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将要落山的时候,男人们(朱砂必须除外)回来了。
景父匆匆进入居室,见母女俩都在,只点了一下头,就转身去找水喝,咕咚咕咚地灌了三大杯,才缓过劲来。
“慢着些,今儿是去哪儿了?”景母笑呵呵地上前,替夫君顺顺气,又道,“我已把那几份地契给若儿了,作为嫁妆也还看得过去……”
“嫁、嫁妆?”景父突然一惊一乍地应了声,随后又呛到茶水,咳嗽不已。
景善若见状,也上前替老父亲拍拍背。
景父把背上挂的褡裢取下来,“咔嗒”搁在桌上,喘着气对景母道:“你打开看。”
景母诧异地瞧了瞧他,再拎起褡裢来。
“装的什么啊?有棱有角,看着没多少,不想还这般沉重?”她纳闷地坐到床沿上,慢慢将那褡裢解开。
顿时,四锭银元宝和六锭金元宝出现在景母膝上!
——那元宝个头硕大,每锭都是满满五十两重的!难怪褡裢被坠得线缝都裂开了半寸!
“……”景母一时看得呆了。
景善若瞧了瞧,不解地转头盯着景父。
景母回过神,立刻冲景父道:“老爷,你、你这是去劫了官家的银库?还是抢了城西那钱庄啊!”
景父又猛灌了一杯凉茶,出着大气说:“你家、女婿的、聘礼!”
“啊?”景母大惊。
景父想了想,立刻指着那金银元宝,修正道:“不不不,不是聘礼,只是定礼!”
景母更是惊得张大了嘴。
景善若笑道:“爹、娘,公子是龙神爷嘛,金银财宝自然是不会少的……”
“也、也是啊……”景母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捧着那沉重的元宝,小心翼翼地移往床上搁着。
景父喘着气,又道:“夫人,你以为就这么点?山洞里堆得跟小山一样高!光是金银,就装了好多箱!更别提珠宝首饰、人参鹿茸!”
这下景母彻底被吓懵了,往后一仰,差点没晕死过去。
景善若急忙上前给母亲抚着心口,待其将气理顺了,再慢慢地扶坐起来。
她讪讪笑着,拿方才那同一句话宽慰道:“娘……公子是龙神爷嘛,金银财宝……”
景母转头,拉住景善若道:“若儿你不用说了!”
她呼地站起,将暗格里的契纸和银票统统拿出来,放在景善若手上:“全拿去!咱比不得龙神家有财,可是输财不能输阵!不可教人看轻了咱家姑娘!”
景母又在屋内转了一圈,抱出自己的首饰盒来,一并交给景善若。
“还有这个!”她从一本书中熟练地抽出几张银票,“你爹的私房钱,全拿去!拿去!”
“娘!”“夫人!”
父女俩无奈地望着景母。
景母立在房中,嘎嘎地歇了好一会子气,才真正回过神来。
“娘,不必给这么多的。”景善若上前,柔柔软软地摇了摇景母,笑道,“你做什么去与龙神爷拼财气呀?凡人就要有凡人的样儿嘛。”
景母不好意思地转首。
“为娘……为娘一时给吓糊涂了,那么多金银……”
“唉,你娘跟了为父这许多年,就没见过多大场面。”景父挠挠头皮,过去与景母并排坐下,“女儿,你先出去与龙神爷处处罢,为父替你娘安安神就好。”
“嗯。”
景善若点头,退了出去。
关门时候,恰好听见父亲在同母亲说“幸好你没去,否则一定当场就给吓得魂飞魄散了”,景善若禁不住轻笑出声,急忙关拢门扇,离开院落。
龙公子在客房内等着,见景善若过来,急忙上前,担忧地说:“你爹见了定礼,似乎并不高兴,是不是给得不够多?”
“没有,就是给太多了。”景善若嗔怪地捉住他的手,道,“我爹娘担心着呢,说自家哪有这么多钱财作嫁妆,要能配得上龙神爷的大礼才行……”
“我几时要嫁妆了?”龙公子觉着冤枉得很,将景善若抱在腿上坐好,道,“这家的女儿便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只要令尊令堂点个头,再添十倍百倍,也没关系!”
景善若却笑着,伸出指头点了点他的鼻尖:“说得你好像暴富之家一般,念及贵重之物,便只拿得出钱财宝贝!”
“哦?”龙公子不解,“那还要拿什么?”
“……你早就给了。”景善若故意不与他说个明白,扭头笑起来。
“是什么?”
“不告诉你!”
朱砂隔着窗户偷听一番,与龙公子一样,她亦不懂得景夫人在说啥。
明相则高深莫测地捂嘴直乐。
待朱砂满头雾水地去问他,他也答说“不告诉你”,自个儿乐呵着,哼了小曲逛花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倒富二代!均贫富!
天上地下
景善若与龙公子住在景家的这段日子,景母是数着天数过的,既想女儿(和未来的)女婿多住几天,又希望两人早早回龙神爷的住处去完婚,莫要有什么变故。
——如此的女婿毕竟太难得啊!
