹口气,“我知道你喜欢剑术,但是即便是剑也是有武功数路的。当年你师祖就是积攒了深厚的内功,练熟了九纹快招,十八般武器才手到擒来。你去江湖上问问,提起景茗这个名字,谁不知道,那果真是草木都可以当兵器的人呐。”
“师祖还会什么?”赵笋从未见过景茗,但是对这个师祖的平生事迹却甚是好奇。
“你师祖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偷懒耍滑。你,过来乖乖练功。”青黄手里一根马鞭,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把内功再练一遍,快招也练一遍,练完再休息。”
天色已经偏黑,刘曰从窗子里向外瞅了瞅,叹着气摇摇头。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等会儿再让厨娘热吧,那小子肯定练功不用心又被师傅罚了,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
昆仑的夜晚尤其寒冷,赵笋看着已经渐渐亮起灯火的房屋,吐出一口白雾,暗叹了口气。
“你师父已经回去了。”
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赵笋回头一看,龙一靠在松树一边,看不清表情,语气淡淡的,恰如这夜天边的一层薄雾。
“我知道。”自己被罚总归不是光彩的事情,赵笋有些失落。
“你可以休息一下。”龙一席地而坐,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纸包,还隐约冒着热气,打开一看,竟是一包酱牛肉。
赵笋咧开嘴,“牛肉?你从哪里弄来的?”
“下午去洗刀买的。”
赵笋撩起衣服,在龙一对面坐下。“你去洗刀了?来回两个时辰呢。”吃了一口牛肉,含混着说:“不会再迷路被冻死了吧?”
“应该不会了。”龙一看着他吃牛肉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漾出来,“你经常这样被罚不吃饭?”
“也不是……”声音因为含着牛肉有些厚重,“快招里,我有几招参不透,以前内功浅练得很顺利。现在内功深了些,觉得招数怪怪的,总是练不好。”
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