见景善若的喜服将要制成,她便赶紧催着做哥哥的景莅去衙门告假。
景莅的新差事挺肥缺的,平时也没啥事儿忙,还很正规地配备得有车马差役等等供他使唤。他春风满面地出门,招了差役吩咐几句,就坐着车走了。
一去好几个时辰,天色见暗,景莅还没回转家门。
景母派了几个家仆去寻,回报说人在菜市,听劳什子新教宣法呢,听得入神,叫也叫不应。
景母一看这还得了,立刻催着景父出门,把儿子领了回来,好一顿训。
景莅回来之后人还有些恍惚,过了一刻钟时候,方清醒了些。他说刚才听宣法的教徒讲话,条条都是道理,记起新教到县衙里给当官的递过照应帖子,上头有人,就放心地多看了会儿宣法,谁知莫名其妙就被绕进去了。
“若不是爹来拽了我就走,恐怕我这会儿真要入教去的。”景莅后怕地挠挠头。
景父拉长着脸,训斥说:“少看热闹,祸事不扰!教了这么些年,还是学不机灵!看你妹妹多有出息!”
景莅拱手,无奈道:“是是,谨遵家尊教诲……”
“出了什么事?”景善若端着一碟素果入得屋内,笑盈盈地放在父母面前,“是时候晚饭了,爹娘和哥却都没出来,这是怎么了?”
“无甚么要紧的,就是你哥贪玩,在路上耽搁而已。”景母说着,拉了景善若往前边去,“唉呀,龙神爷怕是等急了?”
景善若道:“没啦,公子在外等过片刻,担心咱家另有安排被他错过了,才让我来问问。”
顿了顿,她又意有所指地对景母悄声道:“公子说他不太敢与爹相处……娘,爹对公子太凶了啦!”
景母笑起来,点头:“晚上为娘同你爹说说。让老爷管管他那臭脾气,莫要吓着了女儿的宝贝夫婿,如何?”
“娘又取笑人家!”景善若不好意思地噘嘴。
龙公子候在堂外,见景家人说说笑笑地来了,便快步赶到景善若身边,牵着她一道入内。他并未问起众人来迟的缘由,因此,景家人很快就将那档子意外抛在脑后了。
到更深露重之时,龙公子起身,未惊动朱砂便出了外屋,从旁侧厢房内把明相叫了出来。
好梦被扰,明相并无半句抱怨,只是纳闷得很:“公子爷,这样晚了,有何事召唤老臣?”
龙公子说:“这些日子游玩得开心,但终究是要走的。”
明相点头,静待下文。
“明相,还记得景夫人那块传家玉么?”公子昱问。
那块玉目前还在景善若身上,她第二次从母亲那儿接过之后,便遵从祖训,一直佩戴着,不再取下了。
龙公子稍微有点怨念这事儿(明明已经送我了!),不过要紧的在后面。
“上回那玉中脱出些灵物,入了我身。”龙公子道,“虽未觉察有害,可脑中似有怪异印象浮现,且一直盘踞不去。”
“哦?公子爷,是何等印象?”明相严肃地问。
龙公子面露尴尬之色,将景善若交给他的道经取出,道:“这经书,我不齿一读,可自从那灵物入体之后,经文要义,莫名地就了然于心?”
“啊?”
“更有那昆仑地形、上下三层,一清二楚……”龙公子恍惚道,“我甚至还知道……先父鼎王公的相貌!”
明相愣在当场。
龙公子继续吩咐道:“明相,你立刻回归墟王城,查找龙族经典之中是否有关于此玉的记载。”
“公子爷,狱王爷布下重兵把守,那王城非是轻易进得去的啊!”
“鼎龙族住岛地下,不是有秘道通往王城的么?”龙公子问。
明相震惊,腿一软,竟然险些往后一坐瘫倒在地。
龙公子见状,急忙扶住他,奇怪道:“明相,有就有,没就没,为何如此一惊一乍?”
明相全身都在抖,不敢看龙公子的脸,低头战战兢兢地问:“公、公子爷……你是如何知晓……”
“我说了。我从那莫名闯入我体内之物处,扩展了许多见识啊!”龙公子不解地扶着明相到一旁坐下,“明相,你怎么了?为何仿若突发恶疾一般,连面色都转青了?”
“无、无事……”
明相打着摆子,惊魂未定地说:“老臣、老臣这就启程,前往归墟一查那玉石来历。”
龙公子瞧瞧他的神色,心中担忧,却又不便明言,遂起身负手:“罢了,不急一时,你且先回去歇着。”
“是,公子爷!”明相应过,跌跌撞撞地回房去了。
对于明相的反应,龙公子疑惑得很。
翌日,他同景善若提起此事,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不过景善若在意的是另一桩。
“唉,公子,你为何在这节骨眼上将明相老人家给遣走了呢?”于此,她倒是要责备龙公子的。
“节骨眼?”
景善若嗔怪地剜他一眼,转身道:“希望明相老人家能尽快回蓬莱,缺了他,这亲事就办得不热闹了。”
“蓬莱?”龙公子愣了愣,随即了然,“喜服制好,可以回蓬莱成亲了?”
景善若回眸,笑吟吟地点头。
“当真?”龙公子双眼都亮了起来,急忙上前搂住她,“可否先穿给我看看?”
“不成的,哪有成亲前就穿出来见你的道理?”
“迟早都是要见的,我想看嘛!”
“不给。”
景善若笑嘻嘻地挣开他的手臂,绕到桌子对面去。
“就看一眼!”龙公子认真地要求。
景善若摇头。
“那你只戴上凤冠就好,如何?如何?”龙公子说。
景善若笑道:“无论你如何讨价还价,都是不成的。”
“我是龙神,几时与你一介凡女讨价还价来着?”龙公子佯怒道,“还不赶紧妆扮整齐,乖乖给龙神爷看个周全!”
景善若噗嗤笑道:“哎呀呀,这一出,莫非唱的是龙王抢亲?”
“就是抢你这门亲!”
龙公子说着,伸手去抱她,却被她给一扭腰逃开了。
两人索性围着桌子嬉闹起来,一个逃,一个堵,追来闪去。
龙公子与景善若玩耍,必然多多地让着她,否则,哪里还有她顽皮的份儿?可是教这女子得意过了头,也是不行的。只见他突然一个倾身,就越过桌子,把景善若给捞起来了,长臂一收,便把人带回怀里,牢牢地抱住。
“啊!”
追逐一番,景善若已是闹至面色红润、娇喘微微,在龙公子怀中略作挣扎,再抬首可怜兮兮地瞧着对方,显得更是娇艳可人。
龙公子只觉自己被勾撩得脑中轰轰地响,不假思索地低头,吻了上去。
这回窗外没人偷窥。
可是,微风、树梢和飞过的小鸟,都看着呢。
※※※
约莫七天之后,小伙子载着景家人,龙公子载着景善若,一齐飞回了蓬莱洲。
原本,龙公子是想干脆就把景家众人接到蓬莱洲去居住的。
可是景父景母都不答应,景莅也有自己的官职要做,将来还要讨房媳妇儿传宗接代,他们更愿意生活在人世间。
“龙神姑爷,你时常带若儿回家门看看,那就已是比什么都妥当了。”景母如是说。
龙公子只得作罢。
他先请景家众人到蓬莱洲小住,如此,成亲时候,景善若还可以同娘家人哭一哭的。
景家人坐在金阁车里,被送进景府,一路上嘴巴就没合拢过。
尤其是瞧见路旁前来迎接的木缘国民时,连景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景善若顽皮地拉着父亲,说这是女儿的好邻居,千万不能照书里写的那样,捉来吃掉。此时景家人全都只能愣愣地点头,回不过神了。
到景府大门时,只见早已经得知消息的阿梅领着虎妖、道童和石仆立在门内,方丈洲人皆在门外列队相迎,气派非凡。
景善若将两个小仙唤到身前,向家人一一作介绍。
道童顿时换了副乖巧模样,对景母是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听得景母心花怒放。
景善若又瞧瞧门内,诧异道:“小草呢?”
虎妖说:“小草啊,他在看护病人,说等会再来跟景夫人你赔罪!”
“病人?”景善若不解。
待她安顿好家里人,到小仙住处去看望的时候,才发现,仙草童子的床铺上,躺着金翅鹤。
那仙鹤个头生得大,一双细长的鸟腿横在床铺外边,搭着仙草的小被子。
仙草见景善若到来,匆匆起身给她倒茶:“景夫人你来了,快坐下,来喝茶。”
景善若见他懂事许多,遂欣慰地接过茶杯,问:“这鹤鸟怎么了?”
“不知,就是那日从天上下来开始,恹恹地,不飞也不叫,整天伏在地上,摸着身上都是凉的。”仙草童子担忧地说着,转头看了看金翅鹤。
景善若也上前去查看。
她伸手轻轻抚摸仙鹤的长喙,对方似是感觉到她的关切,也微微睁眼,只仍不动弹。
“它吃了东西么?”
“阿梅姐姐喂过鱼肉,它不吃。”仙草束手无策,“阿梅姐姐说,再这么三五天,它恐怕就要死了。”
景善若安抚仙草道:“小草,金鹤大仙怎么会死呢,它只是需要时候调养一番而已。我会请药王司的修士来给仙鹤诊病,你放心好了。”
仙草点头。
金翅鹤默默地躺着,似乎连气息也收敛起来了。
※※※
越百川睁开眼。
他现在只觉着周身乏力,伤处尽如蚁虫啮咬一般难受,至于所处之地的阴冷潮湿,则显得无关紧要。
瞧着落在不远处的冠帽,他暗暗叹了口气,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多亏了把他挂在石壁上的这两道锁链,他居然连整一整仪容也做不到。
正恍恍惚惚地想着,越百川突然听见牢门传来当啷声,随后,一盏油灯移了进来。
“道君,冷么?”竹簪女冠小心地走入牢房之中,尽量不让自己的裙角沾染污迹,“这囚室甚少使用,疏于打扫,还请道君忍耐了。”
“好说。”越百川应道。
虽然虚弱,却并不示弱。
竹簪女冠将油灯举得高了些,挂在道君身后的